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敢问你是否爱我。因为我知道,在你们伏魔岛人的心中,爱是最奢侈的一个字,只会存在最遥不可及的地方......我想要知道的是,除了令你回忆起那些无法忘怀的往事之外,你究竟有没有对我动过心?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情意也好......如果有一天,当你想起我,你想到的究竟是我,还是其他别的人?"
"我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爱上任何人。更不会有任何人爱上我。"他冷冷地回应。
"那是因为,你并不明白什么是爱。你怎么能肯定......这世上有没有一个人,明知道不应该,还是爱你,一生一世只有你一个?"她抬起眼睛,泪水盈满眉睫,纵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动。
但他只是勾起她的下巴,带着恶质的表情,像是在警告:
"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喜欢上我,也不要心存奢望。因为,我是一个很无情的人,从来不会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强硬的手指掠过她粉色的樱唇,柔滑的面庞,又颇含玩味地补充一句:"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感觉......至少,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她的眼睛顿然失去神采,"难道说......如果我不是烟霞宫的公主,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无论如何,你的确比从前美多了。我想,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拒绝。"他毫无所谓地审视她,那是一个男人看着被自己征服的女人时的目光。
--失望,深深地刺痛了她......原来,哪怕最卑微地乞求,他也从来不曾给予!
"纵有绝世容颜,怎比得上雪牢赠袍之意?"
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看见他的脸色一下暗淡下来。
她默默退出他的怀抱,一直退到窗前,凄凉地苦笑:"我为什么会爱上你?是因为你暴扈的外表下,偶尔流露的一丝温情?还是冷酷之中,隐藏的一点点痴迷?可是,你所有的温存,从来不是因为我;你对我的眷顾,也从来不是为我而起,全都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我甚至连妒忌他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无论我再为你做什么,也永远抵不上他在你心中的地位之万一......"
怅然遥望天际,星星点点的优昙花灯缀满夜空,也点缀了无数情侣的美梦。却有哪里一盏灯可以抚慰她从此碎裂的心?
"你知道这些夜明灯象征着什么?你有没有听说过优昙花夜的传说?今晚是属于有情人的夜晚,会令人想起一些无法忘记的人和事......我是为了自己的心,为你而来;你又是为谁而来?此时,在你心里面想的究竟是谁?有没有为他点过一盏优昙花灯?"
温存的细语宛如梦幻。溶溶月色下,她光洁的胴体被镀上一层银辉,俨然纯洁和美神的化身。看在龙岩的眼里,不由涌起异样的怜惜。
然而,当他望向满天的昙花灯,忽然有种莫名的焦躁,猛的提起靠在墙边的龙蛇枪,舞起一圈光轮,飞掷出窗外。
金碧色的枪影搅起狂乱的飓风,将那些点燃的花灯吹得四处飘摇,零落不堪。只晃荡一会儿,又一盏一盏升上天幕,高悬头顶。即使有些只剩下几根支架和点点烛火,依旧顽强地闪亮,照亮一方小小的夜空。
--这是情侣们用心灵点燃的灯光,只为自己心爱的人照亮,为他驱散黑夜的阴霾,直至燃烧到尽头。此时此刻,还有多少痴心爱侣在翘首仰望,向夜明灯虔诚祈祷?
"优昙花灯最懂得有情人的心意,代表爱的永存,无论多大的风,都不能使它熄灭。你就算毁掉所有的花灯,又怎能毁灭这世间爱的力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爱一个人并不是错,更不可耻。能够被另一个人真心爱上,那是命里注定的缘份,值得你用一辈子去珍惜......"
她的眼里满含热泪,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普天之下痴情的人?
"去看看他吧,他就住在附近。"
"不。离得太远,远得......永远没法靠近。"他异常冷漠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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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斗室里,映出点点微光。浅绿色和淡金色的头发紧挨在一起,像两只互相依偎取暖的小动物。
春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刚从梦中醒来:"秋原......是天亮了吗,还是外面的月光?"
