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破败,供奉的石像上织满了蛛网。地上,一堆厚厚的稻草,便是男孩与妹妹的床铺。
"小草,小草。"待缺月将女孩放下,男孩便拉着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妹妹轻喊着。
凌风看了看四周,发现一旁有几块大石架起的简易灶台,便找了水煎起药来。
药煎好,倒入一只满是缺口的碗中,男孩接过,吹凉,抱着仍昏睡着的妹妹喂了起来。
此时,天色已暗,星月渐明。看了眼站在庙外的白色背影,凌风也走了出去。
"她醒了吗?"听到凌风走来的脚步声,缺月眼望夜空问到。
"还没。"
"小时常听大人说,死去之人,最后会成为天上的一颗星辰。"缺月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双眼依然望着星空,"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会对他们这般照顾?"
凌风点头。
"在你眼中,我是个狠毒无情之人,对吗?其实今日之举,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缺月自嘲般说到。
凌风摇头:"我没这么想过。"缺月虽然嗜血,但他并未乱杀无辜。至少,在他面前,他从未乱杀无辜过。今日之举,更说明,他并非是一个无情之人。至少,他的心中,还念着妹妹,还有亲情。
凌风知道,今日遇到这对兄妹,让缺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所以,才会出手帮他们。他很想知道,缺月与他妹妹的事,但是他又不愿开口问。他想等缺月愿意告诉他之时。
两人沉默之时,一阵咳声响起。
"她好像醒了。"凌风回头看了眼屋内,说到。
两人走进屋,果然见小女孩已醒。男孩正扶着,轻拍着她的背。
咳嗽渐止,小女孩看着凌风与缺月说到:"小草听哥哥说了,是两位大哥哥帮忙,还带小草去看大夫。哥哥不好意思道谢,小草替哥哥谢谢两位大哥哥。"小草有些虚弱的说着,时不时咳嗽一声。男孩见妹妹替自己道谢,脏污的脸上浮起一丝羞赧。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凌风忙摆手,忽然又想起什么,拿起之前在客栈打包的食物,摊开放到小草面前,"这是我带来的,你们还没吃东西吧,先吃些吧。"
男孩看了眼食物,挑了一块牛肉递给妹妹:"小草,你吃。"
小草接过,咬了口,见男孩未动手,便说到:"哥哥你也吃。"
"哥哥不饿,小草吃吧。"男孩摇了摇头。
"你们一起吃吧,有很多。"凌风见状,开口说到。
"不,我不饿,留给小草吃。"男孩依然摇了摇头,但眼睛盯着凌风手中的食物,悄悄咽了口口水。这时,一声怪响从男孩腹中发出。
"你明明也饿了,为什么说不饿?"凌风叹道。明明肚子已经很饿了,为什么不一起吃呢?
男孩脸红,怯懦道:"我......我怕今天吃完了,明天小草又要饿肚子了。"
"你若饿到无力生病,谁来照顾妹妹?"缺月忽然出声,冷冷道。
"哥哥,你陪小草一起吃,不然小草也不吃了。"小草见哥哥为了能让自己多吃几餐而自己挨饿,有些生气的放下手中牛肉。
"别,我吃,我们一起吃。"男孩妥协,将牛肉塞回妹妹手中,同时自己也抓起一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看起来是饿了很久。
"这些银票你们收着,买药买食物吃吧。"凌风从怀中拿出以前积攒来的银票,递给了男孩。缺月见了,想说什么,但未开口。
第二十九章 小树
不久后,男孩照顾妹妹睡下,凌风便询问起他的身世。男孩只说自己叫小树,与妹妹相依为命,一路流浪到这小镇上。谁知妹妹却染了风寒高烧不断,后来便咳嗽不止。谈起病重的妹妹,小树眉宇间满是哀色。
凌风再问起小树父母,小树握紧了双拳闭口不语,最后只说,父母都病死了。
夜至亥时,小树也因太困而睡着,两人便回了客栈。第二日启程前,缺月与凌风带了些食物,再次去了破庙。
未进门,便听见小树的哭声和叫骂声。进入破庙,凌风便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地上,药、食物撒了一地。一把沾满血的刀被扔在一旁。小树满手是血,紧紧抱着双目紧闭的妹妹,恸哭着,眼泪一滴一滴滴在妹妹小草的脸上。小草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唇角挂着一缕血痕。身上的粗布衣被浸湿,暗红暗红。任由小树怎样呼喊也没有反应。身下的干草堆也被血染红。
破庙中,还有几个家丁打扮之人,其中一人神色有些慌张。中间还站着一个三四十岁肥头大耳,穿着锦衣华服手上戴满戒指之人。满身铜臭之味,像极了一个暴发户。看起来,应是这帮家丁的主子。
"出什么事了!"凌风快步走上前,捏住小树的肩问到,顺势挡在小树面前。
小树用破损的衣袖擦了擦眼泪,有些哽咽的说:"凌风大哥,求你,救救小草,救救小草--"说话的同时,依然不停的用衣袖擦着眼睛。
缺月也同时上前,探了探小草的鼻息与脉搏,与凌风对视了一眼,微蹙起眉摇了摇头。
"小草她......"凌风踌躇着,不知该怎样和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男孩说,他的妹妹已经死了。
"她死了。"缺月接过话,说得直白。
"小草,小草她是为了我......她挡在了我面前......挡住了那把刀......"小树边哭边说着,"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死?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用银票去买吃的......小草也不会死......"
