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四]完!
  发于:200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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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是冷汗的手拽住缰绳,一瞬间勒马。
"咣!"
"咣!"
"咣!"
三声不齐。颤颤矗立在马蹄前,紧贴马掌。青骢受惊,长啸,揣揣不安的叨着步子。若是方才依旧狂奔,似栏杆样整齐的三箭已入肉帛!
城墙火把下立一执着弯弓之人,半张脸被火光照成温暖之色,内心荒凉。
我昂着头毫不畏惧的与那人对视。
战弩,铠甲,面具。
荒凉到迷茫的双目。
西宗国师。

第四十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再一眨眼,火光已灭,那人的身影就如魅影般消失了,恍若从未出现。
我翻身下马,细细的看着那些长箭。箭镞长不带勾,撞入土中约有半个箭身。银色箭镞,不见泛黑。箭尾羽毛分三岔。长箭,实际作战中极少用到。此时颜竹心同样翻下马,"公子!"
夜凉似冰,江面生出晨雾。
心里翻腾的厉害。
竟然是西宗国师。苏倾好大的面子,劳得动西宗神柢般的传奇。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
又似心跳。
羽分三岔。
好熟悉的箭法······
羽分三岔······
--!
不!这怎么可能?!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腰间挂着玉箫。不经意的扫过,入手一派冰凉。
我拾起一枚从土中拔起的长箭,丢在马身侧的革袋中。从怀里拿出一袋锦囊,锦囊表面还氤氲着温热的体温。墨绿色,银线,淡白色浮光。手指紧紧掐着锦囊。立在身后的颜竹心不语,等着我犹豫。
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狂擂,疯了似的。
箭尾手握处都已经温凉。一句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深深吸气,转身上马,把那锦囊丢到玲珑女子手里,"竹心,拿着这个,去蜀中,快······"
策马而行,只听战鼓不停,没有意想之中的厮杀声,杀气弥漫,就快把人割成一块一块血肉模糊。几日之前,这里还是哀泓遍野,在火焰中燃烧的尖叫声,糜腐的气息,焦黑的土地。再望一眼来时的城墙,依旧空无一人。幻像。
城墙上前前后后三排弓箭手直指城下同一人,城门紧闭,任是用何种鼓点羞辱都不肯开城。我勒马在林影的边缘,再冒然前行只会成为那千万枚矢箭的活把子。
城上千千军万马,城下千军万马。一眼望去,只有一人入目,凤眼挺鼻薄唇,于不经意处风流,于不经意处让人不敢直视。
心中狂跳,但闻西宗其中一名将领扬声道:"反间计这类小儿科的东西,东耀也敢献丑?!"城门不开,五百村民进不去荻庆,反间--空谈。
细看城墙顶上,那喊话的将领满脸髯须,朱红顶盔甲,监军。沈淮宣笑意愈浓,不予答复。抬起手,身后一排弓箭手齐发。炽热的火苗燃起,火光大盛!一排排火箭才到城楼就被铁盾拦了下来。几番往复着,终于笑意真正传到了那绝美之人的眼底。
尖叫--!
从荻庆城深处传来的尖叫--!
以星火燎原之势掀起大片惊慌。对于国破家亡的恐惧,原比灾难本身更可怖,这种自底层往上涌现的百姓的苦,又哪里是区区反间比的上的?若是······能有人在其中挑拨。
少年的面容映入脑海,已经他临走时留下的啼笑皆非的话语,等着我把西宗大营搅得天翻地覆!
沈衣卿。
民心如水,载舟亦覆舟,任你有通天的本事,民心倒戈,谁能言王。
耳边听见沈淮宣的声音,声声皆如情人的耳语:"朕的子民,何须反间?"
何须反间?
他的子民。
单一句话,士气大涨!众人口中皆呼喊着:"天佑东耀!民心所向!""天佑东耀!民心所向!"······
面具下的双眼闪过不可思义的笑意。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月照千古绿洲。我只觉身上渐渐寒意。
很久以后,当这片土地上再响起无尘公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时候,再忆起如今,只觉得这是这一辈子最慢长的夜,寒冷而艰难。那时候,我已经学会遇到任何事情都能微笑。我生命中曾经的最美好最难忘,就是在这一晚发生了偏离。何妨浅笑着轻颂,人生若知如初见。

