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径----费祭
  发于:2009年0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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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林欧是何种身份的人,似乎只有我而已。


4TH

林欧已加入部门一个月後,这群同事却想起为他举办welcome party。
这一类的事情,最近几天似乎十分频繁。许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大学同学,都选择在今年纷纷回国,因此我已接到不下三个同学会邀请。
思忖过後,我推掉了同在这一天举办的同学会。我对已不知对方今夕是何夕的同学相聚的场面有些排斥。别问我为什麽,我想那大概又属於潜意识在作怪。
相比起同学会,我同样不想参加这所谓的welcome party,但林欧似笑非笑的脸又在我面前闪现。对这类场合避而不见只能说明我仍对他的身份耿耿於怀,而我不想被误解。
他是GAY,或是其他什麽,都跟我无关。
扭扭捏捏更不是我的作风。
站在那家餐厅门外将所有细节考虑了一遍,我便抬脚走了进去。一眼便望见林欧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他朝我露齿而笑时,我也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礼貌的笑容。
这是家正统餐厅,和上一次聚会的夜店场合截然不同,那些同事起初的表现也温文有礼。但越往後,就越离谱。
我被几个女同事硬推著坐到林欧身侧,甚至手中被塞上酒杯,与林欧对干了几杯酒。
一头雾水的我完全不明白需要与林欧干杯的理由是什麽,但林欧的反应很灵敏,每举起一次酒杯,他都有敬词:
"谢谢曲经理这一个月来的栽培,在你身边我学到了很多。"
或是:"身为新人的我得到曲经理的厚爱,十分荣幸。"
他在我身边能学到什麽?一名高材生,而且获奖无数,除了我比他多出的几年工作经验,他不比我差分毫。
我厚爱过他吗?记得他来应聘时,我还因为种种偏见差点令他"不宜入职"。
但男人是很简单的动物,几杯酒下肚,就浇灭了所有前仇旧恨,变得一派和睦。
我被林欧的几句俏皮话逗得开怀大笑时,林欧也笑著用手搭上我的肩头,离我很近。我这时才看得清楚,这是张过於年轻的脸。皮肤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褶皱,清澈的眼睛更加单纯无害。我对这样一个年轻人,的确一直以来都太苛刻。如此一想,我更没有理由对林欧冷面相对。
"这样才对嘛,曲经理。你如果一直板著脸,会让我们有些怕怕的。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很英俊哦。"一个女下属凑了过来,似乎也就是上一次在夜店向我说胡话的那一位。
我笑得有些僵硬,瞅了瞅这位女下属脸颊通红的样子,猜测她是不是又被酒精冲走了理智。
"小欧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哦,可惜你年纪太小啦,不然姐姐一定要追你。"听到这句话後,我可以确定这位女下属又醉得不轻了。
林欧只是浅笑著,脸仍旧白净透明,一丝红晕都不见。
听人说喝酒容易脸红的人酒量最佳,但我一直持反对意见。
我属於喝酒易脸红的人,因此我通常不接受一瓶以上的酒量。只有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怕喝酒。
"小欧这个名字,我一直觉得挺耳熟的呢,好像在某个地方听别人提起过。"另一名男同事突然拍起桌子,指著林欧说。
"让我想想。"男同事又低下身去,用力地揉了揉头,"小欧,小欧,在哪里听到过呢?"
我低咳了一声。果然,在那家夜店对林欧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只有我而已。
"啊呀,你的记性不会那麽差吧!就是在那家魔吧啦,小欧是台柱哎!"这名女同事突然拔高的嗓音将整桌人都震住。
林欧僵坐在我身旁,仿佛对这一意外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样子,像是偷喝酒後被大人逮到的小孩,与那晚妖魅且高高在上的dancer,完全搭不上边。
也许他只是想谋份正职,想将从前的dancer生活都摒弃在现今生活之外,所以不愿提起当初。
面对林欧这样纯情的一面,我不自觉地想要维护。
"那天你们都喝醉了,大概记错了吧。"我的声音足够清晰得将那群下属的窃窃私语盖了下去。
虽然这是崇尚自在的聚会场合,但上司的权威依然存在,我的一句提醒过後,这个话题也很快淹没在了微醉的人的脑子里。
转过头去,原以为会看到林欧暗松一口气,我却发现他的脸更显得尴尬。

