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春生怕肖长福说得魏皇后心软,连忙一顿鞭子,狠抽在肖长福身上,打得他叫苦不迭,再也顾不上说别的。
肖长福咬牙切齿地乱骂:“郑长春,你别以为除掉我就能重得皇后娘娘的信任,你仔细看清楚了,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明日的结果,咱们做奴才的,就他妈是主子的一条狗,你叫唤得再好听,以后也免不了被主子扒皮吃肉,扔进汤锅。哈哈……”
肖长福尖声大笑,笑得在场众人寒毛直竖,他一番言语,说得郑长春也有些心灰意懒,又打了几下,郑长春喝住那行刑之人,温声劝道:“肖长福,咱俩斗了半辈子了,这回,你输了!死到临头,你就说句实话吧,娘娘念在旧日恩情,兴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肖长福听见这话,就连心里最后那点期望也被惊散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皇后,魏皇后面沉似水,盯着他的目光都带着一股杀之而后快的寒意。
肖长福的心彻底冷了,他心里发狠:反正难逃一死,他就拉两个垫背的下去,黄泉路上,也好作伴。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心里的疯狂就再也压制不住。肖长福再没了顾忌,他猛然挣扎起来,朝宏佑帝的方向连声大叫:“皇上,奴才知道是谁下毒谋害太子殿下,奴才愿说出来,戴罪立功,只求皇上饶我一命!”
此时的肖长福,浑身是血,双目赤红,他披头散发的尖声嚎叫,简直像疯了一样。
园中众人都被他这句话惊出一身冷汗,今日真是波涛汹涌,惊险不断,先是鬼魂诉冤,后又揭发出德妃买/凶杀/人,此时,更是连多日未查清的旧案都被肖长福翻了出来。
太子中毒一事,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外加御马监提督亲自监审,从年初查到今日,仍没一个定论。因此事受到牵连的朝中官员以及后宫中人,多到数都数不清了,还是没能查出到底是谁暗中下毒,想要谋害太子。
如今肖长福言之凿凿,说他知道是谁下的毒,怎不令在场众人惊异。
他一句话说出口,园中众人就全都静了下来,众人全盯着肖长福,想听听他嘴里,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样的真凶来。
肖长福也是豁出去了,既然别人不仁,就休怪他不义。他在宫中沉浮多年,手里若没抓着几件机密大事防身,他怕是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他求了皇后半个晚上,皇后却半点不为所动,那就休怪他心狠手辣,手下无情了。
肖长福瞪大了眼睛,在园中扫视一圈,目光从德妃转向舒贵妃,又从舒贵妃转至魏皇后身上。他巡视已久,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肖长福挣扎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他被反剪双臂绑着,行动时重心不稳,身上又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往前每走一步,身上就是拉皮撕肉般的疼痛。
污黑的血迹随着肖长福的脚步而移动,他披头散发,衣衫散乱,从抽成碎布的衣摆里,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身上狰狞恐怖的伤口。
园中众人全都被他的异常之举吓得周身发冷。
肖长福双目炯炯,一张脸混着污泥和血迹,五官都瞧不清了,只能看见他精亮的目光里闪着不正常的神采。
那是混和了疯癫的神采,吓得宏佑帝浑身直抖,一迭声喝命:“别让他过来!快抓住他,抓住他!”
禁卫们刚想一拥而上,却见肖长福突然停下脚步,他面冲着宏佑帝呲牙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宏佑帝让他笑得后背发凉,寒毛发乍,浑身的骨节都冒了凉风。
肖长福慢慢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知道是谁下毒谋害太子,我知道!”
说着话肖长福的目光一转,跟着便往席间指去,“杀太子的人就是……”
肖长福的手凌空举起,刚刚伸到半路,就被树林中射出的一只毒镖扎进哽嗓,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地,气绝而亡。
众人全都愣住了,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谁也想不到,大内禁宫,竟然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行凶。
眼见肖长福倒在地上,血污流了一地,园中众人才惊醒过来。场面一时大乱,女眷们尖声大叫,哆嗦着搂作一团,宏佑帝连“救驾”都忘了喊,就又想往桌子底下钻。
陈达一面派人护驾,一面令禁卫军封锁皇城,抽调兵力,四处搜查,务必要抓出那个扔毒镖的刺客。
魏皇后心下松了一口气,舒贵妃也暗道好险,德妃更是无比庆幸:肖长福死了,死人嘴里无对证,不仅赵淑容一案,就连太子中毒一案,都成了无头的呆案。如今,她尽可以把罪责全都推到肖长福一人身上,自己装个无知可怜,多在宏佑帝跟前撒个娇,事情自然可以不了了之。
乱了一阵,魏皇后起身喝住众人。陈达搜寻一遍,回来报说刺客查无所踪,已然跑了。
宏佑帝大怒,不住骂陈达无用。
折腾了一晚,宏佑帝身心俱疲,斥退了陈达,便传下旨意:“散了吧。”
众人差点把鼻子给气歪了。散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还没处置,皇帝这里就说要散了,那这一晚上不是白折腾了,赵淑容一案到底如何发落,德妃又该如何处置,不是全都没个了局?