吟啸踏马行,嘴角留着残笑,两军间隔剑拔弩张之间,一人一骑竟在其中漫步。人影萧瘦,马儿神骏,扬声哼着小调,踢踢踏踏的声音代替了战鼓。今夜最奇妙的一抹风景。隐隐得竟有祥和的错觉。月光打在脸上,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人们的目光渐渐由呆滞转为迷茫。我不想去看沈淮宣的表情。正当众人都在疑惑那前来的萧瘦的人儿究竟是何人物。千百双眼睛同时聚光一处。残笑的嘴角又提一分,世间庸人多如牛毛,这容貌······还真是件锋利的武器。冷风过,几乎要吹飞了宽大的衣袖,如飞升的谪仙。
吟唱着当年在大理时听过的民谣,直到座下的马不紧不慢的踱到东耀军前时城墙上的弓箭才恍然醒悟,纷纷执箭瞄准来人。西宗国师盯着我,目光紧随中全是清明。
我在赌。
赌我在其中穿行期间无人放箭,很明显我赢了。但这一件离奇的事足够让人们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以致于在人们的谈话中把无尘公子神化了。言其无所不能,其美貌可使万千军队忘记战斗。只有当时的人才知道,不过是赌了那种不可能的出现方式,平常的让人窘惑。
哒哒马蹄声,半月模糊霜几树,紫箫低远,翠翘明灭,隐隐羊车度。鲸波碧浸横江锁,故垒萧萧芦荻浦。我对沈淮宣道:"借弯弓一用。"
对望的一瞬他目光深邃得让我感到歉纠,内心拧成一团,几乎夺走了我所有的呼吸。咚、咚、咚、咚、的震得发烫,像是三九天在冰面下般难过。
抽出身边唯一的长箭,搭在左手食指上,拉弓,箭镞直指城楼最中心之人的面门。手指在发抖。耳边千百张弓拉到最紧,弓张到最大。战,静得让人心寒。
面具下的人今夜第一次开口,"不必放箭。"
手指在颤抖。
能想象到身旁那人眉心紧皱,只距我有一马身远。淮宣,若不是他的手在身后,若不是他在身边,我又如何能有这份鲁莽,不怕死的箭指那位传奇。
拼上一分内力,声音空灵得让所有人都听得清稀,我缓缓的吐字,"我该感谢你。" "多谢你想方设法的拦住我,不让我看到之后的血腥。"
不断生出的骚乱声作为背景。
"长箭,根本不是用来杀人的箭。"
青骢烦躁的不断踏蹄。
"羽箭三分,你习惯如此。"
短歌行,壮心惊。
"荻庆······是你攻下的,还是你偷来的呢?"
星斗气,郁峥嵘。
"为什么要带着面具?你在怕谁?你在怕谁会认出你······?"声音染着颤栗。为什么不拦着我?风都停了,其实我猜得不对是不是?为什么先前这么急于的要杀了我,如今又这么害怕我会受伤?
右手松,长箭立即冲向那人。明明速度不快,他却是躲也不躲。我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喃喃声伴着数箭其发,"我又该唤你什么······?"
整个人落入温柔的臂弯,毫不顾及旁人的目光。他在我的耳边轻声呼喊,"倾儿,别去想。"熟悉的气息,我紧紧抓住他的手。
耳边有轻脆的碎裂声,然后掉在地上,碎成好几瓣,如花般绽放。眼帘颤抖的不敢睁开,怕看到我所想的,怕看到不是我所想的。长箭落地,分毫没有伤及中剑者。长箭,本就不是杀人的剑。
有路人轻吟,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若只是初见。
不曾相识。
不相知。