离开餐厅後,那些同事三三两两地坐上了出租车。我与林欧同在一个小区,因此最後留在路边等车的人只剩下我和他。
"曲经理住哪里?"林欧出声问。
我微抬头,有些疑惑地反问:"我们在同一个小区,你不知道吗?"
林欧张了张嘴,眉头微皱。
这时被夜风一吹,头脑获得更多清醒的我,记起了那天目睹林欧与林董在小区发生停车场中的情事。那个场合,我只是偶然撞见,不见得会被他们俩发觉。那天之後我多次被林董叫过去谈话,但没有受到丝毫刁难,看来果然是我太过敏感。那天的事情,只有我一人放在心上而已。
这麽想著,我的脸色不禁有些不好看。坐在出租车上,林欧也十分安静。
直到走出出租车,我上前付钱时,林欧并没有打算与我相争,而是在一旁静静地等著我。
等我转过身,便见林欧以一种透澈的眼神望著我。
"曲经理,你全都知道?"他问。
"什麽?"我迷惑不解。
"关於我在魔吧跳舞的事,还有我住在这里的事,甚至我和林董的关系。"林欧一股作气地说了出来,似乎有点豁出去的感觉。
"嗯。"我则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一声。
原本我对这些事情很是介怀,但如今看来,并非当事人的我对别人的事情过度在意,实在不怎麽高明。
"这样啊。"林欧听到我的回答,则是淡淡地吐了口气,然後说,"还以为瞒得很好,我真是傻瓜。"
我的脑子慢慢将林欧的这句话消化完毕,然後逐渐理清了一些头绪。
见林欧有些黯然地想要转身,我马上借著些许酒劲将心头的疑惑问出口:"那天你说你不会饥不择食,也不会公私不分,是指什麽?"
林欧的背影僵了一僵,然後一缕轻淡的声音传过来:"我说的是,虽然我是GAY,但我不会对你出手。"
我霎时有些喉咙打结。林欧的原意,与我曲解成的意思,两者之间的差别之大,令我完全招架不住。
林欧见我久久不回答,便转过身来,也许望见我一脸呆滞,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抱歉,我误会了,我一开始以为你和我一样。"
一样?什麽一样?
我瞪大眼。
林欧接著说:"因为看到你对女人丝毫也不感兴趣,所以我以为你喜欢男人。一开始,我以为自己猜得不错。但後来你对我显得很排斥。现在看来,你果然不是。"
我仍旧目瞪口呆,头脑完全没办法接受耳朵所接收到的信息。
"你对我排斥,只是因为曾在GAY BAR见过我吧?後来对我很冷淡,是因为看到我和林董在这里出入,是吗?"林欧站在原地,声音幽幽地随风传过来。
该死的,他猜得的确一点没错。但我的嘴巴像被糊住了一般,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对你有任何不良念头。以後见到我不需要躲得那麽远。"林欧说著,竟轻轻笑起来。
那笑声听在我耳朵里,和嘲讽没什麽两样。
直到林欧轻迈步子走远,我仍僵立在原地。
被这麽说了一通就手足无措的我,仿佛还是个毛头小子。身为一个Straight guy,却根本没有比较能抬头挺胸的感觉,反而觉得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清醒的感觉,一点不会比迷糊的感觉好。