第59章 狡辩
“皇上,肖长福虽死了,还有德妃这个祸首没有处置,您怎么能如此草率,就说散了?”
魏皇后接过郑长春递过来的东西,对宏佑帝说道:“皇上看看,这些证物,都直指德妃用大宗银钱买通了肖长福,如此铁证,犹不得德妃狡辩,赵淑容死得冤枉,臣妾既然知道了真凶是谁,就一定要为她严惩真凶,以告慰她在天之灵。”
德妃心中暗恨,狠瞪了魏皇后一眼,不等她说完,便起身跪在宏佑帝跟前,扒着他的大腿,哭得几欲昏厥,“皇上别怪小芸,都是肖长福那狗奴才擅做主张。中元节时,小芸和赵姐姐吵了几句嘴,一时心里气不过,这才给了肖长福银子,让他暗中教训一下赵姐姐。”
德妃拿一方罗帕掩在脸上,哭得抽抽噎噎,她一面偷看宏佑帝的脸色,一面又继续说道:“小芸从没说过杀人这种话,小芸想着肖长福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让他假借皇后的名义,出言威吓一番,赵姐姐以后就不会总是欺负小芸了。我胆子那么小,连杀鱼都不敢看,这些皇上是最清楚的,您想想,我哪会让奴才去杀人呢?”
众人全都暗自佩服,这个德妃,真是颠倒黑白,竟将买/凶杀/人一事,歪曲成了肖长福擅作主张。如此一来,她就变成了对此事全不知情,而杀赵淑容一事,就成了肖长福一人所为。如今肖长福已经死了,给肖长福银子一事,德妃又供认不讳,眼前的罪状,她认一半,不认另一半,半真半假,倒让人一时之间无从辩驳。
德妃哭得好不可怜,她米分面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个劲儿的往下掉。那一脸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让不知情的人看见,还真会被她一张娇怯怯的面孔给骗了。
宏佑帝也让德妃给哭信了。他深以为然,一把扶起德妃,胖脸上满是心疼,替德妃抹了眼泪,不住声地劝道:“爱妃说话,朕哪能不信。好了,好了,快别哭了,哭得朕一颗心都乱了。”
嫔妃们恨得咬牙切齿,那米分衫女子更是气不过,冷笑道:“德妃娘娘真是财大气粗。你手里的银子是多的没处花了吧,不然怎么会给一个奴才万两白银,外加五六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就只为了教训一下别人。这银子也太好挣了,德妃娘娘哪天再想教训别人了,可别忘了支会我手底下的奴才一声,臣妾也好替奴才们找个挣银子的门道。”
众人全都嗤笑出声,德妃噎了半晌,才拉着宏佑帝的胳膊,又掉了眼泪:“万岁您瞧,他们就是这样欺负人。小芸的确没有杀人。皇上不信可以问问王吉,他是您赏给小芸的,也曾是您的心腹,他说的话,皇上总该信得过吧!”
德妃身后的蓝衣太监急忙上前,躬身说道:“德妃娘娘说的句句属实,那日奴才就在跟前,娘娘的确只跟肖长福说了教训一下,并没说杀人的话。”
二人一唱一和,德妃越发哭得像真有其事似的,满腔委屈道:“那日小芸也是气极了,赵姐姐骂我也就罢了,可她不该连皇上都骂。要不是她说皇上贪恋美色,是再世桀纣,说小芸是狐狸精,专会狐媚惑主,我也不会……”
“够了!”
