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鸿嗤笑一声,指着城外叛军扎营的方向笑道:“冯魁要有这脑子,也不会这么久都攻不下燕回城了。不是我小瞧他,那冯魁也就能翻得起这么大的浪头了,你再给他多少兵马,到他手里也得白白糟蹋了。”
聂鹏程倚着墙根,也是一阵闷笑,笑罢他用手肘杵了司马鸿两下,正色道:“还是不要大意的好。”
司马鸿白他一眼,“还用你说?我早就安排好了,咱们攻打叛军的时候,专留出一万人马守城,除非那冯魁长翅膀罢,否则他别想飞进城来。”
聂鹏程这才安心,又与司马鸿说笑几句,转头去营中点兵。
“你这时候点兵做什么?”司马鸿不由奇怪,大战在即,众人都忙着养精蓄锐,唯有这个聂鹏程,比旁人忙了十倍,也不知他忙什么呢。
聂鹏程把大嘴叉一咧,大脸盘上露出一抹坏笑,“不能让那些叛军闲着不是。殿下说了,这两日扰敌的事依然照旧,这不,我点齐兵马,这就去叛军营中给他们找点事做做。”
任谁看见他这一脸笑容,都知道他绝不是干什么好事去了。司马鸿更是心中了然,拍了拍聂鹏程的肩头,让他万事小心。
众将各自散了,正堂上就只剩下宋辚和阮云卿二人。
阮云卿抿了抿唇角,看了看宋辚的脸色,才慢慢求道:“就让我去罢。”
宋辚瞪他一眼,刚要说“不行”,阮云卿就赶在宋辚前面,拦住他的话头说道:“决战那日,司马将军和聂将军都有重任在身,殿下也要领兵攻打叛军的主力,人人分/身乏术,此时也就只有我能抽出空当来,去狐子岭东山的山洞里烧粮。殿下明知此事,又何苦一再阻拦,不让我去呢?”
宋辚的火气一下子腾了起来,“你可知此事有多凶险?万一被围,其余人都忙着攻打叛军主力,根本无暇分出兵马来顾你。到时你如何突围?又如何以一已之力,对抗多于你三倍的人马?”
只是想想,宋辚都觉得周身发寒,一想到阮云卿陷于险境,而他却无力救援,宋辚的心就像浸入寒冰里似的,禁不住想打哆嗦。
无论阮云卿怎样摆明利害,宋辚都不肯答应。说得多了,阮云卿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他顶牛似的跟宋辚僵在一处,两个人怒目而视,互瞪了半晌,还是宋辚先缓和了神色,与阮云卿笑道:“天不早了,先吃饭罢。”
阮云卿也自觉后悔,有什么事可以慢慢商量,做什么一时兴起,就这样急躁起来。忙顺着宋辚的意思,随他回了营帐,传了饭来,两个人对坐吃饭。
宋辚定定的瞧着对面的人,心里无奈叹气,若不是这事太过凶险,他又哪里舍得违拗阮云卿的意思,只要是他想要的,自己什么时候不是百依百顺。
禁不住长叹一声,给阮云卿碗里添了些吃食,两个人谁也不言语,屋中也陷入一片死寂。
宋辚沉默良久,才慢慢说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终究还是拗不过他。宋辚不禁苦笑。
第145章 心意
“我答应你就是。”
阮云卿闻言,立时蹦了起来,他问宋辚道:“当真?”
宋辚苦笑一声,叹道:“自然是真的。”
“多谢殿下!”阮云卿心中欢喜,忙躬身领命道:“末将定会烧毁粮草,不辱殿下所托!”
他笑得那般欢畅,宋辚不由得也跟着他笑了起来,“别人都是生怕危险,专挑容易攻打的地方,你可倒好,哪里凶险、艰难,你就偏要抢着去哪里。真是……”
真是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了。
阮云卿只是一笑,他重又坐下,对宋辚说道:“打仗哪有不凶险的?”