回到家中冲浴过後,躺在床上许久无法入睡的我,忽然发觉家中无比寂静。
周末的时候,黎锐那小子通常会将电视中的球赛开通宵,或躲在房间玩电脑游戏,从来不比我早睡。
我想起来,早晨接到大学同学会的邀请,然後推掉邀请时,黎锐当时就坐在我的面前。
他的手中拿著一只三明治,眼睛却有些恍神地望著我。准确地说,是望著被挂断的那只电话。
"同学会里,会邀请到爸爸吗?"我记得,当时他这麽问了我。
"不会。"我头也不抬,舀起一勺清粥,然後回答。
他在那端沈默了许久,然後似乎有些委屈,声音显得很低:"为什麽不会?"
"好吧,我说错了,可能会邀请到他,但我并不是那个同学会的主办方,所以我不太清楚。"微叹了口气,我只得用这种敷衍性的语言将他锲而不舍的追问打发掉。
"同学会,在哪里进行?"黎锐又沈默了一阵,然後有些迟疑地问。
我记得当时我将确切地址告诉给了黎锐。
而这个记忆将原本平躺在床上的我突然打击得一跃而起。
"该死!"我听见自己朝屋顶大喊了一声。
黎锐那小子必定偷偷去了那个同学会地点。他想找到他爸爸,已经想得快要发疯。我明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能找到他爸爸的线索,却还是将这个误区提供给了他。
去同学会就是一个误区。
在那里找不到他的爸爸,反而会找到一堆无关紧要的人。一堆虽然与事实无关,却会将事实扭曲得很严重的人。
我想到了事实。那麽事实是什麽?此时我的脑子中一团乱线纠缠,对突然冒出来的字眼也无暇顾及。
我只知道当我把那堆乱线扯断,并且终於清醒了几分时,脑子中开始出现了早晨电话里的另一段对话。
"曲捷,这几年的同学会你都不来,很不够意思哦。你要知道,今年就连许柯都赶了回来,他还一直向我们打听著你的消息。"电话中的某个同学以这样的理由想要说服我。
而我听到某个人的名字便立即将不参加的决定钉在了胸前:"谁回来我也不去,我有工作要处理。"
"你这样太绝情了!"不等对方嚷嚷起来,我便一把将电话挂断。
关於许柯,他应当只是我曾要好的一个同学兼朋友,与黎潇和我的关系并没有差别。但他和黎潇一样,是我被磨损的记忆中的两只齿轮。没有他们,我的记忆完整不了。有了他们,我的头会非常难受。
我冲出公寓时,注意到时锺已经指向0点。
再怎麽狂欢的同学会,这种时间也应该要结束了吧?

