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牙,干脆闭上眼睛,提起最后一口真气,举起佩剑用力一格。
罡气激荡。
剑气纵横。
这是强与强的对抗,硬碰硬的力拼,谁都没有取巧的余地!
......
"当啷啷"一串脆响,剑身一下子断成好几截,掉在石阶上。百狼爪跟着向前一送,重重击在他的肋间。
春城被震得整个背脊撞在石柱上,鲜血喷涌而出。然而他的手里还紧紧握住一样东西,从指间"叮叮当当"落下。
这是一根细小断裂的银链,原本系在冥风袖里的神秘兵器上。如果不是因为力气不支,也许被扯断的,就不仅仅是一条无关紧要的饰链!
两大巨头一击即退,飘身落地,脸上不禁露出敬佩之色。
--真是令人惊叹的对手!到底需要怎样的意志和力量,明明是毫无胜算的败局,他总是可以一次又一次赢回自己的尊严?
海狼神果断一摆手。
成千上万的魔王军,立即层层叠叠包围在净魂台下。独独没有一个人敢去靠近--那个孤独地站在台上、浑身浴血的绿色身影。
良久,冥风喟然长叹一声:
"果然不愧是排名第三的春城领主!刚才那一招,把我们都瞒过了。"
海狼神眉头微皱:"难道是幻觉?我至今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时候把人都送走的?"
龙岩这才走上前来,不紧不慢答道:
"说来也简单。他先用一招春风万里,攻我们个措手不及。再用这招‘春梦无痕',扰乱所有人的视线。这是令人产生幻觉的招式,会让对手在短时间内把敌方错看成自己的人,朱鼎等人便可混杂在我军中,趁乱冲出去。最主要的原因,那一招春风万里,实在太惊人,连我也没有预料到......"
他倏然住口,冷冷盯在某个地方。
海狼神颇为不满地瞟了他一眼,显然是在奇怪:既然了解得这么清楚,何不早说?
许久没有人说话。
三位魔首并肩站在台阶上,都在默默凝注着眼前唯一剩下的俘虏。他们终于可以确定:这位名动天下的春灵山领主,已经不再具有任何威胁性,就算是一个普通人,此时也能将他轻易撂倒。
然而那个人,正半倚在石柱上,用一双无所畏惧的眼睛迎向他们,脸上带着明显嘲讽的表情:
"来吧......要生要死,随便你们。再把我......关回雪牢里,也无所谓。真可惜......其他领主们,都已经不在了,那就把......对付他们的手段,统统拿出来......"
他傲然而笑,奋力扬了扬头。再也支持不住,扑倒在地。
龙岩目光一沉,几乎是一字一句、恨恨说道:
"给我抓活的!"
无数魔兵像潮水一样汹涌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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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武王朝史记:
十九年十二月十二,魔山大会。博浪侯朱鼎亲率五万王朝军,与六万九千魔兵会战于净魂殿。初,久攻不下,得夏灵山领主夏烈海与一众领主襄助,力拼伏魔岛三大巨头,死伤尤重。
此役,魔军共损失三百多名翼人,伤亡一万四千余人,六名魔将毙命。我军共计损失二百多只翼鸟,三万余名王朝武士阵亡,营救被俘领主28人及其眷属43人。惜46柄灵剑尽被缴获。
是日,净魂台亦毁于战火中,秋水河为之断流三日。
独春灵山领主春城身陷重围,无以解脱,甚憾。
雨夜。斗雪(一)
"哒哒哒......"。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风驰电掣般穿过树林,驰上山岗。
大雨,在倾盆而下,打湿了烈海深紫色的披风。自从午后离开净魂殿,这雨就开始毫无征兆地下起来,至今没有停歇过。
--隆冬时节下的大雨啊,为什么看上去就象老天爷无法控制的泪水?
烈海紧紧握住手里的缰绳,抱住坐在前面的小石头,用力甩了甩头。他不知道,流淌在脸上的是汗水?雨水?还是泪水?他只觉得心里火辣辣的痛,痛得像要炸开一样。
全赖翼鸟的飞行速度,侥幸脱身的领主和他们的家眷们,在一个时辰后便已安全抵达凌霄城,得到朝廷军队的全力保护。烈海却不敢忘记一个人的嘱托,见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立即带着小石头赶往云台。
只为了让那个人不再挂心,这也是他目前唯一可以替他做的事。
可是,纵然所有人都平安归来又如何?而那个人......
不,他怎么可以在这时候掉眼泪?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狠狠地一勒缰绳,正在飞奔的骏马突然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停在一堵陡峭的山崖下。
"夏领主--"
一个浑身泥泞、身披战甲的精壮汉子惊喜地迎上来。在他身后,还有同样装束的,至少2000名守卫军士,散布在山崖下,看样子是在避雨。
"林洪!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烈海的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上下打量着马前的汉子。
这里仍属于净魂殿所在山脚的范围,这2000名军士一看服饰就是隶属于春灵山的防卫军。而林洪,正是防卫军的守卫长。
"我们......也是刚刚才赶到。大家都已经昼夜兼程......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实在累得不行......夏领主,听说我们领主还困在净魂殿里,是真的吗?"
