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露----千姿
  发于:2009年0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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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紧绷的手,君千想说没事的,然而没说出口。
眼前的人,比耶岚坚锐,却也比耶岚脆弱。同样的话,也许对他就是最后一只蝴蝶的重量,足以压碎仅剩的支撑。
凝固的动作,持续了很久,仿佛僵持。
打破沉默的是连菡,抬起头望向君千,枕上水迹一片,"我不怕。"
君千微怔,唇角逐渐上扬,点头。
那个人,在几乎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也许,这就是血脉相连。
合该,他恨不了他。

涂了药膏,不能盖被,君千多搬了几个火盆。
连菡睡着,他审阅奏章。连菡醒来,或是换药,或是沐浴,偶尔也会简单聊几句。连菡有时醒来却不睁眼,只是不想麻烦他,却发现他偶会突然离去,步履急促,呼吸紊乱,而再回来的时候又是那个九王爷君千。
落雪无声,夜。
连菡是被冻醒的,火盆熄灭,门窗洞开,雪片洋洋飘进屋。拉了外衣披上,走到屋外,停停走走才发现,王府真的很大。
刻意忘掉时间,不分日夜,君千也懂,从未在他睁眼的时候打开过门窗。有时分明见窗纸上光影斑斑,他仍是点烛看奏折。其实最感激,是他没带来耶岚。
没想到这个时候,竟是他一直陪着。
不知不觉走到那个地方。
连菡站了很久,一动不动地站着,就连眼也不曾眨过一下,雪花落到睫毛上,渐渐竟不会融化结成霜。
月光照下的侧影从左边变到右边。
几乎是突兀的,连菡转身离开,冻的发紫的唇轻轻颤动,"封了也好。"
身后,原是洞口的地方,如今已是石墙。
九王爷的创伤药很管用,除了脸色苍白,连菡已经恢复如常。路过一处假山,飞掠的人停了下来。
"走啦,回去了。"
"再来一个,反正回去那位主也是在昏睡,可怜大雪天,我们还要守着",伴着埋怨是咂嘴声,似乎正吃着什么美味。
"不要胡说。"
"怕什么,王爷不在。"
"王爷去哪了?这些天衣不解带守着,怎么突然就离开了。"
"你不知道么?那边出事了。"
"你是说......百花巷那边?"
"嗯!"
"难道是岚公子?"
"哎!真是造孽啊,我听我表弟说,岚公子的脸好像毁了,这不,王爷回京城后就没去过百花巷了,天天守在房中,听说连各级官员上奏的折子都是在房中批阅的。"
"不知王爷房中那主是什么人,王爷竟如此看重。"
"你真的不知道吗?造孽啊,造孽啊!"
"你老说造孽,造孽,谁造孽了,造什么孽了?"
"那天王爷让我抬洗澡水进去,我偷偷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是一男的,而且什么都没穿,最可怕的是那张脸,竟然跟岚公子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看八成是岚公子脸毁了,王爷改宠那位主了。"
"啊!不会吧,我看平日里王爷对岚公子极好,不像是那么薄情的人,再说岚公子性子那么好,王爷怎么舍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岚公子是叛臣的儿子,那叛臣虽然伏诛了,但却带走了皇宫内极重要的一件物件,老王爷奉先皇之命从小就把他抓了来,一直想从他身上逼出那东西的下落,岚公子那时虽年幼却极有骨气,无论王爷用了什么酷刑都不说,当时王爷拷打岚公子时会带上九王爷,谁知岚公子越长越大,越长越好看,王爷就这么被迷惑了去,老王爷一死,王爷就把他放了出来,送到百花巷住着。可无论如何岚公子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人,如今脸也毁了,王爷神通又找到一个长的如此像的人,自然是有了新欢忘旧爱。可怜岚公子都出事这么些日子了,王爷才想起他来。"
听话的人仿佛惊呆了,许久才慢慢吐出几个字,"你是说王爷他......"
"最是无情帝王家,听说那一日岚公子疯了一样跑到王府来,抓住王爷说了些什么,王爷就去了那个以前关押岚公子的地牢,后来岚公子不见了,王爷听了属下汇报,什么也没说,关到自己房里几天几夜才出来。"
......
