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棋话----西陵歌者
  发于:2009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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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身世
毫不讳言,我是一只狐妖,而且不是纯种的。早在我还未出世之时,我的狐妖爸爸就曾经进到人类妈妈的肚子里见过我,亲自教会我变身的技巧,并嘱咐我一定要以人类的形态出生。可是,我出生的时候刚好是半夜,睡的正香的我稀里糊涂的就被那个接生婆拽住九条尾巴扥了出来,诞生到了这个世界上。然后,便又稀里糊涂的和深爱着我的人类妈妈一起被捆上了火刑柱。在那熊熊的烈火中间,虚弱的妈妈拼命保护着已经吓坏了忘记怎么变成人形的我,直到我那强大的狐妖爸爸赶来把我们都救出去为止。
终于来到爸爸的家,我耷拉着耳朵向他道歉,他一言不发把我变回人形,并让我发誓:除非万不得已,不能显出狐狸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笑了笑,轻声说:"没关系。......小孩子犯错误,神也会原谅的。"然后他就带我去看妈妈。她睡在一张好凉好凉的床上,四周都是高高的透明的挡板,还有一个透明的盖子。我把手放在那冰冷的挡板上,透过盖子看到妈妈模模糊糊睡着的样子,觉得她好美。从那时起,她便整天睡着,从不理我,我想她一定是生我的气了。不过,爸爸笑了,揉乱我的头发又整理好,然后说:"妈妈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于是,我在人间的日子便开始了,同一个既不会笑也不会动整天睡着的美丽的妈妈和一个教会我很多东西成天笑咪咪的爸爸的日子。
不知不觉过了几十年,有一天,爸爸问还是小孩子的我:"儿子,你喜欢妈妈还是喜欢爸爸?"我想也不想就说:"我喜欢爸爸。爸爸每天都和我在一起,可是妈妈不,妈妈每天都在睡觉,既不和我说话,也不和我玩,还有,妈妈睡的床好冷好冷......"我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因为我看见爸爸的眼睛有点湿湿的,就像上次我从山崖上摔下来,摔断了腿的时候一样,虽然爸爸告诉我男孩子不许流眼泪,但我的眼睛还是湿湿的。可是,现在爸爸哪里也没有受伤,他为什么也哭呢?我仰头问爸爸:"哪里痛?"爸爸马上抹抹眼睛,用手捂着胸口揉了揉,轻轻一笑,说:"这里有点痛...... 不过,念,无论哪里痛,以后也一定不要哭哦,爸爸做得不好,念一定要比爸爸做得更好。"对了,"念"是我的名字。
随后,爸爸又拉着我的手去看妈妈。
"小苏,咱们的念说,你每天都不理他,他不高兴了,那么,你明天能陪他玩一天吗?嗯,小苏,好不好?嗯,你答应了?"爸爸这样问妈妈,妈妈仍旧闭着眼睛,浓黑的睫毛和浅红的嘴唇动也不动。可是爸爸说妈妈是不好意思,不过已经悄悄的告诉他,明天要陪念玩上一天。那天晚上,我兴奋的一整夜都没有好好睡觉--在烈火中那么拼命的保护我同时还笑着鼓励我的妈妈又能抱我,和我说话了。爸爸也没有睡觉,我知道的。他一整夜都在妈妈那里,好像在同妈妈说着话,什么幸福,什么快乐,当然也好像提到我:什么我们的小念又长高了,又学了什么新的法术了,今天有没有淘气了......我真的很奇怪,妈妈不是每天都和我们在一起吗,这些是她不是都知道吗?不过,爸爸总是对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看见一个能够说话,能够笑,能够像爸爸一样揉乱我的头发再给我整理好的妈妈。她总是抱着我,一直在亲我,亲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爸爸坐在一旁只是笑,只是看着我们。那样的妈妈陪了我整整一天,到天黑的时候,她突然一下子躺到了,马上睡着了。"妈妈累了。"爸爸笑着抱起妈妈,再次把她送回到那张冰一样的床上。爸爸今天也一定很累呢:我看见他尾巴尖上的白毛又长出了好几根。晚上睡觉的时候,爸爸搂着我躺下,问我:"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我说:"妈妈。"爸爸笑了,揉着我的头。其实,他不知道,我心里还是喜欢爸爸的,要不然,我不会回答:妈妈......
"今天是你的生日呢?"爸爸和我躺在地上,把他的九条尾巴盖在我们身上,看着洞外蔚蓝的天空。
"生日是什么?"我拈着爸爸尾巴尖上的白毛,问道。
"生日,生日就是爸爸妈妈得到幸福的日子。是值得永远纪念的日子。"爸爸晃着尾巴,把我的手抖开。
"生日就是爸爸和妈妈都在念的身边的日子吧?"
"......好的。"爸爸的尾巴不动了,告诉我:那天,是我七十岁的生日。
"爸爸,你的生日呢?"
"爸爸的生日?"他努力的想了好久,说:"想不起来了,不过,就算是腊月二十八吧。"
"为什么?"