他全身都浇得湿透了,大腿上还有受伤包扎的痕迹。放眼望去,其余的士兵们无不满面憔悴,装束狼狈不堪,显然真的是经过长途跋涉、人困马乏的样子。
每一座灵山均配备有五千名防卫军,他们的职责就是保卫领主和家人的安全。林洪从上一任老领主开始,就担任春灵山防卫军的守卫长,一向忠于职守,从不需要春城操心。
烈海死死瞪着他,怒从心底起,伸手"呛"一声拔出林洪腰间的配刀,指在他的喉间。
"林洪!你身为春灵山的守卫长,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领主。他,他被魔军抓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们......到底都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人跟着他?你说,这是不是死罪!"
烈海气得声音都发颤了,握着刀柄的手,好像随时都会砍下去。
身后的士兵们急忙冲过来,纷纷跪在烈海的马下。
"夏领主,请息怒!林长卫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是啊,请领主务必要听林长卫的解释......"
更有一个士兵说道:
"夏公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凭我们领主的本事,哪里还需要有人步步跟随着贴身保护?林长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句话倒是实情。凡是在灵剑谱上排名靠前的领主,所谓的护卫不过都是形式。便是烈海自己,也从不需要随从,只一个人到处乱跑。
想到这里,那一刀却也斩不下去。
林洪抬起头,惨然一笑,声音嘶哑:
"夏领主,你责备得很是。林洪没有尽到职责,的确是罪该万死。可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迫不得已的。上个月,魔军攻打东边的通明山和泽梦山,几位领主都来向咱们春灵山告急。是风总领主亲自传令,叫我们派人前去援手。春城领主他,一次就要我派去了四千兵力,只留下一千人驻守。"
烈海不说话了。这些事情他当然都很清楚。正因为春灵山的防卫出现漏洞,所以一旦接到魔军突袭春灵山的消息,他才义不容辞地赶来增援。只怪刚才心里憋得慌,就是忍不住要拿一个人来出口气。
"初四那天,魔军的攻势实在太急,风总领主又派人传来第二道口谕,叫领主弃守春灵山......当时,确实是人手严重不足,我们好不容易安顿好山上的村民。原本,我极力请求留下来作个照应,可是领主他......就是不答应,非要我去看护那些村民。最终,还是由领主一个人断后,说好在西山会合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林洪的喉咙被梗住了,双眼泛红,紧紧攥起拳头。
"风总领主下令弃守?"烈海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他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想不明白,抓不住任何思路。
"是风总领主的指令!"林洪十分肯定地答道,同时努力回想着:"属下猜测,大概是总领主担心我们领主的安全,所以才宁愿弃守春灵山。其实,依属下看来,只要有领主和他的灵剑在,至少再抗上几天还是可以的......"
"灵剑?......流光!他为什么没有带上流光?"
烈海终于想到这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猛然提高音量,急切地追问。
"啊?没有......属下也不知道,领主有没有带上灵剑?好象是,没怎么看见......可是,难道领主他,真的没有把流光带在身边吗?"
林洪也很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烈海的脑袋里一片混乱,转来转去始终找不到方向。他颓然长叹一声,掷下那把腰刀,一勒马头,转身要走。
林洪猝然跪倒在他的马前,以头抢地,大声说道:
"夏领主,林洪自知有负老领主的嘱托,没有保护好领主的安全,日后自当以死谢罪!如今还请夏领主示下,该当如何营救领主脱身?"
烈海抬头仰望那漫天飘摇的雨幕,再看看林洪和其余军士们焦灼的眼神,胸中又是一阵刺痛。他沮丧地摇了摇头,从来没有试过这样消沉: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境况,很糟糕,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或者,你们去凌霄城吧,朱鼎和两万名王朝军已经撤回那里,正在继续调集人手......"
林洪惊讶极了,一向神采飞扬的夏灵山领主,几时会这样无法决断?看见坐在他身前的那个小童,正用一双晶亮的眼睛望着他们,更猜不出是何来历。
"那......夏领主现在要去哪里?"
"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办......"
烈海忽然停下来,警觉的按住腰间的宝剑,全身散发出暴烈的杀气!
林洪等人不禁大为惶恐,又不知所为何因,大气都不敢出。
"林洪,你们还剩下多少人?"
"报告夏领主......有三千守卫弟兄力战身亡了,这两千人马,还是我从通明山那边紧急召回来的。"
"正好,你们先替我走一趟。"
烈海的眼睛牢牢盯在远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让这个孩子带你们去云台,那里还有二百多个被魔军围困的村民,你们要想办法把他们解救出来。"
"遵照夏领主的指示。这个......领主你自己呢?"
"我随后就到。不过,在此之前,我先解决一件更重要的事!"
烈海突然暴躁地转过头,凶巴巴瞪着他们:"你们还不走?"