"早着呢,才到半夜,你继续睡吧。"
"可是......我觉得屋子里好像亮了很多,是不是你点着灯火?"
"当然不是。你看看窗外,是挂在那里的几盏夜明灯啊!"
他抬头仰望窗台,果然看见三三两两的优昙花灯悬在屋檐下,绽放出柔和温暖的光芒,令人觉得分外心安。
"真是的。这回可是你先发现的这些花灯。不用狡辩,一定是有人在想念你了吧?"他靠在好友的肩膀,轻笑着说。
"你怎么没看见?明明有一盏,写着我们这间客栈的名字,那是我回来的时候,特意叫客店老板放的,就是怕你会怕黑......"
"是么?还有另外几盏又是怎么回事,上面可没有写着客店的名字。"他轻瞄一眼,总算忍住没有笑出声。
"这要问你自己了,天晓得还有谁在挂念你?"
"是啊。那么说,假如有人要向我表明心事的话,就要在今晚抓紧机会啰?"
"......"
他出其不意侧过头去,果然发现秋原脸上泛起一片晕红,就像是个不小心做错事的孩子。忍不住得意大笑:
"还是承认了吧,秋原!不要说我没猜中你的心思哟......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今天晚上,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你还不睡觉去?"
"别不好意思嘛!"看见有人手足无措的样子,他更加乐不可支,戏谑地趴在秋原肩头,一只手撩起那一缕淡金色头发:
"谁叫你长得这么美?我想要不动心都难......"
"你给我放老实点,否则,我要不客气了!"
"呵呵,不许抵赖啊!反正今天,你都跟我姓穆了......"
旖旎的风从室内掠过,吹散了喃喃絮语。只有窗外的优昙花灯见证这一切,也会永远记住这个美丽的夜晚。
而对于春城和秋原静来说,无论前面还有多少风雨和险阻,至少在今晚,他们曾经拥有过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就已经足够。
这一天,距离三月初三,还有不足二十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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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雷武王朝风俗志记载,二十年二月十二的优昙花会,堪称近百年最热闹的一次盛会。各地前来赏花的游客多达十万之众,从日落时分开始,全城客房及酒家皆被订满。城内万人空巷,几乎人手一盏优昙花灯,更有不少人聚集在街头彻夜狂欢,盛况空前。而当晚的优昙花,也是历年来开得最多、最繁盛的,至黎明方渐次凋谢。据说次日清晨,燃烧至尽、从空中陨落的夜明灯,铺满大大小小的街道和院落,足足让当地居民清理了三天三夜。
毫无疑问,在此后几个月时间里,夜帝城照例又迎来一年一度的婚娶热潮。
关于这一年的花会,有诗为证:
耿耿初长夜,银汉水迢迢。
花开谁解语?脉脉两心知。
暗助(一)
龙岩已经不记得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却很久没有忘记,第一次看到那种鲜红的液体汹涌而出时,带给他的震撼、惊叹的感觉。
多么华美而绚烂的颜色,像红宝石溶液一样,红得那么触目惊心!明明是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却带着微热的体温,带着最浓烈的生命气息。
--无论多么冷酷残忍的人,当他的血流出来时,也应该是热的吧?除非人死了,死人的血液,才是凝固的,黑褐色的,完全丧失那种灵动的色泽。
而在伏魔岛上,从每一个人踏足的那一天起,分分秒秒面对的,都是死亡;见得最多的,也是死亡。
只有生命,才是最大的奇迹。
正是这种鲜血的颜色,使他唯一能感觉到生命的存在,支撑起他继续活下去的奇妙动力......
