倾尘----上水无涟[四]完!
  发于:200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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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宣这几日的换药工作一直是由我来做,因为这道伤他也没少占得便宜。先是吃饭,因为习惯于用右手他非要我餐餐都陪着。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们和大队人马汇合他才不得不碍于皇帝的脸面才有所收敛。然后是洗澡,他的伤口不能沾水,所以每每都是光明正大的要求我帮着他洗。要不是我还穿着衣服就被他一同拽下木桶里,要不就是两个人洗着洗着就滚到床上去了。最后就是······我俩滚到床上的时候,他拿手受伤了作借口,要求我不得反抗。诸如此类的事情比比皆是。
我看了看他的伤口,外翻的肉皮在前两日开始就已经慢慢愈合,如今已经之剩下一道浅薄的痕迹,新生的肉泛着粉红色,夹杂了点苍白。习武之人连外伤好得都比常人要快上些许。
裹上药以后,见他正在注视着我,我用威胁的语气说道:"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以后自己洗澡。"
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
他轻笑,"晚上有个宴会,你去不去?"
"什么宴会居然请到了我的皇上?"
他抬眼,凤眼斜,"四周围的官员自然都要来拜会我,三省内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都会到齐。"
我捏了捏下巴,"算了,你去吧。我就是去了也不知道坐在哪里说些什么。"
即便是无尘公子,像我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份对于他到底还是有些尴尬,我可不想他的一世英名因此而有所损失。
他道:"你要是去了就坐在我旁边。"
眉动,恐怕连丞相都没有这种待遇吧,"我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入夜,歌舞声响的时候,我才在深深庭院中找到自己的住处。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
推开门之后,我才发现一个少年正趴在我的桌前,看样子已经睡熟了有一会儿。他睫毛轻颤,我从内室给他取来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怕他着凉。坐定之后细细的看了看他,我才发现我已经把这个少年忽略太久了。
才刚刚把衣服披在他身上,他就有所察觉,喃喃得不知道念着些什么,揉了揉眼睛后才道:"······无尘?"
这个小家伙,脸上写满了委屈。
我才要开口,"怎么没去参加宴会······?"他一把就把我搂住了,两个臂膀勒得紧紧的险些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用了极大的力气都没能把他推开,他的头埋在肩窝,声音闷闷的,"······无尘······"
"衣、衣卿,你先放开我再说话。"
他没有放开我,依旧把脸埋在我的肩窝上,肩上没有湿。我两只手垂着,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你和三哥······和好了吧。"
他逐渐撤去两只手上的力,抬起头来正视着我。眼眶之下有点青黑,像是很多天都没有睡好得样子。
"对,"我说道,"一路上奔波都没休息好吧。我送你回去吧,回去以后好好睡一觉。"
他忽然笑起来,笑过之后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他轻声说道:"无尘,那你是不是以后,都不用再透过我看这三哥了吧。"我是不是,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呢?
他的语速极慢。
我听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衣卿。"
"什么?"他仰着脸笑着看着我,笑得特别难看。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我说:"以后别再随便遛出来了。"
他的眼神闪了又闪,然后低下头不看我,眉头紧蹙。从前我看着他,总会觉得他像他的三哥,如今他发现了。又或者是,他一直都知道。
"你还小,不用因为一点懵懂就随便的认定。除了样貌,我觉得我并没有什么其它地方值得你如此。"我道,然后给他披上衣服。
"当时,你又为什么认定就是我三哥了呢?"
他这一问,却让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当时,有时为什么就认定了是他呢。如今再想起来他当时为了骗我回来而诈死,嘴角不可抑制的牵出一丝微笑。
"实话说,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你冒了那么大险偷偷溜出来,不会就是光为了问我这个吧?"我半是调笑着想要转移话题。
正堂之中的鼓乐声,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让人都能想象到。
他在弦乐声背后,缓缓地说道:"无尘,如果我没有先遇上你,我希望我永远都没有遇见过你。"
一位哲人说过,记忆是无花的蔷薇,永远不会败落。

第三十七章 竹杖芒鞋轻胜马
金雕玉龙百指绕于横梁。
倾尘帝四年,三月初七。
三日后。
自榜单贴出去以后,民众间纷纷在议论着东耀的皇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今日他们便能见到传说中他们的新皇帝了。刚过卯时,已经有大批大批或本地或慕名而来的人聚集在云蟒台下,驻足等待着皇帝亲临。这批民众之中,也有沈淮宣安排着推波助澜和为了以防动乱的底子,散布到人群当中。平均每隔二十步就有一个是朝廷的人。
云蟒台低为腾空祥云,上有蛟龙巨蟒穿行其中。巨蟒和蛟龙头尾相接,外有大理石栏杆雕蟒蛟戏珠饰。如今无论是蛟龙还是云蟒,如今都被金龙踩于脚下。
辰时,楚安等一干人率先出来。龙椅摆在正中。
此时我站在人群中面朝云蟒台。这个台子在以往都是百姓祈福的地上,大理石栏杆之后从不准有人踏入。龙椅就是摆在围栏之内。
站在人群中,只有高高的仰视才能看清。日晷转到辰时三刻之时,沈淮宣才穿着明黄缎地五彩绣云蝠十二章金龙吉服袍,站在万人之前。
人群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有人带头高呼,万人跪成黑压压的一片。我在当中为了隐住身形,混水摸鱼的半蹲着。说到底我不愿意跪他。