后面的话,连菡已经听不进去了,稍微整理思绪,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岚,是被花映夜带走的,就在他最屈辱的时候。
花映夜终究是不放过的,他是要逼他自己走到他眼前。
好,那便如此吧。
受了那般照顾,他也该还九王爷一个岚公子了。


09 薄情转是多情累
青山隐隐,败叶萧萧。
踏入朝雨殿,油然而生凄惶。
地上落尘不薄,头上白纱凌乱,缓缓移动步子,印下一个个脚印,连菡水色的眼眸中闪过恍惚--这真的是朝雨殿么?
拂落积尘,拿起一只玉杯,杯口一抹嫣红,举到鼻前一闻,是荼蘼的味道。
佛经中最寂寞、悲伤,也是最义无反顾的彼岸花。
花是寂寞悲伤,那么人呢?
轻轻转动手中玉杯,拇指擦面拭过,露出晶莹杯面,怔怔看了半晌放回桌上,正落回原处,就连落灰圈出的印子也一分不差地被杯底盖住,好像从未离开过桌面。
眼神是恍惚的,人却是戒备的,所以当来人远在数步之外时,连菡收起情绪缓缓转身。
"你是谁?"来人比他更急,抢先娇喝出声。
眉目如画,面若年华豆蔻,却眸藏沧桑百年。
连菡打量眼前女子,那女子也打量他,眼神颇为挑剔地溜过,"你也是来找花映夜的?"
"难道姑娘也是?"以问作答。
"求艺?还恩?报仇?"
对于女子的问题,连菡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求艺如何,若是报恩又如何,若是报仇更如何?"
女子斜睨连菡一眼,拂袖绕过他在殿内巡视,仿佛在找什么,"若是求艺,那我劝你还是回去,花映夜绝不会收徒,若是报恩,我也劝你离开,花映夜想要的你给不了,以什么相报都是枉然,不过......"
"不过什么?"勾起兴趣。
"噫--看来你这两者都不是?那正好,你想报仇,我可以帮你?"
连菡抿唇而笑,若是想知道神是如何睨勘一切的,看眼前女子的脸就知道了。
要求是应了的,却默契地没有问对方名字。女子傲气,一口一个喂喊人,连菡也不气恼,抿唇笑而不语。
女子先是斜睨着他,极为不屑。后又歪头看他,眼带探究。最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凑近了直逼眼目,许久展颜一笑,道出,原来你还挺好看。
连菡哭笑不得,突然很有兴致知道女子究竟是何人?瞧她言行,忽儿似孩童,忽儿似积郁日久,忽儿眼中寒光闪过,颇为阴狠。
女子坚持要在朝雨殿等三日,连菡心急找耶岚,女子出手阻拦,招招狠辣,连菡来不及说什么,狼狈接招,越打心里疑问越深,女子一招一式,隐隐有些熟悉。
连菡眉头越蹙越紧,女子突然停下紧抓他手腕搭脉,"他的功力竟然增长至此?"
女子挑眉,眼神越来越冷,完全看不到连菡手腕上越来越深的手指印,也看不到连菡越来越不悦的神色,突然拽连菡坐下,点了他的穴,双手结印,由连菡眉心划到胸口。
女子秀发向上飞舞,指印下的人浑身如痉挛般微微抽搐。女子指尖轻划,左手手腕延伸出一道红线,血珠洇出,仿佛被一股力量往斜上方拉扯,而同时连菡眉心也洇出一个珍珠般大小的红印,急欲破茧而出。女子另一只手如蝶翻飞,结印越来越快,最后只能隐约见到光影晃动。当额上渗出越来越多的汗时,女子突然睁眼,手腕上的血珠顺着她另一只手手指的指向,飞跃而起没入连菡眉间。
强大的灵术带来强大的灵力冲击,两人只来得及微微撑了撑身子,就晕了过去。
日落月升。
朝雨殿,没有四季。
朝雨殿的夜,一如既往静谧而优美。
当连菡醒来的时候,女子正收回手印完成调息。
"你解开了我的三阴绝脉?"
