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棋话----西陵歌者
  发于:2009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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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我轻轻扯着他的袖子,扶着他慢慢爬上河堤。回头望望,今年的河水似乎比往年的都少呢。
"真的没问题吗,自己能回去?"我还是有点不放心的问。"请您就不必担心了,我想我已经给您添了很多麻烦了。"他用那双无神的透明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我。随后,又向我做了一揖,扶着道路两边的石墙,慢慢的转身走去了。我跟在他的后面,没有发出一点声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孤单的缓慢移动的背影,心里总是担心,不只是因为他那双无神的透明的眼睛,我似乎觉得连他的心也是透明的,就像同爸爸生活在一起时的我那样,整个世界不仅仅在眼里,连在心里也是混沌不清的。渐渐受不了周围人的异样目光,我在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用了爸爸教我的隐身术,继续悄无声息的跟在那个从外表到心里仿佛没有一点灰尘的透明的男子身后。
其实,我还想给他整理一下零乱的衣衫和头发,不过,想到他那纯洁的脸上又会露出的惊慌的表情,就有一种于心不忍的负罪感。算了吧,我悄悄的一歪嘴,他一定不是我的幸福之所在。这时候,街上的人很少,他走得也很慢很慢,我渐渐的有些心烦了,便在一座瓦屋上坐了下来,看着他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这时,一片白色的雪花落在我的鼻尖上,算起来,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三场雪呢。看着在白蒙蒙的雪花中摇摇晃晃的披着湖蓝色长袍的瘦弱的身影,我的心里莫名其妙酸酸的,恨不得飞下去一把把他抱起来,马上把他送回家去。不过,我突然又觉得,如果真的把这个祭祀抱在怀里的时候,自己说不定就会把他抱回自己家里去了。
这时,那个祭祀大概也发现了天气的变化,出乎我意料的,这样的天气居然没有引起他的惊慌,脸上反而露出了一股欣然的表情。他站住了,把脸仰向天空。雪白晶莹的雪花,就掉落在他的脸上和那对透明的眼睛上。他长长的出了口气,那白蒙蒙的雾气在他的脸庞周围弥散开来,给这本有些寒意的雪天带来了一丝融融的暖意。他丝毫不畏惧寒冷,把双手伸在胸前,接住那冰凉冰凉的雪花,感到它们纷纷在手心里熔化,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虽然我看不见你们,可是......"他笑着,"不说了,大哥要等急了吧。"说着,他便又扶着那被雪花浸湿的石墙,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前进。
突然想起他的那根竹杖,我坐不住了,赶紧站起来,跑回了河边。费了半天力气,才从湖里用尾巴捞出了那根竹杖。来不及拧干尾巴上的水珠,就又赶紧循着原路跑回去。现在雪越下越大,打在脸上有点麻苏苏的,尾巴尖也凉凉的。以狐妖的速度赶回了那条小巷子。年轻的祭祀大概也走出了一段,不过那浅浅的脚印还隐约可见。我循着脚印站在那青灰青灰的瓦屋顶上四下寻找,很快就看见在另一条更加狭小的箱子里找到了那朦朦胧胧的湖蓝色的人影。
不过这时,他周围站着几个人。大概是他的家仆吧,我猜,刚才不是还说什么大哥要等急了的话吗?既然这样,我看着手中湿漉漉已经结了一层霜的竹杖,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他的穿着打扮,即便不是祠堂的大祭司,恐怕也是同他们有密切关系的公子哥儿。难怪他不愿意叫我送他回去呢。不过,我倒是无所谓了,身为半人半狐妖的异类,始终是幽游在凡人的无聊的等级制度之外的。我随手把竹杖插在不知道谁家的屋顶上,然后就躺在上面打盹。