"银票?"听小树提起银票,凌风心中一震。
"对!这小子偷了我们严老爷的银票,竟然还敢说是自己的,不肯还!"一旁一个家丁不知死活插话道。
眼前这些人说小树偷了银票,可他昨日分明给了小树钱,他为何要去偷?恍然间,凌风明白了。是他的银票害死了小草。
凌风自责的看了眼泪眼蒙蒙的小树和满身是血的小草,又愤怒地看向那帮杀害小草之人。
"混蛋!"凌风咒骂着。骂那帮人的同时,也骂着自己。
"你们,为了这区区几张银票便杀了这女孩?"缺月忽的站起身,眯了眼,目光阴冷的看着眼前那一帮人。众人皆被慑住。
"是、是她自己冲上来的,我、我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那小子。"之前那神色慌张的家丁有些结巴的说着。见缺月目露杀气,更是害怕得煞白了脸。
"真是没用的东西!"站在一旁始终未说话的严老爷突然一掌拍向了那家丁头上,出声骂了起来。看了看缺月,又眯起那双绿豆眼,说到:"怎么?看你俊秀文弱的模样,还想多管闲事?"
缺月不语,忽然对着严老爷阴沉的笑了起来。凌风自是知道缺月的笑代表什么。只是这次,他完全赞成。心中一口怒气憋着,连他自己也想动手,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严老爷不知缺月为何突然笑,未感觉到自己死期将近,反被缺月所迷,双眼怔怔看着,口中还说着:"真是没看出来,居然是个绝色,竟比小翠更胜几筹......"边说,竟边走向缺月,伸手想去碰他。
手刚伸出,缺月手指一弹,几道银光闪烁射出。严老爷疼得大叫了一声,缩回了手。
"可恨,你竟然敢用针扎老爷我!"严老爷拔掉手臂上的针,怒喊道,"来人!给我抓住他押回严府!"
只是,喊了半天,也未见有人上前。见缺月依然阴沉的笑着面对他,严老爷气愤地转头喊道:"妈的!你们都聋--"话未说完,便呆住。
身后几名家丁此时早已倒地,没了声息。杀人于无形。此时,严老爷才感到真正害怕,额上瞬间冷汗冒出:"你、你......"
"小树。"缺月突然出声,"是要我代劳,还是你亲自动手?"
小树看了眼怀中的小草,又愤恨的看向那个此刻已吓得直抖的严老爷,恨恨道:"我要自己为妹妹报仇!"说完,飞快地放下小草,起身捡起地上那把血迹犹未干透的刀插进了那个欲往门口逃走之人。
刀插入瞬间,血溅上了小树的脸颊。看了眼倒地的但仍想挣扎的仇人,小树用力拔起刀,再一次穿透那肥胖的身体。一刀接着一刀,直至鲜血溅满全身,直至仇人已咽气,小树依然未停手,像着了魔一般喘息着,眼中燃烧着愤怒、仇恨、冷酷。
缺月在一旁静静看着,沉默不语。可是,凌风却看不下去了。这根本不应该是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所做的事。
"够了小树!他已经死了!"凌风上前,拉住小树拿着刀的手。血同时也沾在了他的手上,腥味浓重。
凌风的阻止,令小树从魔魇中醒来。看着满是鲜血的手,小树猛得丢到了手中的刀,身体瑟瑟发抖。隔了好一会,才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待凌风安抚了一会,小树才缓了过来。将小草安葬后,小树忽然朝着缺月和凌风跪下,磕了三个头道:"请你们收我为徒!我要学武!"