林洪吓得一个激凌,于地上一跃而起,赶紧把小石头抱下来,牵出自己的战马,拱手行礼:
"是,夏领主!我们先去了!"
2000多名士兵迅速跨上战马,冒雨疾驰而去。只听到马蹄声响,终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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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黄昏。空山寂静,大雨哗哗落下。
烈海的目光在一点一点的收缩,陡然一声暴喝:
"沈冰洋,你给我滚出来!"
山崖下的岩石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灰扑扑的人影。银灰色的头发,铅灰色的眼眸,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随时都会融入阴沉的暮色中。
他的脸色也显得过于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更平添了几分忧郁和憔悴。
他抬起冷冰冰的视线,就这样不声不响站在那里,一股阴冷的气息立刻弥漫在周围。
烈海早就沉不住气,飞身下马,直扑到他的身上。一句话也不用说,按倒在泥水里,挥拳猛打。
那个人一个翻身,反抱住烈海的肩膀,也是毫不客气,一轮痛击。
可怜灵剑谱上一个排名第五位的夏灵山主人,一个排名第七位的冬灵山主人,两位领主就在这大雨滂沱的泥地里,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较上了劲,没有丝毫矜持与风度可言。
许多人都知道,在春夏秋冬四大灵山中,要数烈海和冰洋的交情最为深厚。他们的身世也有许多共同的地方。比如,都是一样的年龄,同样在饥荒中失去所有的亲人,同样在官府设立的庶民苑里长大。
所谓的庶民苑,其实就是朝廷为家破人亡的难民提供的栖身之所。对于没有生活能力的老弱病残人等,还会供给长期的食宿和照顾。当然,里面也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然而,就是在这样卑微窘迫的环境中长大的两个少年人,却先后被前任的夏灵山领主和冬灵山领主所选中,悉心培养成为新一任的继承者,不能不说是莫大的幸运。自此之后,他们也跟随上一代老领主的姓氏,一个姓夏,一个姓沈,有了自己的姓名。
烈海在18岁时正式继任为夏灵山的领主。冰洋是在20岁那年,才继承冬灵山的称号,比烈海晚了两年。当然,这并不曾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
说起来,这两个人的性格的确是两个极端。一个热情如火,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融化掉;另一个却冷傲如冰,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看似水火不容,夏烈海和沈冰洋,偏偏就是最要好的朋友。
这正如他们从小在一起打架的方式,并不会因为成为地位尊崇的领主而有所改变。只是,冰洋的性情要比烈海内敛沉郁得多。通常都是烈海主动挑衅,令他实在忍无可忍,才会还以颜色。
譬如说,像现在这种情况。
烈海的身高和手劲倒是比冰洋占据优势,一个鲤鱼打挺,就把他掀翻在地,一拳又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而且一拳比一拳重,完全下狠了心往死里揍。
冰洋的丹田里自然升起一股反击之力,举手横挡,身体顺势飘开。
他的左手形状很是特别,弯曲痉挛如同鸡爪,象是肌肉和骨骼萎缩一般。这是幼年时某种疾病留下的后遗症。
右手却是不假思索往旁边一掠,流雪夺鞘而出。
"灵剑流雪,剑身清冽如冰,奇寒透骨。"剑出之时,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使周围的温度一举降到冰点,并冻结其中的所有物体。
烈海一看更加恼火了,脸色铁青:"好哇!把剑也拔出来了是不是?那我就奉陪到底!"
扬手一挥,流火同样擎在手中。
雨夜。斗雪(二)
一道闪电"刷"的照亮了天幕,映在两柄同样寒光闪烁的灵剑上。
瓢泼的雨水仿佛在发泄着上天的不满,扑头盖脑地直灌下来,很快在地上汇集成一条条溪流。
烈海和冰洋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豪雨中,浑身都湿透了,谁也没有动一下。
烈海的质问,终于像压抑不住的火山,轰然爆发:
"你说!那天在桃花林里,是不是你用流雪偷袭了大哥?"
"没错,是我。"冰洋没有一点企图掩饰的意思。
"你......你可知,大哥原本已经冲出了重围,就是因为收到你的求救信息,他才会返回增援于你!后来,你又故意向我发出信号,也是为了把我引开,不让我去云台支援,是不是?"
"那是你自己会错了意。我又没有求你来救我。"
冰洋的回答,就象他的眼神一样寒凉,没有丝毫温度。
"什么!?可你害得他被魔军生擒,至今还囚禁在雪牢里无法脱身,你知不知道?"
"这原本就是我们预先商量好的计划。"
"那么说,从一开始,你借口奉了总领主的指令赶来春灵山,也是有预谋的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
"冰洋!"烈海简直象狂怒的野兽,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死死揪住他的衣领。
"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什么要跟魔军串通合谋?大哥有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要这么来陷害他?"
"那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在烈海近在咫尺的逼视下,冰洋的神色仍是那么无动于衷,甚至看不出一丝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