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铭,好好将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玉铭,若是有来生,我依然情为你所锺。"话间手上动作猛然加重,一根根掰开洛玉铭紧握的手指。
洛玉铭大惊失色,"你要干什麽?楚宵为──不──不要──求你──"求你不要离开
"不────"
撕心裂肺的声音在青慕峡谷中久久回荡。下坠的青色人影只一瞬间,消失不见。
楚宵为,若是这次我们能脱身,我以後定好好待你。没有说出口的话,哪承想却再也没机会说。洛玉铭两行清泪黯然而下。
21
两个月後,青梅幽泉教主寝宫。
洛玉铭抚过没有一丝体温的锦被,手下触感华润像极了那人的发。原以为自己从未把他放在心里,如今才知那人的一点一滴自己记得深刻入骨:温热鲜活的肌肤,肌肤下血管的脉动,深刻的下巴,笑起时微微上翘的唇,飞扬的眉,从来倔强不服输的眼眸。曾几何时,魂牵梦绕都是那人的眉目。情伤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原来情伤这麽痛,直叫人肝肠寸断。楚宵为,你好狠,取了人的心又生生带走。短短两个月,洛玉铭受够了"情"字的苦。
两个月前,楚宵为坠落青慕崖,崖下山谷深不见底,四周山壁陡峭显赫,跌落其中纵是不死,也是终生被困於谷底,难以逃出生天。攻山的人马以青梅教主楚宵为跌落山谷而死,青梅教灭为说辞,功成退兵。敌军走後不久,香衬、秦昌辰带一干教众返回青慕山。洛玉铭才知道,原来楚宵为早计划好了这一切,以自己保全青梅、初儿和他,纵是当日楚宵为没有中那一掌,他也会自己跳入深谷。这招弃帅保车用得好,江湖人都道青梅教主已亡,青梅教不成教,殊不知,楚宵为早给青梅留了个小少主。楚宵为呀楚宵为,你是机关算计,为什麽独独赔上自己的性命,苦了我。
从山下接回初儿,香衬告诉他教主遗志:若留,便辅佐初儿,若走,便给你自由。这自由二字,我要的时候你不给,现在你给了,我又不想要了。你已走,我怎能再没了孩子。
今晚又是八月初八夜,年年与楚宵为青慕山顶相会的日子。只可惜,物是人非呀。物是人非,若不是亲力亲为,有几人能懂这"欲语泪先流"的痛。
"玉铭兄,青梅教中任何职位任你挑选,留下来可好?"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却还要说这般狠心的话。我年年留,你年年走;你可知你越要走,我就越想留。到最後只落得情愈深、意愈切,让人欲罢不能。"
"玉铭......今天你不点头说留,我便不生,让这个......孩子活活憋死在我腹中,一尸......两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无情。"
"我是真的放不下。如果我不是这青梅教的教主,你喜欢纵情天下我便陪你纵情天下,可我偏偏是,我不能烽火戏诸侯,做那只爱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我不能甩甩衣袖弃了我的教众,跟你大江南北。你跟这青梅,一个为私,一个为公,一个是舍不下,一个是不能舍。我只能出此下策。"
"哈──哈────,好一个志在浪迹天涯,你休想。洛玉铭,你是雄鹰,我就折了你的羽翼;你是蛟龙,我就抽了你的筋骨;你是猛虎,我就拔了你的爪牙。只要我楚宵为这颗心不死,你就别想走出这青慕山──"
......
......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楚宵为,在洛玉铭的耳旁不停地回旋。
"洛少侠,"正在伤心处,香衬的声音打断了所有的回忆。收了脸上所有的表情,转头道:"什麽事?"
"教主临走前,嘱托我八月初八晚上把这个亲手交给你。"说著递给他一片折叠工整的纸条。
"他还有说别的吗?"
