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夜叉[上]
  发于:2009年0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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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站在旁边没有移开目光的男人,慢慢转过头来,琥珀色的眼睛沉静得像一潭湖水,轻轻地说:
"死了。"


第32章
死了......
慕鹰羽怔怔地站着。
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在他眼前的凌子信,实在跟睡着了没什么区别,安静的脸庞和微张的嘴唇,都像往常一样鲜活动人。
"你骗我......"将内心的紊乱完全反映在脸上的男人,神经质地扭着脖子,看向身边的沙利叶。乌兰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沙利叶身后,戒备着随时都可能疯狂起来的巴尔贝利特。
"......你看到他身上的伤了吗?"完全没有看他,沙利叶缓缓举起手指抚着茧的表面。
慕鹰羽再转过头去,然后目光像被粘住了似的,盯着青年身上交错的痕迹。
那是无论何时看都会让人从心底里觉得丑陋和恶心的伤口。浅的地方是刚刚愈合的嫩红色,深的地方,还翻着些微的皮肉;垂下的左手手指,露着骨头。胸腹肩头和脊背,是大片的烧伤。
"这样的程度,差不多已经好了七成......你猜,刚来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
慕鹰羽答不出来。
"差不多可以断的骨头都断了,内脏感染了毒素,肌肉坏死......巴尔贝利特,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男人可怜地摇着头。
"是因为你啊,因为你利用了他之后,把他自己一个人留在危险之中,自己逃避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男人还是摇头。他想说"我没有",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该死的是你啊,巴尔贝利特。"沙利叶淡淡地叹气。乌兰对他投以难以理解的目光,捏着男人薄薄的手掌--在这种时候刺激巴尔贝利特,就像点着了名为"世界毁灭"的火药桶的导火线。
咻......咻......很明显的,空气的流动方式改变了。
慕鹰羽像关节错位的废旧木偶一样,僵硬地一寸寸弯下身体。空气中渐渐形成了风,在他身边呼啸,卷起了头发和衣襟。后背上明显有东西长出来,撑破了衣衫,像炫耀似的展现出自己的形态。
是沾染着血腥味的,翅膀的黑色骨头。既不是肉翅,也不是羽翅,单单只是骨头生长了出来。那些骨头喀喇喇地不停延伸,渐渐地,覆盖上薄膜一样的物体。
"他在吸收这个空间里所有的力量......沙利叶!"
"我知道!"沙利叶的声音像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周围的蓝色树木迅速地失去了光亮,暗沉沉地枯萎。沙利叶双手间诞生出一团光,然后凝聚成匕首的形状。
乌兰将慕鹰羽制造出来的风的屏障硬生生打开了一个缺口,在这个缺口瞬间就要关闭的时刻,沙利叶将匕首刺进了慕鹰羽的心脏。
外壁上爬满了藤类植物的古堡被天然的树木包围着,从外部看就像这树海的一部分一样,完全找不到建筑物的形迹。
就算不小心被幸运的人发现了,也不会有人知道那只不过是个绝对进不去的幻影。
如果不是有哥哥在里边接应自己的话,卡利利多尔斯无论多少次都找不到进去的路。曾经不止一次为此而抱怨过兄长,可如今却发自内心地感谢这城堡的与世隔绝。
顺着自己那串链珠的反应,菲利斯找到了在混沌海边缘徘徊着的卡利利多尔斯。见到他的到来,天使从心底里觉得松了一口气。
"小不点儿呢?他得要赶紧治伤才行。"
"我哥哥那里,正在接受治疗。如果哥哥也没办法,那么这个上界也没人办得到了......而且只有那里,路西菲尔大人绝对找不到。"
"你哥哥?哪个?"
"反正不是你这种人知......啊!"卡利利多尔斯嗖地戳住了菲利斯的鼻子,"想起来了......你--敢--骗--我!!!"
菲利斯立刻举双手竖了白旗,"是是是!天使大人,都是我的不对。"
"当然是你的不对!什么都是你的不对!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不对!!世界毁灭了也是你的不对!!!"
越说越离谱,气喘吁吁的天使不知为何竟然红了眼圈,像个发脾气的兔子一样跳来跳去。
"呃......啊......我说,天使......那个什么......你......"
菲利斯可以打人,也可以被人打;可以把人打哭,也可以被人打哭;可是哭了以后要怎么善后,他可从来都不知道。
他不说倒好,这一支吾,卡利利多尔斯反倒真地哭出来了。其实并不想哭的,也并没有觉得受了什么委屈,可是一看到这男人大大咧咧、好像天大的事情都能抗过去的样子,就突然放松下了精神。
眼泪就这样下来了。
像卸下沉重的包袱一样,哭得稀里哗啦。把菲利斯哭得一张脸刷白,弓着高大的身体,笨拙地挥舞着双手,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
"你......你竟然不安慰我......?!"卡利利多尔斯瞪着哭红的眼睛,一个劲儿地抽鼻子,再一次指责没心没肺的恶魔。反正已经是没有面子了,索性由着性子胡闹到底。
菲利斯从唇齿间泄漏出无可奈何的叹气声,轻轻拍着天使的背部,被卡利利多尔斯抓住了披风擤鼻涕。
"你现在......还是不要回路西菲尔那里比较好,暂时回到你哥哥那里去。"
虽然还在抽噎着,不过勉强停止了哭泣,卡利利多尔斯垂着头颅,"我这样......已经算是背叛了路西菲尔大人,对不对?"