雪下的很大,不一会儿的的功夫就在我身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这时,随风传来了那单纯而惊慌的声音:"你们,你们是谁?"我的耳朵动了动,一下子立了起来。"嘿嘿,一个人在街上走,身边怎么连个从人也不带呢?雪天路滑,万一摔着了,可是会有人心痛的。"那个图谋不轨的声音,使我皱着眉头坐了起来。"多谢关心,我自己能够照顾自己。"听到他这么回答,我几乎要跳起来了,这家伙,难道不通人事吗?连我这个半人半狐妖的家伙都知道他们是有意找碴,这年青的祭祀竟然听不出来?我开始顺着那间屋子的墙壁,慢慢向下溜。"呵呵,不如让我们送你回家吧?"我的双脚刚刚悄无声息的落地,就看见四个人把他围在墙边,其中一个已经捉住了他的手腕。
不,不用。"他脸上现出了与我方才看到的截然不同的惊慌表请,想来也已经觉悟了。"哟,几位兄弟,这手腕可真是细致绵软,不象是个男人的手呀。" "唉,你们......"他越发惊慌,后背紧紧的贴在墙壁上,一对眼睛,失神的看着四周。"怕是女扮男装吧?"另一个人笑眯眯的说。我不由得悄悄一撇嘴:瞎扯,他可还是挺沉的呢。"不如把衣服扒下来看看吧。"另外两个人闻听此言,上前扯住他的衣襟。"啊,住手呀!"年青的祭祀叫了一声,拼命甩开抓着自己的手,没头没脑的就从人丛中冲了出来。"别碰我!"他漫无目的的向着周围回了一拳。
我一下子呆住了,这拳招好精妙呀,当时便打得一个人呲牙咧嘴,险些摔倒。如果这样,即使是眼睛看不见,那些人也应该不是他的对手,我当即止住了脚步,立在巷口偷偷的看过去。难道在湖边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可是那双眼睛确实是透明得让人无法怀疑他半点,如果真的是在作假,那他可实在是很厉害的祭祀呀,我心中暗暗琢磨着。可是,那年青的祭祀却没有继续出拳,似乎方才的一下只是误打误撞而已。他现在不辨方向,只是拚命的向前奔逃。你见过一个盲了双目的人逃命没有?他双手向前胡乱摸索着,脚下明明可以跑快又不敢,踉踉跄跄的的在雪地踯躅前行的样子,我只觉得一阵阵心痛。
这时那几个人追得紧了,他脸上的表情愈急。终于不顾一切大步向前曲曲折折的跑了起来,巷子本来就窄,他的身上不断的撞到两旁的高墙,连那月白色的鹤敞也扯破了。残破的半幅衣衫拖在脚下,他一个蹒跚,就摔在我的怀里。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冲出来扶住就要摔倒的他,虽然心里觉得这个祭祀会十分危险,说不定还是一个圈套。但是看着他在漫天风雪中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向我跑过来的样子,还有那对蒙着一层雪花的灰蒙蒙的眼睛,他一定是不知道我在这里的,可是那对大眼睛中却流露出一丝哀求的表情,就仿佛是看见了一根能够活命的稻草,使得在一边偷窥的我想也不想就一步跨了出来。他来势十分急,一头便扎进我的怀里,也冲得我微有些摇晃,赶紧伸手臂把他抱住。"啊!"他显然是又被吓着了,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了。这时,那四个人已经吆喝着追近了,见到我,才放慢了脚步。
"喂,那边那个人,是他的相好吗?"其中一个问我。我一皱眉头。"抱歉,请您现在快放我走吧,我,我......"怀里的他颤颤巍巍的开口了,那一团团雪白而温暖的水汽就喷在我的脸上。"滚开。"我向着追来的四人斥道,同时越发抱紧了怀中气喘吁吁的身躯。"哼,果然是他的相好。"那几个人大约是见我生的文静,并没有把我看在眼里。"喂,你们不要胡说呀。"年青的祭祀突然怯生生的说道,"这位兄台和我......咦?是您吗?"我笑了,他才听出来我的声音吗?真像个小孩子似的,我低下头,凑到他的耳边:"你说呢?"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被惊吓了的可爱表情,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我却还是能够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一丝欢喜。"真的是您?"我没有回答,轻轻如愿以偿的替他理好了头发和衣裳。"您快走吧,追我的人好像有好多呢。"他扬着脸对我说。那种认真的表情,让我真想在他的脸上捏一下--你以为抱着你的人是谁?狐妖耶,就那几个小混混,哼。我微微一笑,对他说: "哦,既然这样,那我还是送你回家吧。"说完一招手,凭空抓回了那根竹杖,塞在他的手里,"你忘了拿这个,我赶过来还你。"(这大概不算说假话吧?)随后,就搂着他的肩膀,走出巷子了。他似乎对我的亲昵举动感到有点不习惯,我当时没有回过味儿来,因为在山里的时候,我和自己的狐妖朋友们都是这样甚至还有过之,如果是在狐狸的形状,那就更算不了什么了,互相舔舔毛皮也是有的。所以,我现在对这个小祭祀的敏感有点好笑:干什么脸红吗,我又没舔你。那几个小混混,我忘记说了,不过,唉,凡人呀,不像祭祀,还是好对付得多呀。