"没有。"
"好,你下去吧。"
香衬走後,洛玉铭打开手中的纸,入眼的是一首简单的七律:
年年岁岁青慕山
岁岁年年待君还
今朝有酒琴相伴
唯缺笛音啸九天
洛玉铭将手中的诗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又沈思片刻,忽然扔了纸片,跺脚道:"楚宵为你这只狐狸,我又著了你的道。"说罢就往外冲,一路上撞倒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三个婢女还有一个秦昌辰。跑到教外,展开轻功就往山顶飞去。刚过半山腰,就听见若隐若现悠扬的琴声。洛玉铭心道:果然~~~嘴角扬起了笑。
22
待到山顶,凉亭後面的暖帐内果然一青色人影正在抚琴,一曲《渔舟唱晚》弹得峥嘤入耳,甚是好听。洛玉铭没有急於上前,而是站在原地认认真真的赏琴,等那人弹完。收尾处,悠长的一声过後,帐内的人抬头冲他风淡云轻的一笑,"既然来了,不入座,傻站著干什麽?"
洛玉铭同样轻轻一笑,"我是傻,被你骗的那麽苦却不自知。"说罢一个健步冲上去,扯掉碍事的纱帐,死死抓住那人的双肩,看著他略见消瘦的脸,原本的质问一时间无从开口。
楚宵为拉著对面人的手,来到酒桌旁,待两人双双坐定,为对方和自己分别满了一杯酒。抬眼和对面的人四目相接,"你莫怪我,我要保青梅,也想要你知道自己的心,才用了这麽个计。"
洛玉铭:"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是不是,连跳崖也是你事先安排的。这帐我要从头跟你算。"
"你怎麽算都行,除了那几样不能依的,我什麽不依你。"
"那日你和香衬骗我家师重病,目的的确是要让我负气离开。可是直到十多天後才放我走,却不单单只是舍不得。"
楚宵为依然笑道:"是。"
"你故意让我在那些江湖人攻山的时候离开,就是料定我下山後肯定会遇到攻山之人,让我知道你放我走的初衷。"
"对。"
"你料定待我知道你是因为青梅危急,故意放让我离开保命时,我绝不会就这麽无情无义的走。"
楚宵为:"只对一半,我并不知道你会留还是走,当时只是想赌一把,赌赌你的情。"
"你想了一个不费多少兵卒就可退兵的法子,早早的让香衬带了教众走密道撤出青慕山,自己却以一敌众。江湖人不知道这青梅教的底细,私下认为这青梅这麽不堪一击。你又假装负伤跌落悬崖,用金蝉脱壳之计,让江湖众人都以为青梅教主已死。"
"你说的很对,的确是如此。"
"你借香衬之口告诉我,要走要留自己选,也是料定我没了你更不会舍弃初儿。"
楚宵为但笑不语。
洛玉铭忽然欺身上前,抓著那人的手臂道:"那山谷深不见底,听说无人能还,你又是怎麽脱得身?"
"呵呵,你终於有一件事是不知道的了。我并没有跌落谷底,青慕崖半山腰处有一山洞。之前打斗的时候我未尽全力,下落的时候用内力躲进了山洞内。"
"既是如此,为什麽不早通知我你没死?你可知道我......我......我伤透了心。"
楚宵为未答话,端起酒杯就要饮,却被洛玉铭拦下,"你不给我说法,就别想喝这杯酒。"
楚宵为"扑哧"一声笑出来,"今天的洛少侠怎麽像受了欺负的小媳妇。"
洛玉铭有点恼羞,脸色变了变却发作不出来。楚宵为只好道:"这两个月我在洞中呆著,一则是养伤,伤好不了,我终不能逃出生天;二则就是避江湖上的风声,让他们真的以为青梅教主已死,青梅教一灭;这三吗──"顿了一下,意义不明的看洛玉铭一眼接著道,"自然就是罚罚你,你既有了情,也让你知道知道,我当时的为情所苦,也让你自己好好知道知道,你对我楚宵为到底是恨还是爱。"
"哼,恐怕这罚我,不是第三而是首位吧。养伤还不是那个秦昌辰接应你,让他告知我一声不是就可;避风声,自从攻青梅的人退兵就没什麽风声可言。说到底,你还是在报复这六年来我对你的不好。"
楚宵为:"是又如何?你现在可有怨言?"