阮云卿淡淡说着,拿过一个馒头来,撕成小块,蘸了碗里的肉汤,搁进嘴里。慢慢说道:“你担心我的安危,我又何尝不担心你呢?决战之日,你身为主帅,必定要首当其冲,叛军有三十余万之众,就算马元劝降了一批,剩下的也足有二十七八万人,把咱们燕回城里的兵将全都算上,也勉强只够持平。过去我们只是守城,燕回城城防坚固,易守难攻,给了咱们很大的助力。可到了后天,我们就什么倚仗都没了,实打实,硬碰硬的,要杀入叛军营中,跟他们决一死战。”
阮云卿说到此处,顿了片刻,他瞧了宋辚一眼,不禁轻声说道:“我想替你分担一点。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点,我心里也能舒坦一分。”
宋辚听罢,心头便是一震。
原来他都是为了自己。
阮云卿的话里,字字句句,无一不在为自己着想。那话里的关切之意,就好像要跳脱出来似的,随着这些话语传到宋辚的耳中,一直钻进他心里。
决战之时,宋辚会强攻叛军的主力,到时他几乎要独自面对叛军营中所有的精锐,其凶险可想而知,能不能取胜,除了那日的天时、地利,剩下的,就全要看宋辚自己的本事了。阮云卿执意要去烧粮草,不管宋辚如何阻拦,他都一定要去,就是为了能够在决战当日,替宋辚分散一部分叛军的兵力,好让他在决战之时,能多添几分胜算。
粮草被烧,冯魁必定要救,为了稳住军心,粮草绝不能失,派去救粮的兵将,人数不会少了,到时重心偏移,宋辚这边的压力自然就小了,而阮云卿那边的局势,相对的就更加凶险。
宋辚定定的瞧着对面的人。两年过去,阮云卿早已不是过去的少年模样,他身高已经快与宋辚比肩,眉目也较小的时候,多了几分刚毅和硬朗。脸上原本柔和的线条,也在燕回城无数场血战中,磨砺得有如刀削斧凿一般,只有他轻轻抿起的嘴角,还能看到一点过去倔强的影子,只是这会儿,阮云卿的倔强里面,有了一些更为强硬的实质,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看着别人的脸色,察言观色,小心行事的小小少年了,如今的阮云卿,已经褪去了青涩,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战士,有着无比顽强、刚硬的灵魂,他是一个男人了。
自己与他相识至今,算起来也有五年了。宋辚细细思量,这五年间,他又何尝不是变了许多,过去的自己,哪会对一个人这般挂心,疼着护着,生怕他受一点委屈。
这个自己一心护着的少年,如今已经能够反过来护着自己了。
宋辚心中感慨万千,想到他久久不能坦承的情意,不禁心头激荡,有些压抑不住。
这一战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若是不把他的心意跟阮云卿说清楚了,即使上了战场,宋辚也会心有不甘。
顾自张了张嘴,然而想说的话实在太多,千般情爱此时都涌上心头,宋辚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就这样停了又停,一直到这顿饭吃完,他还是没能将想说的话说出口来。
饭罢阮云卿就忙着去安排人马,烧粮使的是巧计,与攻打主力不同,硬碰可不成,阮云卿得召集人手仔细商讨一下,看要如何行事,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叛军的粮草一把火烧光。
他走时欢欣鼓舞,干劲十足,留下宋辚在这里暗自神伤,心头一股怨气憋在胸口,久久不能消散,把宋辚憋得捶了好几下桌子,才略觉得好些。
坦承心意的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就如同初春的野草一样,无论怎么压制,都难以将它按回去了。
宋辚一面处理决战事宜,一面在心中盘算,算计着挑个合适的时候,一定要将心里的话痛快说了出来,让阮云卿明白他的心意才成。
就这样一拖就是两天,转眼到了决战前夜,宋辚还没有来得及去找阮云卿,倒是阮云卿先过来找他来了。
这日天刚擦黑,阮云卿就拎了五六个纸包进来,迈步进了宋辚的营帐,不想宋辚正想出去,两个人撞个对脸,宋辚顿时僵在原地,他正要找阮云卿去,不想还没出门,人就来了,这突然一下子的,连个准备都没有,宋辚心头一慌,人也跟着磕巴起来,“你,你,你怎么来了?”
阮云卿也是一愣,“殿下要出门么?”
看来这会儿来得不巧了。
阮云卿一阵失落,决战在即,生死只在一线,这么重要的时候,他想跟宋辚呆在一处,哪怕什么都不说呢,只是静静的相处一个晚上,他也心满意足了。
谁料这般不巧,宋辚偏要在这个时候出门,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阮云卿忙掩了情绪,笑道:“我一会儿再来。”
宋辚急忙拉住,他就是要找阮云卿去,如今人都来了,他还出去做什么?