菲利斯沉默着表示肯定。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哥哥说,要我自己决定。"
"救希达的时候,你表现的很帅哟!"菲利斯拿起披风的一角抹了抹天使布满泪痕的脸,"像那时一样,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想相信谁,想弄清真相,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那万一做错了呢?"
"谁也不能保证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
卡利利多尔斯仰起脸看着难得正经一次的恶魔,"那你呢?"
"我嘛......还要回到路西菲尔那里去。"
"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美人薄命~~他看上了我的美貌所以给我施了诅咒,如果不回去就会被毁容......哎哟......!"
天使狠狠踩在了他脚上。
"好吧好吧,玩笑就到此为止了。"菲利斯正色道,"我有必须得回去的理由。从今以后,我们说不定就是敌人了。"
"什么啊......"
"如果真有必须得敌对的那一天,天使--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的!"
"......!!!"
眼前的男人令卡利利多尔斯觉得份外陌生。冷酷又可怕的,地狱的战神。
天使本能地感到了恐惧,菲利斯苦笑着放缓了神色,"所以,以后不要和我见面了。"
就跟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这世界时一样,像睡了一个不太安稳的觉,有种"终于醒了"的奇妙感觉。
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是需要看见它的颜色和形状--慕鹰羽像确认自己感觉般巡视着四周。
"认得我们吗?"
抬眼望向声音的来源,他轻轻闭了闭眼睛,说,"沙利叶......还有,处刑人--乌兰.别其克......"
轻轻"哦"了一声,虽然表达方式不同,但是蓝灰色短发的男人和沙利叶一起,放松了神情。
稍一低头,发现胸口有一把匕首形状的物体。
"对不起,沙利叶......又给你添麻烦了......"慕鹰羽喃喃地说道,手指碰到匕首,那物体像烟雾一样慢慢消失了。
他站起身来,径直向凌子信走去,把青年从茧中抱出来,然后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第33章
"......笨蛋,我没有让你把整个手腕都切掉!"沙利叶一边数落着一边给几乎割开了自半个手腕的男人包扎伤口。
慕鹰羽木然地坐在那里,盯着重新回到茧中的凌子信。自己给他的血液已经悉数被吸收进体内,肩上的纹身前所未有地鲜艳起来。
"他什么时候会醒?"
"不知道。"沙利叶无声地叹息,"也许明天,也许永远都不会醒。"
"......"
良久,慕鹰羽轻轻地说,"沙利叶,你责备我吧。"
"这样自己会好过一点吗?太狡猾了吧。"
这样脱口而出的嘲讽,并不像平时的自己。然而沙利叶却没有打算停止,"我倒是,可是告诉你一些别的事。比如这孩子接受仪式时候的事情......"故意忽略身边男人瞬间僵硬的身体,他自顾自地开口。
"......希达是我见过最固执,也最坚强的孩子......从头到尾,他连一次疼都没有喊过......你知道那过程是什么滋味吗?我曾经因为好奇用自己的一根手指试过一次--单独把那个部分转变成天使的性质......"沙利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手指上似乎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感觉,"你知道吧,天使和恶魔的细胞性质是完全相反的。从一方转变为另一方......先毁灭,再重组,每一个细胞都经历一次......数量越多,时间就越长。那个时候,我想想看......大概有三、四分钟那么久吧?"
"可是,却好像几百年那么长啊......才一开始我就很丢脸地哭了出来,因为实在是太疼了......就好像把身体硬生生切碎了然后拼合在一起,还要反复无数次......最糟糕的是那种疼痛每一次都那么鲜明,结果我在中途时就昏过去了......因为施术者是自己,所以万幸的是那个不成熟的仪式也因此而中断了。"
"虽然不会对肉体造成实际上的伤害,但是那种疼痛却是真实的......一旦精神上熬不过去,肉体也会马上跟着死亡......结束的时候,视力、听觉、声音也会因为转换而暂时封闭,也有的人因此而终身的残疾,希达趁我疏忽穿越封锁去找你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连光亮都看不见的......"