这个祭祀,总觉得有一点点朱红的影子,尤其是他的眼睛,我总觉得他的眼睛和朱红的眼睛一样,无论是何原因,他们的眼里都独独看不见这个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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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从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开始,周围就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我努力搜索着,搜索着记忆中仅存的碎片,但是却理不出丝毫的头绪。就像一个刚刚喝下孟婆汤的孤魂又重新回到了人间一样,我认得这人间的一切,却独独不认识自己。我知道自己曾经看见过这个凡尘,却一点也想不起来那时看见的究竟是什么。前世,我想,被我遗忘的那些就应该叫做前世吧。
这时,在那一片挣脱不了摆脱不掉的黑暗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终于醒来了,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岚?"这声音,熟悉又陌生,岚?他是在叫我吗?随后,感到一对宽宽的臂膀把我抱得紧紧的,那种似曾相识的呼吸又在耳边出现了。可是,我当时的反应却是拼命的推开他,然后世界仿佛颠倒过来了一样,身体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已经摔在了地上。
*** *** ***
岚已经昏迷好几天了。怎么会这样的,直到现在我仍旧不敢相信,那么坚强那么健康的岚现在竟然毫无生气的躺在我的面前,任由我怎么呼唤也不再睁开眼睛。
即使是身为逸鹤堂的大祭司,也救不了这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吗?"岚,你再睁开眼睛,看一眼我好不好?"墙上挂着他的配剑"听雪",虽然不是神剑通灵,但是,我知道岚的剑法绝对是当世第一的。我握着他的手,以前曾经是那么有力的手指,此时竟也软得仿佛棉花一般。我的岚怎么了?那个和我一起斩妖除魔,傲视凡尘的岚究竟怎么了?这几天,我几乎要杀尽了周围百里以内的狐妖野鬼,看看岚的昏迷究竟是不是他们在作祟。可是,竟丝毫没有起色。难道,这竟是天谴?可是,有什么责罚就降到我的身上好了,降到我逸鹤堂的大祭司帝的身上。不要惩罚岚,他总是听我的。
也许是我的祷告起了作用。身边的岚终于能够微微的呻吟出声,随后,睁开了那对眼睛。我最喜欢岚的那对眼睛了,无论是什么时候,他的眼神总是那样的善良和清澈,还有,坚定和勇敢。不知道多少次了,每当我们已到除妖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岚救我,用他的剑和他的眼神。
从后面静静的抱住他。心中长长的出了口气。可是,怎么了?不是醒来了么?岚为什么推开我,为什么那么敏捷机警的岚会轻易的从床上摔下来,然后摸索着问我,这时哪里?你是谁?眼前一黑,当时,站在身边侍候的仆人听到了岚的问话,也吓得手中的托盘和药水一下子扣翻倒了地上。没错,在他的心中,逸鹤堂的大祭酒岚怎么可能有一天竟不认识了那个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形影不离的大祭司帝?
怎么了,岚?你的眼睛怎么了,你的心怎么了?那依旧明亮如前的眼睛后面,仿佛被什么蒙住了,是这样吗,岚?蒙住了你的眼睛和心,既把我从你的记忆中赶走,又不让我再次进入你的视线?岚,这是你自己的意愿吗?