"有,怨得很。这两个月你知我又多苦?"
"你再苦也没有我那四年苦。有多少人都道我便宜了你。"
23
洛玉铭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是那个秦昌辰吧,你一说我才想起来,你赶我走那天的帐我还没跟他算呢。"
楚宵为没有接他的话,再次端起酒杯,自顾说道:"这青梅醉是一年前特地为今天酿下的,莫使金樽空对月,玉铭,我们干一杯。"
楚宵为手里的酒杯正是两年前的那件青花瓷,他的亦然。好你个楚狐狸,一年前不让我"睹物思情",今天偏要我睹物思情。两人举杯尽饮,洛玉铭眼里有了一层水雾。"两年前你就是用这套青花酒器设计的我,今个旧物重现,是不是旧情重提?"
"旧情?什麽旧情?"
"当然是──"洛玉铭猛地欺身上前,揽了那人的腰身就向身後的床榻飞去,"这个旧情。"两人双双跌在锦榻上,楚宵为在下,洛玉铭压在他身上。洛玉铭撞在楚宵为的肩头,那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脱口而出。
洛玉铭连忙起身问道:"怎麽了?"
"没什麽,一点小伤。"
洛玉铭自不会信他,一点小伤能痛成这样。伸手解了他的上衣,褪至手臂处,露出左肩上渗著两片鲜红的绷带。
"这是──"
"是你两个多月前刺得。"
"可都已经这麽长时间了──"
"你用寒冰玄铁刺我的命门,再深一寸,我不死也成废人了,这伤哪那麽容易好。"
没再说话,洛玉铭伸手抚上那两片妖豔的红。血液很新鲜,滑腻腻的粘在手上,是刚刚跌落的时候伤口再度裂开而流出的。洛玉铭心里不好受,那种感觉归结为两个字说出来就是"心疼",对"心疼"。他身下这个高大、英挺、不可一世的男人,让他很心疼,很心疼。
"为什麽当时不告诉我?"
"当时告诉你,你会心疼吗?"
洛玉铭怔住了,当时吗,不会吧,若是心疼就不会伤他了。
"我是不是一生一世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你连我的一喜一怒都控制著,我洛玉铭呀,是彻彻底底败在你手里了。"洛玉铭起身,想避开他肩头的伤口,不料身下纠结在一起的衣衫绊了手臂,一个不稳,重重撞在身下人的腹部上。
"啊──"这次楚宵为惨叫出声,脸都痛成了青色。一旁的洛玉铭也吓了一跳,厉声质问道:"这又是怎麽回事?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瞒著我?"
楚宵为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痛,本不想说,看到那人咄咄逼人的眼神,不得不开口道:"我为了生初儿,私用圣物,那血梅本有三分毒性,没有别的症状,只是每月食用它的日子便会腹痛如刀绞。"
"为什麽不解了?那秦昌辰不是你教的神医吗,一个毒都解不了?"
"怪不得他,是我不让解。"看到那人不解的眼神,只得接著说道,"解这毒容易得很,红花、马齿苋、三七各一两,这毒解了孩子也没了。"
洛玉铭翻身侧躺在他身旁,右手覆在他腹部缓缓的揉抚。"你坠崖那日,有句话我没来得及说。"
"嗯?"
"我想说,若是今日我们能脱身,以後我定好好待你。"
楚宵为转头定定的看著他,眼神深邃的想要把人吸进去。片刻後,一双柔软的唇覆了上来。
然後,满室春光。
非礼勿视,
非礼勿视。
.........