5TH

黎锐是一个总体而言不需操心,但操心的时候能将人的眉毛烧著的小子。我赶到同学会时,发觉早已散场。原本不愿见到的人不在其中,一心想找到的人也不在其中。
如果只是彻夜不归都不足以令我担心,但他连口讯也不留就彻夜不归,去向不明,这让我愈想愈不安心。
尽管我一直对黎锐态度冷淡,但我知道他只是个14岁的孩子。从出生至今他都不受人重视,最後也被那个单身母亲抛弃。除了心里还怀有过去父亲给予自己残留的一点温情,但他和孤儿已经没有两样。
黎锐是惟一一个能够与我相处两年,对我有所依赖的人。
我站在那家已要打烊的店门口许久,才掏出手机拨打同学会联系人的电话。
电话接通过程中,我的耳边响起来的却不是那阵连线音,而是一个戏谑的声音:
"不管过多久,你还是那个干净得令人发指的人。"
这个声音太过真实,真实得不似我产生的错觉。我有些迟疑地转过头,发现一个伫立在对面路灯下,一身清爽,但脸长得过於光芒四射的男人。
我按断了那个接通中的电话,因为我看到许柯的存在。
许柯不可能吃饱了之後仍旧站在一家店门外到半夜,除非他握有某个把柄,想要看我的一场好戏。黎锐的行踪他一定知道。
但是,不知为何,我原本对许柯平淡的印象,却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开始随之清晰起来。
他朝我走近时,看著他有些缓慢但熟悉的步子,那些记忆便更加具象化。
我不禁有些暗讽,早知许柯这个人就是打开记忆匣子的关键,我也不必一直避开他。
"好久不见,曲捷。"许柯的声音仍旧清亮,唇角含笑,眼睛里却很冷。
"是啊,我本以为你会在国外再待个10年。"我则连笑容也不想露出来。
许柯大学未念完便迁移至国外,表面上他是随家人一同迁移,实际却是为了一起无法抹灭的丑闻。说到那起丑闻,却与黎锐有关。
在那起丑闻里,黎锐是最不受欢迎的存在。他被打扮得像一个小大人,由他的妈妈领著找到那间大学,指认他始乱终弃的爸爸。我与许柯都清楚,曾在高三那年暑假与那个女人走得极近,然後匆匆修改志愿考到另一所城市的人是黎潇。但当时走出来与黎锐父子相认的人是许柯。真正的父亲藏在宿舍里满脸逃避,虚假的父亲却来到黎锐面前对他亲切有加。
想起那个荒唐的事件,我就不禁一阵头痛。起初我不知道黎潇与许柯究竟在上演怎样的戏码,所以自始至终都只能旁观。我看到许柯将黎锐温柔地牵在手里,然後带著黎锐去了一些但凡小孩都乐意去的地方。我也看到那个年纪虽轻但化著浓妆,失去色彩的女人背过身去找到了黎潇,在他面前几乎撕破脸。我看到黎锐将许柯认成了父亲,并且依赖於这个父亲给予自己的片刻的温暖。直到这场未婚生子的丑闻爆发,许柯在众目睽睽之下松开了黎锐的手。
许柯最终也没有对黎锐说出真相,他只是代替黎潇给了黎锐一点希望,然後再将那点希望碾碎。黎锐後来一个人跑掉,谁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麽。
而我得到领养黎锐的资格时,也已经是8年後的事情。8年中黎锐被他的妈妈抛弃许多次,也曾流浪街头许多次,最後几乎要被送进孤儿院。
黎锐从被我找到的那一天之前,就随了黎姓。和他真实的父亲一样的姓。
事隔多年,黎锐是否已得知事情真相,已经没有必要再作证实。我对黎锐虽没有浓厚的感情,但也会对当初冷眼旁观的自己心生厌恶。
所以,我没有再与黎潇或许柯联络。甚至於,我连关於那段时间的记忆都不想有。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吧。
许柯重新回来,重新将黎锐带走,是此刻展现在我面前的事实。

"我去国外只是为了应付父母,至於国内的事情,我可分毫也没有忘记。"许柯点燃了一根烟,在我面前邪笑著问,"你在发什麽愣?"
我微皱眉头,望著烟雾在我眼前缭绕。
"黎锐在哪里?"我问。
"他喝了点酒,意识还不清醒,我让他睡在了我所住的宾馆。"许柯倒直言不讳。
"你让他喝酒?现在立刻带我去找他。"我声音严厉地说。
"曲捷,他一见到我,就叫我爸爸。"许柯慢悠悠地,毫不在意我的反感,继续说了下去,"你和他相处了几年?怎麽他仍旧那麽饥渴的样子,还是很缺乏父爱呢?"
我的脸仿佛有些微红,这只是我开始愤怒的表现。
"其实你应该清楚,我不会伤害他,毕竟他是黎潇惟一的儿子。"许柯掐灭了烟,笑得很欠揍。
"说得对,他是黎潇惟一的儿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冷冷地驳斥他。
许柯的反应是微微一愣,随後笑开来:"你刚才提到了黎潇的名字,我没有听错吧?曲捷,你不是应当对黎潇恨之入骨的吗?哦,不,你应该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不愿想起来,对吧?"
我的头有些发胀,朝许柯瞪著眼:"什麽意思?"
"黎潇现在去了哪里,你还记得吗?"许柯的嘴唇忽然有些严肃地抿了起来。
许柯的话戳中了我缺失的记忆里最敏感的那一处。有关黎潇,我的确分毫也不想记起。如果不是因为黎锐与许柯的存在,让我连带地想起了那个旧日同学,否则,我会彻底把他忘记。
至於为什麽要那麽彻底,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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