再次抱紧你,我情愿你的眼睛没有睁开。岚,既然你要把我赶出你的生活,那么岚,我告诉你:"我是你的哥哥,逸鹤堂的大祭司,我的名字叫作帝,你是我最心爱的,最心爱的弟弟,你叫做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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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他是我的大哥吗?我不知道,即便他骗我,我也只能相信了。何况,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他是我前世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应该全心的爱他,相信他。可是另一个声音却也在脑子里盘旋:离开他,否则大家都会很不幸。
不会这样的吧,帝哥哥养的神犬--吠月--认得我,同我很熟。哥哥是这逸鹤堂的大祭司,虽然我不太知道大祭司究竟是干什么的,但是周围的仆人都告诉我,帝他很有本事,是个了不起的人。我想一定是我的前世就和哥哥生活在一起,不然,我为什么会对他有那么强的依赖感呢?我可是个男孩子呀,可是帝他却给我那么强的依赖感,似乎让我想变成一个女孩子守在他的身旁。不过,我的眼睛......一定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吧。
是这样的,我想帝他一定很伤心吧,他最心爱的弟弟,不但眼睛看不见了,而且还把他忘记了。帝是很忙的人,他经常要出门,有时还要去很远很远的其他的城里去,一走就是几天。我知道,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但是哥哥最不放心的就是我了。有时候,他会留下吠月照顾我,可是,不带着吠月,对他的工作仿佛有些影响,他经常带着伤回来,有时甚至会连发好几天的高烧。
在我的追问下,我才知道,哥哥的职司,原本是我们两个一起做的。是我在一次任务的时候,为了掩护受伤的哥哥而被妖狐的攻击打坏了眼睛和脑子。我不记得了,我想大概就是这样吧。可是,我怎么会有那种力量呢?我现在连哥哥拿给我的那把原属于我的剑都拔不出鞘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知道了城外有一条大河,一直想去"看看"。今天,终于能够悄悄的溜出来了。我一面摸索着前进,一面向身边的人询问方向。走得很慢,我一听到身边有脚步声,就赶紧循着声音转头去诉说我的问话,可是却很少有人回答我。不过,着世上还是有好心人呢。经由他们的指点,我终于能够听到水声了。我笑了,这是最后一次出行了,以后,我就再也不会给哥哥添麻烦了。
我跳下去了,可是却没有掉进河里,而是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听见他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呻吟,我着实吓了一大跳。本来想赶快起来,可是伸手下去摸到的全是他的身体,我本来就很不好意思趴在他的怀里,现在就更加手忙脚乱了。总算他强忍着怒气没有斥责我,可是我站起来以后,就再也搞不清楚方向,只能连连作揖,说着"抱歉。"
寂静和黑暗是我最害怕的两样东西,现在,我不知道身处何方,耳畔出了汩汩的水声就再没有别的。我只觉得自己的心慌了,被我砸到的那个人呢?他为什么不出声呀。
"喂,我在这里,你向那里道歉呀?"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我赶忙回身,连连向他赔礼,可是他又不回答我了。我再次向他一揖到地:"抱歉,是在下一时失足,不知这位仁兄有否受伤?"仍旧是沉默。
"你说呢?"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来,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伴着一团温热的气体冲进了我的意识里。他离我实在是太近太近了,除了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靠得我这么近。我下意识的后退。
"喂,你小心,后面是......"我后面是什么?没等我问出口来,他便已经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扯进他的怀里。我本想挣扎一下,可是我们已经双双摔倒在地上了。两次摔倒,都跌在他的怀里。
"这位兄台,我后面是什么呀?"我问他。他却没有回答我。我以为还和刚才一样,便耐心等着。可是,我后面是什么呀?我趴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他仍旧不说话,也不动,只有一只手还牢牢抓着我的手腕。我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怦怦直跳,他吐出的气息就吹在我的头顶。我知道,那不是冬天的冷风,因为好温暖。不只是呼吸,他的怀里也是温暖的,一种我似曾相识的温暖。前世,是前世吗?那一定就是帝哥哥的怀抱吧?真的,这是我头一次忘记了黑暗与寂静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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