凌风想扶小树起来,缺月却忽然出声淡淡问:"为什么?"
"我要报仇!"小树双眼坚定的看着缺月。
"你今日不是已经报了么?"缺月再次淡淡说到。
"爹娘说,只要避世隐居,便能平安度日。结果,爹娘死了,小草也死了。爹娘说的根本就是错的!"小树低头大声说着,双拳在地上捶了一下,"我不欲杀人,人却欲杀我。说什么不要报仇,可是别人却不这么想。所以,我要学武,我要报仇!请你收我为徒!"小树再次抬头,看向缺月。
听着小树所说,凌风震惊。不过才十岁的孩子,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话语中满满都是仇恨。凌风看了眼缺月,发现缺月此刻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小树。
"你叫什么名字?"缺月问。
"楼宇。小树是我的小名。"
"楼?"缺月垂眼问到,"楼博晨是你什么人?"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爹的名字?"小树满脸惊讶。
"楼家被查曾参与谋反,如此大事我自然知晓。"缺月淡淡说到,"你起来吧。"
"你不愿意收我做徒弟?"
"我答应你了。"
小树有些不敢置信,但随后便对着缺月磕了三个头道:"多谢师父!"
在小草坟前祭拜了许久,小树方随着缺月与凌风坐上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马车。三人再次启程前往姑苏。
看着因过度悲伤与疲累而睡着的小树,想起已死的小草,凌风眉宇间始终舒展不开:"没想到我竟间接害死了小草。"
缺月一把搂住凌风,靠在他颈间。"不要自责。若真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我本想到这点,可是我没有阻止。"
"你为什么愿意收小树为徒?"
"因为,他和我很像。"缺月依然靠着凌风,轻声问到,"你想听故事吗?"
凌风点头。
"你知道吗,我,原本也有一个像小草这般可爱的妹妹。只是,那时还小,我不懂珍惜。"缺月缓缓说着,声音沉沉的,"我记得,她很黏我,总爱跟在我身后叫着哥哥、哥哥。而我,却很讨厌她,总喜欢甩掉她自己找其他人玩。"
"有一日,她对我说,这个世上,哥哥是最美的人,将来她只要哥哥当相公,并送给我一个她亲手折的纸月亮。"
"可是,我却对她说,这个世上,我最讨厌的人便是她,将来才不要她当我妻子,更是将她折的月亮丢在了地上。"
"她看了后大哭一场,便不再整日黏着我。事后,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找她道歉。可是,却突然出事了......"说到这里,缺月将脸埋进凌风颈间,停了很久才继续说下去。
"几名忠实的家仆带着我与妹妹逃命,可追兵死咬不放。最后,只剩两名家仆各护着我与妹妹。"
"没有办法,其中一名家仆提议将我与妹妹衣物调换,分头走。因为,我是男孩,是唯一能延续血脉之人。而妹妹,是女孩,所以便成了引开追兵的饵。"
"当他们提出时,我听懂了。我相信,妹妹也听懂了。她飞快的脱下了自己的外衫。"缺月继续说着,声音却渐渐暗哑。凌风感觉到颈间一阵微凉潮湿,心,同时也痛了起来,反手拥住缺月将他搂在怀中。
"就这样,我换上了妹妹的衣物,她换上了我的衣物。分开前,她笑着对我说,哥哥,我没有生你的气,不要担心,我还是最喜欢你。她说,哥哥,你要活下去,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然后,家仆便带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我与另一名家仆躲在原地,听着那隆隆的马蹄声追向那处,随后便听到刀剑相撞声与弓箭声......"
缺月哽住,再也没有说下去。凌风颈间衣襟早已被温热的液体浸湿,胸口闷痛着,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缺月。因为此刻,任何话语都无法安抚的了缺月心中的伤痛。
两人默默相拥,哀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