- 第四十章完 -

第四十一章 与君一醉一陶然

惊呼。殇城乱。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那么多次我看见这张淡然而不卑不亢的面容都会大呼惭愧。初见时的淡漠,一眼看穿了别人虚伪的风雅。再次见到我正酩酊,灾难中的相与,再到后来君子之交淡如水。
好本事,传奇,名不虚传。
火光重回眼帘,抬眼。那人就在城楼上,用着陌生的眼神瞧着我。
洛自在。

碎下的面具无人拾起,所有的惊叹都已来不及。那人在城楼上,西宗军魂。谁曾想,西宗的军魂竟会情愿为内鬼潜入东耀军中。
沈淮宣的声音在耳边,轻微的鼻音,不能不让人沉沦,"放箭。"声落,万箭齐发。箭镞抹了油用火折子点燃,从斜后方直飞冲天!在空中整齐的形成一纵亮色。城楼上立时排开上下两层铁盾牌,意图阻拦。西宗众士兵还在疑惑向箭速怎会如此缓慢,那些射向空中的箭早已越过城楼直直落入城中!
火入荻庆!
那些人才猛得一拍大腿,这等看似无用之箭······不为攻击,偏偏只为扰乱民心!明知中计,可偏偏却只能按着敌人最希望看到的去做。西宗将领简直要咬牙切齿!匆匆吩咐手下弓箭手减半,灭火为其次,最重要的就是安抚百姓!
洛自在有条不紊得指挥手下军士,不见其慌乱。楚静跑到沈淮宣身旁耳语了些什么。随后沈淮宣露出今夜最让人觉得美好的欣喜。火光下侧脸生出一大片阴影,显得棱角分明。嘴角上挑,眼中全是波涛。
见沈淮宣难得在敌人面前如此外露的表情我问道:"······怎么了?"声音有些沙哑。
身后王旗展,打得风发出"啪啪"的动静。
意气风发身侧,他轻声道,只让我一人听到,"东耀大军已至。"
大军已至。至此,西宗先前所有的优势都成为微末。火折子划过的箭不断射入荻庆城中,城内骚乱声愈强。走马脱辔头,手中挑青丝。捷下万仞冈,俯身试搴旗。年轻的帝王一声令下:"围城。"
言罢携我回大帐,加紧马肚我转头最后望一眼那个被我射去面具的人。他似有察觉,目光扫过我,懔懔然看不出往昔的一点踪迹,竟有寒光。顿时心尖纠结在一起,转过头再不敢去瞧他。垂头,轻言抱歉。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东耀十万大军围城,三日之内荻庆城如铁桶一般,围得是水泄不通。西宗大半军力皆置于城中,不开城门,存粮早晚会有用尽得一天。沈淮宣在等,等着看荻庆城的极限。若是从都城调兵,势必解开城禁,到那时若要趁乱把大雾将军毫发无伤的救回简直轻而易举。若不调兵,惟有开城迎敌,只可惜民心正乱。不论哪样都是有利于东耀,完美之计。脑海中残存的记忆,沈淮宣赞不绝口。藕节手指向前轻推,"走炮。"薄唇角有着不可琢磨的笑意。
三天内,西宗军队从城外城内或偷袭或突击,次数不下数十。奈何人数差距甚巨,无一次不败归。沈淮宣却从不下令乘胜追击,目的就是要把所有西宗军赶回荻庆城。我抓起一枚棋子,落盘发出巨大的敲击声,"马。"
大帐,安神香。
上一个夜晚从京都传来加急报,北辽犯境。驻边将军请求增十万兵。沈淮宣当时便道,好大口气,北辽蛮夷需要调十万军。至多三万给他拨去。北辽犯境,东耀第一将军困在西宗都城,眼前绝醴的人却似从未如此。"进兵。"
粗糙的木盘,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想起昨天得胜归来偶然听到一个和庆功酒的士兵大声咆哮:"操,胜得真他妈爽!老子来参军除了胜仗想得就是他妈女人,憋得奶奶的难受!"大有饮此一杯酒,浩然归故乡之意。
"卒底炮。"
始终无法忽略那人最后在城楼上的眼神,凛冽得可以把人扎的血肉模糊,又藏着······不舍得。是,不舍得。那样的眼神,只是回想就觉得胸口闷疼。生在东耀长在东耀,是什么让那人会对东耀露出······如此眼神。毫无留恋了吗?一直想来,今生欠他实多,但是······看着对面凤眼明眸、面如蛟龙心似蛟龙之人。心中在想,许是还不起了。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左有玉箫右乾坤。