桃花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来之前,他挑着眉看我,"倾儿,你愿不愿意随我一起去?"
我随手拽了一块手边的布,擦着全湿的头发,一摇头,甩得四处满都是水,弄得他衣服上都是,"不去。"
他接过我手中的布给我擦头发,我才看清楚我随手拽得是一方上好的编织缎子。
略带鼻音的低沉声音,"让你站在我旁边。"
"那又如何,"我随便编个理由,"那样的话我就看不见你了。"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笑道:"明天你可不要后悔。"
我闻言抱着他一通乱蹭,蹭了他一身水。接着满脸挑衅的看着他。他眯起眼睛,伸出手就往我的腰上挠。平日最怕这样,只要他一挠我的腰就会痒得让人直想笑。他低声威胁道:"求饶我就放过你。"
我朝他做个鬼脸,刚想反驳道我偏不,就已经笑得说不出话来了。
直到我小声的打了个喷嚏,他才无奈得把我裹起来。"赶紧把头发擦干了,小心受凉。"
然后我依在他身上,双手缠着他吸取着他的温暖。"淮宣······"
"嗯?"他应道。他的肩膀上潮湿成一片,我的头就靠在那里。他给我擦着头发,透过缎子他的手温热。我舒服得眯着眼睛,"明天我去别的地方转转。"
"真的不随我去?"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我轻轻点头。
他笑出声,"随你吧。"

万人之声响彻于耳边,一下振醒了我。他们皆双膝跪地,"皇上万福金安--!"声音在云蟒台四周饶了又绕,才一点一点的消散去。
沈淮宣接受众人的朝拜,扬声道:"请起。"比之刚才的闷如雷霆之响,他的声音丝毫不逊色。声音的穿透力极强,甚至连最后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只等着万民全都站起来之后,他也没有像其他皇帝一样正襟危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着自己的子民。我第一次见到,那一张绝美的脸不怒自威。临风而立,万人仰视着,他说道:"朕今天同你们一样,站在这个地方与你们讲话。"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自今年起,南越十分之四的土地已就归结到东耀。"议论声渐起,沈淮宣站在上面,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议论声就逐渐地消失了。
待万人再次归于寂静之后,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体现了他内力浑厚,"从此以后,再没有东耀人和南越人之分。"他环顾着扫过每一张脸,到目光与我聚集的时候,嘴角上不经意的浮起笑容,然后转瞬即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耳边是他的传音入密,戏谑的鼻音,"倾儿,不是不来么?"
"从此以后,归在我东耀国土上的子民就都是我东耀人。没有贵贱之分,从前在这片土地上的南越人,从此以后就是我东耀人。朕不惜跋山涉水来到大理,就是想告诉朕的子民······"高台之上,他的背后就是阳光,明黄闪耀,没有他来得耀眼。
我略略一笑,离开人群之中。
正当我要回到大理知府的府衙之时,迎面走来一个身穿白衣的玉面公子。我叫道:"洛自在。"隔着不远就是人群,转头还能看见他的样子。
他瞧着云蟒台上的人,神情中有着藏不住的惊讶,"苏倾······他就是倾尘帝?"洛自在见过他,当年与洛自在侥幸保得一命回来,那时候还不知道沈淮宣是不是在昏迷。
然后他转过来看着我,"你······前些年我听说无尘公子从不与朝廷的人打交道,就是因为皇上吗?"
洛自在在朝中不过是个镇守边疆的将军的座下军师,以他的官衔还不够面见皇上的资格。他知道沈淮宣,却不知道倾尘帝。
我笑道:"也许吧。"他的脸色有一些病态的苍白,说话之间觉得他的气息比平常弱上些许,"身体不舒服吗?"
他点点头,伸手一指,"我就是来买药的,才刚刚知道皇帝驾临于此。"手指处,我身后便是药房。
他随意地抓了几幅治伤风的汤药,见到我要见还佩戴着他送我的玉箫,不禁微笑。我曾细细的看过,玉箫做得并不精美,倒像是他自己亲手制得的。他微笑着说道:"你一直戴着?"
我接过他手里多余的药包,语气夸张,"那是当然,它可比一间宅子还值钱呢,我一次都没舍得吹!你现在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在你那大宅子旁边的一家客栈里。我找了几天,都没有人愿意去修,说是那栋宅子闹鬼。"
他再看像我时,我已经落下他好几步,笑得前仰后合。
忽得是不远处传来的"皇上万福金安--!"的声音,声音之宏伟,犹如我刚才还在人群之中是听得声响。树上的鸟被惊飞,翅膀声被淹没。众人诚服的跪拜他们的皇上,他们从前的担心,全部都没了。我看着跪下的一片人群,忽然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自豪感在心里面生成。
"那就是皇上······"一声轻叹,等我赶上洛自在的时候,他淡淡地笑着,"苏倾,他真是了不起,大武将军出了那么多次兵,都没有他一句话厉害。"
碧桃花,春婉娩。帝城遥,凤楼远。
"他自然厉害。"
他的话,已经足够分量。
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可是我却看到了他嘴角扬起的笑容。
我想,他属于我。