女子摇头,"封三阴绝脉之术不是普通的灵术,只有封印之人的血才能解开。"
"那你......",分明内力已经能够运用自如,虽然仍是稍有阻塞。
"傻瓜,我虽然不能解,但可用我的血也能暂时封住封印之血。"
连菡看着女子,一张嘴开了合,合了开。
女子站起来,踢了踢他,朝殿外走,并示意他跟上。
对于女子的恣意任性,连菡已经习惯,听话站起来跟着往外走,右手拢在袖中,缓缓聚起内力。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左侧,又迅速退回,挡到连菡前面,一幅御敌状态。
左手寒冰,右手烈焰,阎君的身子还在半空,极寒和极热两股气流夺面而来。
"你快退后......",女子的话哽咽在喉间,不可置信地看着抵到颈下的匕首。
就是这一迟疑,另一股气流冲到,点住了显然还在震惊中的女子。
连菡越过女子走出殿门,很快又回来,推着一张轮椅,椅子上坐着一个担的上花容月貌四个字的男子,连菡低头在他耳边低语,那男子浅浅笑着。
连菡推容月进殿的时候,恒玉已经又多点了女子几处大穴。
"兰舟姑娘,谢谢你能让我暂时恢复内力!"连菡走到女子跟前,虽然仍是笑着,可是女子却分明感觉与对着那轮椅上的男子时的笑完全不一样,礼貌却拉开距离。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也许兰舟姑娘不知道,你用自己的血封印我体内的血咒之血时,也解开了我被封印的记忆",这是连菡意料之外的收获,一瞬间的往事冲击,他真正变回了纤月宫副宫主。
"那又如何,我不认识你!"
"可我却知道姑娘,花映夜,是你师兄吧?"
"我不是说过,你要找他报仇,我可以帮你。"
"呵呵,我与花映夜之间,不是报仇两个字就能解决的,不过在这之前,我却需要用姑娘跟他换一个人。"
"换谁?"
"这个,姑娘就无需知道了,只要姑娘好好配合,我们绝不会为难姑娘。"
"我看你太天真了,花映夜绝不会受你威胁。"
"姑娘是对自己没自信,怕在师兄心中分量不够,还是想用激将法?"眼见激起兰舟的怒气,连菡笑的别有用意,"不如我们赌一下。"
下面的话不用再多说,兰舟咬紧下唇沉思,连菡知道已经让她动了心。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帮他找花映夜报仇,可每次一提到花映夜三个字时,兰舟眼中总是闪过异样的光彩,那时候连菡就知道,兰舟,是喜欢师兄的。
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可是连菡认定,兰舟也许比他更希望师兄同意交换。
连菡玩味地看着兰舟既挣扎又期待的表情,忽然感觉一根手指捅到腰间,反射地跳着躲开一边埋怨,"月--"
容月在听到连菡亲口说出恢复记忆的时候,是想拉过他重重吻下去的,因为他刚才在耳边那些羞人的胡言乱语。后来见他轻易就让兰舟默认了交换,还欣赏他人的挣扎,突然之间仿佛他从未离开过身边,一直是那个有着小小的坏心眼,少少的调皮,却能让自己大大开心的人,于是,几乎是习惯地,伸出了手指,捅到他最敏感的地方。
看到连菡孩子般的表情,又是习惯地,容月拉他趴到膝上,在他头上一阵乱揉,边揉还边呵呵轻笑。
连菡埋怨皱眉,正准备挠容月痒,恒玉的咳嗽声适时在身后响起提醒该走了,连菡咬了一下牙,理顺了头发站起来,对恒玉一脸的取笑视若无睹,推着容月走出朝雨殿。
轮椅中的容月,双肩不停颤抖,笑的小心翼翼却又明目张胆。
连菡恨的咬牙,迈出的步子越发优雅。

再见到花映夜,是在"归晚"。
神话大祭司趴在塘边一块大石上,左手手指垂到水面,逗得一群群游鱼追逐啃咬,右手执着酒壶,不时往口中灌一口。
那个味道,连菡十分熟悉,是荼蘼的味道。
四个人怔怔看花映夜许久。看他忽儿逗得游鱼跃出水面呵呵轻笑;看他忽儿皱眉捏死不慎落到掌中的鱼儿,血滴沿着莹白的手指流入袖内;看他仰头嗜饮荼蘼,眼角有水光晃动......