从来没有到过伏魔岛的人,永远不能体会生存的艰难。这里的环境极端恶劣,气候多变,即使是一日之内,要么严寒,要么酷暑,根本没有四季之分。加上无休止的风暴、沙尘、泥石流、火山喷发......基本上没有什么外来的生物,可以长期存活。
食物也是极度匮乏。由于被驱逐到这里的魔族越来越多,又不可能逃离到岛外去,出现互相残杀、以弱小的恶灵为食的现象更加普遍。直到二百年前,以天谴老人为首的"天劫会"被压制在伏魔岛,开始大肆繁殖、培养用于食用的魔兽、半兽灵,才基本上解决食品资源问题。越到后来,封锁岛上的"禁忌之墙"的根基渐渐动摇,有更多的魔族可以潜逃到大陆上,得以补充大量的能源和储备。
然而弱肉强食,仍然是岛上最基本的生命法则。
跟大多数魔族一样,龙岩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许是某个半兽人,或许是哪个邪教的信徒?--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每一个出生的婴儿都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自由成长。身体强健、运气好的,自然能够存活;运气欠佳的,说不定一出世就夭折,成为其他魔兽口中的美食,还可以节省宝贵的生存空间。
日后能成为伏魔岛六巨头之一的龙岩,运气无疑算是好的,这也跟他天生健壮的体魄,以及旺盛的精力有关。无论在哪一个群落,他永远都是最强悍的一个,也总能够获得比别人更充足的供给。
无可否认,如果没有人生中第一次离开伏魔岛的经历,他或许一辈子顶多是个体格和力量特别雄健的半魔人而已,再怎么勇猛,总会有更彪悍的同类将他打倒,要么就与其他魔兽及兽人的争斗中度过余生。
就在那一天,活了24年的龙岩,终于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强者?完全不同于伏魔岛上,看谁更狠辣、出手更暴虐的杀人手法。
--那是一种华丽到极致的强大,真正令人倾倒的力量!也是阳光消融冰雪的力度,春风唤醒万物的温柔。
和这样的强大相比,他觉得自己简直不堪一击,渺小得不值一提。从那以后,他在心底发下誓言:一定要变得和那个人一样强,直到有资格与他并驾齐驱,再用自己的力量,去亲手摧毁这种美丽,征服他的温柔!
重回到岛上的龙岩,完全变了样。他不再参与同类之间的厮杀,而是躲在幽冥海里苦练内功。为了提高自己的修行,他不惜进入充满毒焰的火山丛林;他强迫自己在千年不化的寒冰洞里呆了足足三个月;他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采摘可以加强灵力的生灵果......
艰苦的付出总会得到回报。当他终于踩着万千魔人的血泊,杀入死灵之塔最顶端,从守护的大青蛇和金龙嘴里抢下那一颗魔珠,有幸成为天谴老人千挑万选的再传弟子之一,他的人生从此掀开更辉煌的篇章。
守护灵塔的大青蛇和白金龙,成为他手里最具威力的武器--九转龙蛇枪。他的力量得到数十倍,乃至上百倍的提升。连他的身体和外貌也变得更加魁伟、高大,即使再见到那个人,也未必能认得出他。
但他却深深记住了这个改变自己一生的人,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独立的生命都是最宝贵,而且平等的,无所谓高低贵贱之分。所以,我们其实并没有资格随意剥夺自己,或者别人生存下去的权利。"
这是那个人告诉他的,另一个关于万物生息的法则,却与龙岩向来信仰的观念截然不同。他自然绝不可能相信,自己前半生信奉的真理,居然是错误的,更不愿意向他妥协。
然而,不管承不承认,那个永远温和微笑的身影,已经清晰地刻入他的生命,再也不能,也无法清除。
......
尖啸的风在耳边掠过,茫茫原野在身侧飞驰。
一道道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天幕,远方即将有一场雷雨袭来......