宏佑帝脸色大变,听到那句再世桀纣,心里的火气就冲到了脑门上。身为君王,虽不敢自比尧舜,可却最忌讳别人将他比作桀纣。这话是大忌,无论哪个皇帝听了,都得恼火。
德妃暗自得意,要说别的,她也许不行,可要说宏佑帝的脾气,她可是摸得不能再清楚。
宏佑帝这人别看皇帝当得不怎么样,又贪恋美色,流连后宫,常常不理朝政,可却偏偏自视甚高,常把自己与开国高祖相提并论。
明君自有贤臣伴,而昏君身边,自然也少不了谄媚之徒追随。
多年来亲小人,远贤臣,宏佑帝身边早没了直言敢谏的君子,他整日不是跟嫔妃们玩乐,就是和一班佞臣为伍,能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才算怪了。整天听人夸他,宏佑帝心里还真把自个儿当了旷世明主,如今猛然听见有人骂他,还骂得这么难听,不管真假,他这心里都气愤得不行。
德妃挑拨的真是地方,她一句话,就戳中了宏佑帝的软肋,这一回,别管别人怎么说,赵淑容在宏佑帝心里,都变成真该死了。
果不其然,宏佑帝的胖脸沉得跟锅底似的,他站起身来,冷冷甩下几句话:“肖长福已死,凶犯已被正法,赵淑容一案也可就此了结。至于德妃,她年少无知,误信他人之言,罚她一年俸禄,在德馨宫禁足半载,抄写金刚经为赵淑容超渡。至于赵淑容……”
宏佑帝顿了顿,他信了德妃挑拨,心里对赵淑容厌恶已极,恨不能再杀她一次,此时当着众人,宏佑帝不便发作,只沉声说道:“明日朕传下旨去,将赵淑容以妃子之礼葬入皇陵也就是了。”
他草草说了一句,便往园外走去。
洛四喜急声唱道:“万岁起驾!”领着一班奴才,赶忙追了上去。
宏佑帝走出几步,又转回身来,朝园中众人说道:“今日之事休要再提,谁再提起,可别怪朕翻脸无情。”
今晚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宏佑帝说完一甩袍袖,瞪了魏皇后一眼,便搭拉着一张胖脸,气哼哼的走了。
德妃有心叫住,再撒个娇,又怕事极必反,惹得宏佑帝厌烦。好不容易胡搅和一气,得以死里逃生,她还是安安生生地消停一阵子为好。
宏佑帝说了狠话,谁也不敢在赵淑容一事上再作纠缠。魏皇后等人都深知皇帝的为人,刚愎自用,冷酷无情,且从不听人言,但凡他决定的事情,是谁都劝不了的。
魏皇后暗自摇头,只好站起身来,领着一众嫔妃恭送圣驾。
皇帝走了,宫宴也办了个四不像。那扮作赵淑容冤魂的男旦,早趁园里大乱的时候,跑的没了影子。四处搜过,还是没抓到人,魏皇后把鸿庆班的班主叫来审问,结果那班主也是一问三不知,魏皇后看他吓得那样儿,绝不像作假,因此也只好罢了,放鸿庆班的人离开后,便交待郑长春继续查办,务必将那个男旦是谁引进宫的,背后又是何人主使等等,全都查问清楚。
郑长春躬身答应,扶着魏皇后回寝宫安歇。舒贵妃与德妃对视一眼,两人均未言语,舒贵妃领着大皇子,也回卷云宫去了。
嫔妃们也各自散了,德妃走在路上,心里一时害怕,又一时侥幸,回了德馨宫后,把十五皇子安顿好了,在寝室里喝了一回安神汤,她心里才安稳许多。
把奴才们全都打发出去,德妃悄悄问王吉:“那刺客是你找来的?”
王吉急忙摇头,“不是我们的人。大将军派给您使唤的几个人,身手都没这般利索,今晚陈达当值,他们都不敢进园子里来。奴才出去一趟,也只是让他们在暗中候着,等肖长福押往御马监的路上,再伺机刺杀。没想到郑长春这般厉害,连肖长福的老底儿都揭了出来,皇后娘娘那里更是咄咄逼人,连园子都没出,当晚就要提审肖长福。”
德妃不由心惊,“那是谁杀了他?不是我们的人,难道是舒贵妃做的?”
王吉也猜测不出,德妃与他沉默半晌,才吩咐道:“近日让他们都安分些,这回虽被混过去了,可皇上那里,对我也难免有了嫌隙,要想重得皇上宠信,怕是还要费上好一番手脚。你给哥哥捎个信儿去,让他再派些人来,我得好好想个法子,哄皇上回心转意才行。”
王吉一一应下,默默退了出去,给镇守边关的冯魁送信。
德妃坐在软榻之上,脱下手上的琉璃石珠串,扔在一边,再不想多看一眼。她心里暗自发狠:改立太子一事,她是一定要办成的。她定要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把皇后那个老女人贬入冷宫,方能消今日之恨。
且不说德妃如何暗中布局,再说回丽坤宫中。
众人走得干净,空留满园狼藉。阮云卿望着空荡荡的园子,心里竟也像掏空了似的,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