打破沉默的是兰舟,一声师兄出口,悠悠荡荡,有心疼,有幽怨,也有执著。
花映夜转头,凤眼弯弯,嘴角弯出倾城的笑。大祭司的眼只看到一个人,"菡儿,你来了?"
恒玉微微皱眉。
兰舟惊讶看着连菡,眼中小小火苗在燃烧。
而主角,却只是稍稍偏头,避过灼人的目光。
手上温暖传来,连菡看容月,想笑,却发现就连嘴唇也是僵硬的,想回握他,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抖的握不住方向。
容月朝连菡笑,花开的微笑,然后滑动轮椅到他前面,"祭司大人,我们是来找人的,听说耶岚公子被祭司大人请来了南疆,不知祭司大人是否方便让他随我们回去?"
花映夜的目光从连菡转到容月,眼中的笑变成轻蔑,"月宫主,不知该说你太有修养,还是太阴险,到这个时候你还能这样跟我说话,喔......你大概不知道我与菡儿......"
"花映夜--"
连菡几乎是吼着冲上前,却被容月拦住,微微垂眼就能看到纤长的五指紧紧拽住他的衣摆,用力到经脉毕现,和当日在御剑山庄一般,那一日,容月把吐出来的血生生咽了下去,这一日,他不敢看容月的脸。
一切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时间静悄悄流动。
"归晚"变得让人窒息。
打破的人,依旧是兰舟。
"师兄,原来那人就是他......"
兰舟的声音仿佛要哭出来,而花映夜却笑出了声,几乎是疯狂地笑着,媚绝艳糜。
兰舟试探着微微屈指,最后用力握拳,强行冲开穴道,毫无悬念地攻向连菡,被攻击的人仿佛心在他处,丝毫未察觉危险,恒玉蹙眉接招。连菡依旧失魂,所以,也许只有容月注意到了大祭司疯狂笑着的眼角,其实是挂着一颗晶莹水珠。
只数十招下来,强弱立显,阎君恒玉生平第一次挫败。
左手寒冰,右手烈焰,让无数江湖中人胆寒的绝世武功,一开始只是稍稍阻了对方几次,很快遭到反击,恒玉节节退败。
南疆的冬天,不如京城寒冷,塘上水汽氤氲,薄薄寒雾渐渐蔓延,缓缓淹到脚下。
容月轻皱眉,掏出玉笛放到唇上。
千音凝魄,乃是容月翻遍各类武功秘籍,为自己独创的一种将内力灌注到笛音中的御敌之术。
笛音一起,游荡的心神立刻被拉回,连菡眼看恒玉不支,轻跃上前相助。
就在他落下的一瞬,花映夜脸色微变,突然欺身上前。电光火石间,恒玉强忍后背兰舟一掌,容月唇下笛音急骤,然而仍是来不及,花映夜的手扼上连菡脖子,用力到几乎一刹,连菡脸色苍白如纸,喉间气流嘶嘶乱响。
兰舟挑衅瞪连菡一眼,退到花映夜身后,纤纤玉手还不忘拉住师兄白袍做小女儿状。
容月与恒玉欲救,连菡轻摆手阻止,花映夜手腕一震将他甩出数步扔到地上,"三天后,我会将你想要的人带来!"
说罢,花映夜揽住兰舟的腰,飘飞离开,雪白中裹着粉红,涓涓身影,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月凉,如水。
一道黑色身影在夜色中箭行如飞,足尖掠过水面,留下如同蜻蜓点水般的小小水纹。黑影轻车熟路左转右转,一路疾飞,于淡淡光亮中突然消失。
尚未靠近,已有一波波强烈灵力震荡过来。
黑影停在石牢转角处,只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窥探。
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就连经历如此之多的他也差点惊喊出声。
黑影用力捂住嘴,一眨不眨看着石牢最深处发生的一切。
依旧是孔雀绿的衣服,裹住天阴教至高无上的高贵,然而那张阴晴变换的脸如今却是恐惧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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