--雪麟马啊,你要把这颗冷寂的心带到哪里?什么样的所在,才是他愿意栖息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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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三,在夜帝城的护送下,春城和秋原顺利到达约定地点,与陆河将军会合。听闻了这两日的情况,一见到他们,年轻的将军兴奋迎上来,通报自己刚刚收到的消息:
"日帝打算亲自出城三百里来迎接你呢,春城!我还听说,主公向雷武皇帝提出请求,想要调请博浪侯朱鼎的人马,沿路保护你的安全。"
"不用这样大张旗鼓吧?我又不是什么显贵人物。"春城打趣说道。
"听说日姬主母最近的心情也特别好,天天都在花园里侍弄花草,还培育了不少新品种,就等着你回去。"
"是吗?真的很想见到他们!阿罗就是喜欢种些花花草草,别的事情都没有这么耐心。"每当提起自己的亲妹妹,春城脸上就会露出最温煦的笑容,连带情绪也会变得格外开朗。
作别夜帝城的两位暗使,三人一路兼程,倒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二月十五正午,到达白云城下。
白云城,是中部十四州的重镇之一,约有50万住民。过了这里,不出十天路程,就是日帝城的范围。白云城主白雁迟,今年已经73岁,是最富盛名的江湖老前辈之一。几年前适逢他70大寿,春城和秋原都曾经亲往祝贺。
这一次,因为只是路过,所以并不打算惊动这位老前辈。三人住进城里早就安排好的馆舍,所有的帮手和警卫都是值得信赖的亲信,只要不是太过棘手的强敌,足以应付一切意外情况。
接近黄昏时候,秋原接到一封送上门的书函,皱起眉头。春城笑了笑说:"秋原,我记得这里很靠近你们家族的领地,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今晚天鉴师召集的聚会,说有重要的事情商议。但我从来都不参与天鉴师的议事......"
"不管怎么样,始终是你们家族的事务。反正也不会有别的事,你就回去一趟,探望一下家人也好。"
陆河将军在旁边插口:"放心,有我呢。再加上这么多人,你担心什么?"
秋原的眼光掠过春城脸上:"你好像又开始发低烧了......"
春城赶紧屈服:"好好,我这就去睡觉。一定乖乖的,哪儿也不去。"
陆河立刻接着说:"我马上搬一张椅子守在房门口,保证不会让一只苍蝇飞进来!"
秋原展开眉头笑了:"好吧,我回去看看,明天早上就回来。对了,今晚会有雷雨和大风,你们要警惕周围的动静......"
将春城安顿好之后,秋原又亲手泡了一壶曼陀罗花茶放在床边,对陆河嘱咐一番,才匆匆离去。
秋原一走,陆河真的搬来一把座椅,摆在门口,全神贯注警戒周围的一切。
午夜之前,果然下起暴雨,还伴随着电闪雷鸣,以及强劲的大风。
陆河四处巡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疏漏,刚回到门外,忽然听到细微的沙沙声。
他身形如电,飞掠上屋顶,立刻看到四五个戴面罩的黑衣人在快速游走。
刀光一闪,惨叫声中,有四个黑衣人当场倒下。只剩下一个的身影晃了晃,仍然跳出院外。
陆河将军本是留下这一个当活口的,正要追出擒拿,一眼瞥见隔着数条街道隐隐有火光闪亮,像是某种召集的信号。他四处瞭望,并没有见到其他潜伏的人马,馆舍周围也是毫无异状。暗忖过去探查一下,并不会耽搁太久,于是展开步伐,跟着那黑影,一直奔向火光之处。
瓢泼的雨水中,火光居然没有熄灭,忽明忽暗。走近一看,只是插在一家门边的火把。跑在前面的黑衣人冷不防回过头,双手一扬,将什么东西扔进火堆里。
陆河将军骤然止步,还没有反应过来,火头猝然扑到身前,闪着幽蓝的光。他举刀横劈,只觉得眼前烟雾弥漫,匆忙跃上屋顶。
四面都是诡异的安静,黑衣人已经消失踪影。陆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想赶回馆舍。回头一望,陡然发现:脚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屋瓦和房顶,竟然认不出哪里是自己来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