※※※z※※y※※c※※c※※※
第二天洛玉铭醒来的时候,楚宵为依然睡的很沈,手臂紧紧搂著旁边人的腰身,就是在梦中也要抓住不放。洛玉铭无声的笑笑,不知道从什麽时候他养成的这个习惯,应该是对自己没有安全感吧。放心,我以後再也不会离开你。有些话放在心里,不需要开口。视线滑过那人消瘦的脸颊、失了往日光泽的发,这两个月他一定过的不好。目光下移,瞥见脖颈上的吻痕,洛玉铭一瞬间有点欲哭无泪,昨天洛玉铭经历了他这辈子最美好也最糟糕的夜晚。不是碰到对方肩头的箭伤,就是撞到他的腹部,弄得那人痛呼连连,想吻他,结果又磕到了两人的牙齿。原来取悦爱人是件这麽难的事。就在洛玉铭神游的时候,楚宵为醒了过来,以至於他一回魂,看见的就是那人刚刚醒来还带著雾气的双目。轻轻奉上双唇,这一次那麽自然、那麽美好。
两人穿戴好後,起身回教。楚宵为两个多月没见初儿,自然想得紧,回教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孩子的住处。小少主的寝宫内,香衬正给孩子喂粥。看到楚宵为手上的汤勺"啪"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教主────"
香衬怀里的孩子,忽然发出小孩子特有的清脆笑声,边笑著边叫"爹爹",挣扎这要下地。香衬将他放在地上,孩子迈著蹒跚的脚步朝楚宵为走过来。待到跟前,楚宵为一把将他抱起,紧紧地贴在胸口。
青梅教主大难不死、重回幽泉,教内一片欢腾。又是梅子熟的季节,楚宵为回教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酿青梅醉。只是今年与往年有所不同,楚宵为亲自从挑选出来的最新鲜的梅果中精挑细选了些许,清洗、蒸煮也亲自把关,层层工序比以往更严格几分。待到酿出十六坛上好的青梅醉,又带著洛玉铭亲自埋於溪水旁那可最老的青梅树下。洛玉铭不解,问他缘由,楚宵为道:"这是初儿十六岁的成年酒。十六年,只是白驹过隙转瞬间呀。"
转眼已是深秋,青慕山周围的树木都掉光了叶子等待过冬,整个山谷光秃秃的一片。
书案上的红烛已燃去大半,所剩不多的蜡体上泪迹层层,一直流道书案上堆成一片。楚宵为放下手中的书,脱了外衣,向床榻走去。床榻上洛玉铭早已好整以暇的等著他,看到那人掀开被子上了床,张了张嘴又闭上。楚宵为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有点想笑,要是放在以前,他洛玉铭什麽时候这麽紧张过。
"有什麽事就说吧,你什麽时候这麽吞吞吐吐了。"
"九月二十八是家师的六十岁生辰,我──我要去给他老人家祝寿。"
楚宵为怔了怔,很长时间後才开口,"你容我想想。"说罢翻了个身,背对与他。
洛玉铭霸道的扳过那人的身,看著他的眼睛道:"宵为,我们已两情相应,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麽。"
"我怕你见了山外的人物景色就再也不想回了。"
洛玉铭笑了,原来就是为这个,俯身吻了吻他额头道:"怎麽会,这里有你和初儿,就是外面的景色再好也没又你们两个好。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
"好吧,不过,我只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内你必须回来。"
洛玉铭二十五动身,快马加鞭二十七晚便抵达华山,第二日便是张真人的寿宴。张真人见自己久无音信的爱徒,甚是高兴,因此挽留洛玉铭在华山多住两日。洛玉铭也想与师傅、师兄弟叙叙旧情,无奈思念"妻儿"心切,只多逗留了一天,三十就动身返回青梅教。途中路过一家字画店,洛玉铭沈吟了片刻,走了进去。
25
楚宵为听说洛玉铭已回教,放下手中的教务就往寝宫赶。那人回来的比他给的期限早了三天,可毕竟分别七日,还是思念的紧。
洛玉铭正趴在床榻上看一轴画卷,看见楚宵为来,慌乱的收了往枕头下塞。可这点小动作哪里逃得过楚宵为的眼。
"别藏了,什麽东西让我们洛少侠这麽偷偷摸摸?"对这床上的人挑了一下眉,"拿出来吧。"
洛玉铭脸颊有点微红,扭捏了一会儿,不情愿的把画卷递给了楚宵为。楚宵为打开画卷一看,脸"哄"的一下红了个透。画卷的题词上整整齐齐的写著"龙阳十八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