第146章 相许
宋辚心头一振,刚刚他听得清楚,阮云卿并没有叫什么尊称,而是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你……”
你刚刚叫我什么?
一句话还没问出口来,阮云卿那里便笑着说道:“今夜之后,我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未知之数。你别嫌我僭越,容我跟你说两句真心话。”
宋辚听见那句“不能活着回来”,一颗心就猛的一沉,他冷了脸色,恶声斥道:“胡说什么?一定得活着回来,我在营中等你。”
阮云卿让他训得心中一暖,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活着回来,他舍不得宋辚。
“我自幼家贫,出生后身子也不好,时常闹病,爹娘总是嫌我。”阮云卿喃喃说道:“我从记事起就盼着有个人能把我当作人看,也不用多疼我,只要别跟家里厨下摆着的水缸似的,有用的时候才想起我来,没用了就把我扔在一边,连多余一眼都不愿看去。”
阮云卿沉默片刻,家中的记忆实在算不上好,贫穷、饥饿和爹娘数不清的冷脸、责骂,还有临别之时母亲带给他的最后那一丝希望和随后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绝望,明明是过去了许久的事情,然而此时回想起来,却还是那样的清晰明了,就好像才发生过的事一样,牢牢地扎在自己的脑海里面。
入宫后受的苦难就更多了,与连醉他们分开之后,就连那短暂的友情都断了联系,阮云卿想起在丽坤宫时的日子,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时候他真的觉得撑不住了,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事事谨小慎微,就算如此,还是免不了遭人暗算,还险些连累了别人。在阮云卿被人逼至绝境的时候,他真想与那人同归于尽,一死了之,再也不过这种受尽欺凌的日子。
如今事过境迁,再想起来,他依然能感受到当时的无助和害怕,还有那深深的恐惧。
低低的声音慢慢传了过来,阮云卿如同絮语一般的倾诉,听在宋辚耳中,只勾起无限疼惜的涟漪。
有心劝他别再说了,可一看见阮云卿低垂的眼眸,和那副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似的,平静得可怕的淡淡面容,宋辚心头就泛起一丝尖锐的疼痛。
真想将他抱进怀里,告诉他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自己会疼他爱他,把他过去遭受过的种种苦难,全都补偿一遍。
“如今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宋辚静静说道。与其说他是说给阮云卿听的,倒不如说,他是在对自己许下诺言。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为难阮云卿,就连他自己,都不能、
以后的日子,他都会把阮云卿放在心坎上疼惜,回京之后,手握兵权,他就再也不用怕别人威胁。宋辚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去后就想办法快刀斩乱麻,迅速夺下皇位,从此独揽天下,让阮云卿再也不必为了他劳心受累,遭过去那样的罪了。
阮云卿闷闷的笑了一声,为了宋辚那霸道的话语。
他轻轻叹了一声,是啊。如今的他,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他早已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一遇到强权压迫,就必须要向宋辚求助的小小少年了。如今的他,无论心智还是手段,都足以在自保之余,为宋辚扫平前路,助他登上皇位。种种谋划手到擒来,就连自身的毅志和防身的手段,也在战场上磨练得无比坚定纯熟,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刚进皇宫的小二了。
闷笑一声,阮云卿又再说道:“小时候我就在想,等我大了,就找个知疼知热的人一块过日子,置几亩薄田,养一双儿女,耕田织布,和乐融融。哪怕家里还是没什么钱呢,只要够温饱了,我也心满意足……”
“你休想。”
宋辚不等阮云卿说完,人就急了。
阮云卿梦想中要过的日子,明显就没他什么事儿,他绝不允许,哪怕阮云卿只是想想,这幻想并不能成为现实,宋辚也不容许阮云卿的想像中,没有他的存身之处。
“你给我好好呆在宫里,哪儿都不许去。”
宋辚说罢不由焦躁起来,阮云卿是个有主意的,一旦他有了这个念头,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实现,有时候太过执着倔强,简直恨得人牙根痒痒。
越想越觉得可能。宋辚整个人都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在营帐中来回踱步,口中不住说道:“你既然入了宫,就是我的人了。我不放你走,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第147章 烧粮
转眼天明。
当日就要决战,燕回城中的人马却与往日无异,该操练的操练,该巡查的巡查,一切井然有序。
昨夜才刚表明心迹,宋辚一大早起来,难得有些缱绻,他慵懒的倚在床边,看着睡在床里的阮云卿,只觉安稳宁静,此生再也别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