才要落子,沈淮宣一手托住我手中棋子,眼挑,"名动江南的才子,怎么如此不济?"
回过神,才发现眼下已经全是死棋,满盘皆输。
丢下手中棋子,哂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谁叫你偏偏要挑我最不善长的。"翘着二郎腿。
他瞟我,"说这种话,不亏心么?"我还未反应过来,他话锋一转,"手疼不疼?"
展开手掌,掌心有赫红色勾月形四个大小不同的印记。原来不自觉手已经攥着这么紧了,疼痛犹豫未觉。红晕重回掌心,深深浅浅的纹路被切断,像是虬枝似的纠缠着。血缘的印记。
用着调笑的语气,"难不成与我下棋这么痛苦?"
挑眉,"忍痛让你品尝一下胜利的喜悦。"
他失笑,"再来再来。"轻而易举的帮我避开了我不愿涉及的话题。帐外皓月当空,众士兵对酒当歌。这些日子实在胜得快活,沈淮宣难得准许他们沾得酒腥。海碗饮,大快朵颐。
两柱香后,大帐内欢呼声起,"淮宣,我哪儿是那么好赢的!"举起手边金樽,"承让!"言罢一饮而尽。
青天有月未几时,明月长照金樽里。
酒盏中盛满笑意,连带着沈淮宣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酒味甚淡,我撇嘴摇头。每当此时格外想念唐若,唐门的藏酒我还意犹未尽,浓烈如烧刀子,醇郁若花雕。
"淮宣,我们······什么时候返京?"我研究着手中的雕刻器皿,漫不经心道。
他盯着我道:"不急。"
我绕到他旁,双手从背后搂着他,"嗯?"酒盏被我扔在地上,杯沿歪歪的对着大帐入口。
"如此令人兴奋的对手,如何能错过?不亲手砍下他的头颅此生有憾。"声音都带着兴奋。
身上一僵,顺势把头埋在他肩窝。脸上重挂笑容,我挑着声音,"那我等着看你得胜。"
双臂环绕,"倾儿。"
"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这么会伪装了?"心震,他扶起我的脑袋,扯了扯我的面皮,凤眼中倒映着个浑身不自在的男子,"若不是采桑门被灭,我几乎要怀疑在我身边的还是不是我的倾儿了。"
我扭着头。
"······抱歉······"再无他言。
大帐内一时陷入无声,我搂紧了他,长长的轻叹,"抱歉······我只不过不想让你挂心。没想到你会注意到······"
长忆江南,临水傍山三百寺。僧房携杖遍曾游。闲话觉忘忧。 栴檀楼阁云霞畔。钟梵清宵彻天汉。别来遥礼只焚香。便恐是西方。
双臂收紧,几天内的种种不是我藏得深,只是他不曾言明。他许是在等着我愿意时亲自讲给他,可如今唯有一声抱歉。
我搂住他,不抬头看他的脸,不让他看到我的眼睛,有些颤抖的手藏在宽袖深处,一直都在害怕,害怕那场最大的战役,会让所有费尽那么多年得到的一昔毁成空。在他的面前,我就快要坚持不住了。手指几乎要掐入他的肉中,我不停地在他耳边说,抱歉,淮宣,原谅我······
想要对你说的,不敢对你说的。
原料我淮宣,为以前的种种,为以后的种种。
我很害怕。
淮宣,对不起,一定不要怪我......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花坊湖上游,饮一杯来还一杯。瓦如翚斯飞,掉琉璃,迎风吹,盛唐扬长帆,一句诗还一场醉。

第四十一章 与君一醉一陶然
"你我还不曾对饮过吧?"他轻声无奈。
像是在说······不愿提起就罢了,随你去吧
我稍一滞,随即接道:"难不成你还有藏酒舍不得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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