- 第三十七章完 -

第三十八章 唯见白骨黄沙田

骚屑西风弄寒,翠袖倚阑干。霞绡裹处,樱唇微绽,无恙是朱颜。
回到知府府衙的时候,晚风近黄昏。沈淮宣正在桌前提笔练字,他未着龙袍,藏青色外内着月白色里衬,衲暗花纹绣饰。乍一看像是个才衣锦还乡的读书人,浑身没有一点官场的腐臭气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就像是奔流的水浪,永不知疲倦。
见到我回来,他连头都没抬,手中狼毫笔未顿。"又跑到哪里玩去了?"声音中染着淡淡的尾音。他的身旁站着一名侍从,我招招手让那个人退下去。然后我跑到沈淮宣旁边,挨着他,右手执墨,左手撩长袖。右手匀推为他研墨。欺到他身旁,我道:"遇见了朋友,多聊了两句。你还有这么好的兴致呢。"
狼毫写出来的字笔笔锐利险峻,刚中带水,不同于普通羊毫的绵里藏针,它的锋利全部留于表面。行书书一纸宣墨,看着看着我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看字,在转头看看写字的人,两者皆为意气风发势头正劲。
两行诗句写完,悬笔托针,直到写完了最后一笔露锋,他才搁下笔,悦然道:"但请无尘公子赐教。"
我极为认真的点点头,"甚好甚好,骨架优美字肉丰腴,行书的行云流水你可是体现了十成十。"然后又补充道:"最多再有两年你就能追上我了。"
他乜斜我一眼,紧接着我缓声道:"淮宣,这些字写得太锋利了。墨,应当是个沉稳内敛的东西。"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倾儿。"
他正看着我,心里面想的是彼时那样俯视天下的人,此刻正立在我的面前。凤眼角尽是说不尽得妖娆。嘴上说得却是,"明天回来宫里后,你的臣子会奉承你。你的子民会崇敬你,各国都会更加堤防你,"我们两个人的鼻尖相碰,我轻轻摇摇头,两个人相蹭,我不禁笑出来,凤眼中有点探究,我继续说道:"只有我会在这个时候劝你,淮宣,你应该做个沉稳内敛的皇帝才对。"
看着绝美的脸上薄唇上翘,我可不敢与他说我希望它再上扬,再上扬一点才好。
两个人的脸挨得很近,"你觉得我会仅仅满足于十分之四的国土和国民吗?"
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
我蓦地一愣,正环着他脖颈的双臂微僵。
他察觉到我的不安,停顿了很久才徐徐的沉声道:"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我保证属于倾尘帝的东西,一半是你的,另一半是我的。"
一瞬间我不知所措,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才好。

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他轻笑,在我耳边说道:"已经很久都没见你这个模样了。"
我的头搭在他的肩膀上,闷了一会儿,心里面翻腾半天,才说道:"那就这样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说着说着,我微提起身子和他四目相对。
此时气氛正好,忽然大门被打开。我一抖,门口站着人,正是沈衣卿。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穿着王爷的官衣。近似于绸缎的衣上上彩云绕蛟,虎豹尾,大襦袖,远游冠。束玉革呈带,腰间插笏,颈上挂着玉瑗形珏绝。
此时我正挂在沈淮宣身上,双手环着他,两具身体贴得极近。我一下子往后跳了一步,干笑着远离沈淮宣。他瞧着房门口的沈衣卿,蹙着梅,接着叹口气,道:"衣卿,回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言语间是兄长的关怀,没有一丝责备。
忽宜雨,旋宜月,更宜晴。人间无数金碧,未许著空明。淡墨生绡谱就,待俏横拖一笔,带出九疑青。
沈衣卿眼中的神色我没有看懂,他的目光只轻掠过我的肩膀,接下来就一直在看着他的三哥,沉声道:"三皇兄,"我闻言一怔,不禁看向沈淮宣,沈衣卿从来都管他叫做三哥,三皇兄这个称呼,没来由得让人觉得疏远,此时他正在说,"大武将军来报,西宗已经给荻庆城发了战函,于不日就要率二十万大军声讨东耀。"
沈淮宣听罢只是眉宇紧皱,"大武将军在哪里?"
"在大堂等候。"
凤眼中微光一闪,"宣他进来,并且朕要召见丞相等人。"
方才还只有两个人单独情意绵,一条消息来,天翻地覆。
许久我才反应过来沈衣卿字面上的意思,他是说,要打仗了吗?宣纸上的墨迹未干,上面张扬的写着: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晨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龙眉飞,凤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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