"巴尔贝利特,你所受的苦,连这孩子的万分之一都不到......你没有资格逃避,也没资格求得他的原谅......"沙利叶站起来,低垂着眼帘看向一动不动的男人,无奈地苦笑,"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怨恨过你吧?对于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抛弃自己逃跑的男人,他连原因都没有问,只是执拗地要去找你,还动用了这么惨烈的方法--我真替你感到羞愧,巴尔贝利特。"
一向温文尔雅的沙利叶从未有过的尖刻,像利剑一样穿透了慕鹰羽的身体和灵魂。
他除了一次又一次地诅咒自己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回到混沌海的卡利利多尔斯,见到已经回复成巴尔贝利特的慕鹰羽的时候,显然大大的吃了一惊。
"多谢你,天使,多谢你救了希达。"眼光似乎从未在希达身上离开过的男人,第一次带着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这样说,"请告诉我该怎样报答你。"
面对一直以来倾慕的对象,卡利利多尔斯慌张得什么都说不出来,难得的机会就在前言不搭后语的混乱中溜走了。
继续注视着沉睡中的恋人,像雕像一样连眼珠都不错一下,这样的巴尔贝利特,让卡利利多尔斯觉得分外的悲伤。
被无尽的悔恨包围着,简直是在祈求一般脆弱的眼神--如果茧中的青年真的再也醒不过来的话,恐怕这个人就真的要疯了吧?
并且,一直到死,都会被自己的悔恨折磨着。
"天使......"
"啊?是!"
恍惚中的卡利利多尔斯转过头去,还是只能看见男人笔直的背影。
"......是拉哈勃吗?"
"是,是的......"
男人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再次闭上嘴巴,陷入了沉默。
已经预想到这意味着什么,卡利利多尔斯抿紧了嘴唇,悄悄的离去。
回去的路上遇见了正往这个方向来的乌兰,卡利利多尔斯把身体投入哥哥的怀抱。抚摸着弟弟的头发,乌兰微笑着给与安慰,"没关系的,卡利......一切都会好的。"
"哥哥......我想变得更加强大......比现在这个样子更加、更加的......"
"你会的,而且正在变得强大--人一旦有了想要变强大的想法,就意味着那个人已经开始成长了。"
"唔......"卡利利多尔斯缓缓抬起头,"至少,要能帮上巴尔贝利特大人一点忙,而且......不要让那个令人讨厌的菲利斯看扁!"
"嗯......"乌兰捧着弟弟的脸,说道,"说起这个,卡利,有件事情你务必要帮哥哥的忙。"
"什么事?"
"关于你的搭档是‘战神'米菲斯特菲利斯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要向沙利叶提起。同样的,如果你以后遇见了菲利斯,也绝对不要告诉他沙利叶在这里的事情。能做到吗?"
"可以是可以......可是为什么......?"
那位才刚刚见过的,有温暖的琥珀色瞳孔的美人,不就是菲利斯的兄长吗?
"我有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乌兰似乎和菲利斯说出了同样的话,"总之一定要答应哥哥,对谁都不能提,可以吗?"
虽然还在疑惑,但天使仍然点了点头。


第34章
慕鹰羽产生了幻觉。
茧中的青年背后生出了翅膀,却不是白色的翅也不是黑色的翅,而是蝴蝶斑斓的翅。青年对他微笑,然后展开翅膀冲开茧,轻飘飘地飞走了。
他怎么抓也抓不住,再奋力地追也追不上。
又或者那茧上的枝条忽然变多了,渐渐的,他看不见青年的脸了。枝条把包裹着凌子信的茧变成了一颗真正的茧,他想去劈开它,却发现自己也被枝条缠绕住了,动也不能动。
无论哪一个,他都触不到凌子信一丝一毫。
然后他浑身冒着冷汗清醒过来。
青年还安然无恙的睡着,他松了一口气。把额头抵在柔软的茧的表面,仿佛能从那微弱的荡漾中感受到青年的呼吸。
我能为你做什么......?现在的我,能为你做什么?如今这个样子的你,还能让我为你做什么?
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哪怕是我自己。到了最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放过我自己,所以,请你醒过来吧,我会狠狠地,惩罚我自己。
慕鹰羽闭上眼睛,凝聚了气息。
从窗口眺望过去,远远的,可以看见那座古朴的宫殿。
不仅仅是在地狱里,在整个上界,经历了最久远的时间的那个宫殿。深沉,严肃,同时又温和,内敛,像某个一直注视着这个世界发生发展的长者一般,一直安静地伫立着。
"巴尔贝利特大人......"
从唇齿间轻轻吐露着的名字,拉哈勃像梦呓一般一直重复着。不厌其烦地每天盯着那明知道没有主人存在着的城堡,已经成了他生活起居的一部分。
每天持续着寻找巴尔贝利特的踪迹,然而不管派出多少人马花费多少时间,得到的回答却总是令人咬牙切齿的"无"。
仅仅一个上界,比起繁杂到像巨大的蚂蚁巢穴一样的人界来说不知道小了多少,可是竟然完全找不到一丝一毫有关那个人的痕迹。
如此一来,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就只有那个可以吞噬一切力量的混沌海。
拧起了秀丽的眉毛,拉哈勃在窗前来回踱步。
混沌海的深处,隐藏了太多东西。在上界诞生之前,光与暗产生之前,在天界和地狱形成之前,那地方就像个宇宙一样绝对地存在着。即使现在被"贫民窟"这个假象掩盖着,可是上界的统治者们都清楚,真正的混沌海,在更深更里,在所有人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所有人......?不,并不是所有人......当年囚禁巴尔贝利特大人的那个处刑人,即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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