"那是爸爸遇见妈妈的日子,......妈妈的生日,也是那一天。"
"哦。"
"睡觉吧,念。"
"哦。"
那天晚上,爸爸的鼾声好大,吵得我都睡不着,而且,以前他都是用尾巴拍着我睡觉的,今天他看来真的好累,那几条尾巴压得我都有点喘不过起来了。我推开他沉甸甸毛茸茸的九条尾巴起来,借着月光看一看,发现爸爸的脸上是湿的。他的心口又痛了吗?我用自己的尾巴给他擦干。
爸爸对妈妈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于是就去问爸爸:"爸爸,什么叫幸福?""像爸爸这样,和妈妈还有小念在一起,这就是幸福了。"在妈妈的床边,爸爸的尾巴是比较老实的。我歪着头,有点不相信的样子,"要是妈妈能和爸爸一样每天都陪我玩,同我说话,就更幸福了吧?"爸爸愣了一下,又皱着眉头笑了,垂着尾巴说:"是呀。"
以后又和爸爸一起过了好多年,好多好多年,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爸爸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那么长的时间,我都快记不得自己的生日了。不过,爸爸总是记得的,因为每年在我的生日那天,妈妈就会从她那张冰冰冷冷的床里面醒来,来陪我玩一天。爸爸的大尾巴在这几十年间几乎完全变白了,我的九条尾巴也已经长大了,蓬蓬松松的,实在很令我自豪。除了尾巴,我的个子也长高了,几乎可以与爸爸平头了;还有,爸爸教会了我许多许多的法术,而且,他说,还有许多许多的法术没有教会我呢。住在山里的日子,实在是很快乐。
这是第一百四十个年头了,我几乎学全了爸爸的全部法术,他笑了笑,说:"是呀,只剩一个法术没有教你了。""是什么?""......"爸爸不回答,又去看妈妈了。我知道,明天就是我一百四十岁的生日了,妈妈又要来陪我了。
第二天,我没有看见活生生的妈妈,却看见爸爸。他抱着妈妈,站在洞口。"念,爸爸和妈妈,要去找幸福了。"我站在洞口,看着已经变得比我略低的爸爸和他那雪白的九条尾巴,还有睡得那么安详容貌一直都没有变的美丽的妈妈,心里突然有点痛痛的感觉,眼睛也一下子湿湿的。"小念,不要哭哦。记得爸爸对你说过的话,什么时候都不要流眼泪,嗯?"我咬紧牙关,抹了抹眼泪,说:"爸爸,你们去找幸福,不带小念一起去吗?"爸爸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记住了,小念,幸福是要自己去找的。"说完他转身就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最后一次笑着对我说:"小念,爸爸和妈妈希望你能够找到比我们更好的幸福......"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爸爸和妈妈。不过我想,现在他们一定很幸福。直到有一天,我找到了爸爸留给我的信,那里面是我没有学会的那个法术--以自己的阳寿为代价,让已经死了的人在祭日获得一天的复活......这就是幸福吗?


幸福的邂逅
幸福究竟是什么?爸爸从来没有说清楚。不过,他倒是常常给我讲当年和妈妈相遇的经过。所以我想,就照爸爸当年那样做,认识一个像妈妈那样的女孩,一定就可以了吧。
眨眼间在人间已经二百八十年了。我没有再像当初那样,拼命的寻找爸爸和妈妈的踪影,来证明我所想的与事实不符。虽然我心里已经明白,是我害死了妈妈,又让爸爸在人间生不如死的停留了百年,但是我害怕,害怕想起这些事情,如果有忘记的法术,我一定会把这些全部都忘掉。忘掉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可是爸爸说了,他和妈妈是要寻找幸福,而且,他还要我找到更好的幸福。所以过了很久很久,我终于还是回到了爸爸救起落水的妈妈的那条河边,日日等待,等待着我的幸福。
幸福究竟是什么?在这又即将过去的一百四十年间,我也问过了一些别的生灵,有凡人,也有狐妖。得到的答案也不尽相同。记的一个叫做朱红的小巫女天真的告诉我,幸福就是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相守到永远永远。我笑了,因为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巫女,所以恐怕永远也不能享有爱上一个人的权利了。不过,我还是和她成了好朋友,和她在一起呆了许多年,尽管后来她知道了我是一个狐妖,也丝毫不在意,还一本正经的说:"天地万灵皆有情,唯独人界......"她没有再说下去,趴在我怀里哭了。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你一定会知道的。"而且,那天晚上,她还告诉我,我的九条尾巴特别的温暖,特别的温柔。然后没等我说什么,她就回到了自己所在的祭坛。第二天,我听说她在祭坛上割腕自杀了。身边的人纷纷传说,巫女朱红被狐妖迷了心窍,竟然宁肯自杀,也不愿说出妖狐的藏身之处,领人前往铢杀。当天晚上,我血洗了那座祭坛,用那些凡人的血,在祭坛边的山崖上写:天地万灵皆有情,唯独人界冷血池。那时我真的好痛,不光是身上被那些灵符神剑所伤的地方,还有心里,就是爸爸常常会感到痛的那里。我想,这算是我找到的第一个幸福吧。不,不算,我错过去了,只有朱红一个人是幸福的。
养了将近五十年的伤,终于又能够鼓起勇气来到人间了。当年和我为敌的那些人早已作古了,就连他们的徒子徒孙也已经记不清我的事了。我没有勇气回那个祭坛去看看,不知那血字还在不在了。
妈妈落水的这条小河在鹤城外,荒凉的河堤上堆放着杂乱无章的砌石,既便是夏天也少有人来,更何况现在已经是百草枯黄的隆冬时节。我懒洋洋的躺在那陡陡的堤岸上,看着铅灰色的天上彤云渐渐密布,回忆着在山中的点点滴滴。冬日里昏昏暗暗、暖洋洋的太阳,实在是让人还有狐妖无法抗拒。我眯着眼睛仰卧在满是荒草的堤岸上,身下垫着我那毛茸茸的九条尾巴,朦朦胧胧的打盹。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一面断断续续的回忆着爸爸当时讲述的和妈妈相识的经过,还有我的过去,一面筹划着自己将来的幸福。
朱红的样子都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她那一身血红色的长袍和雪白的手腕上,一串串的仿佛流动着的鲜艳欲滴珊瑚手镯。和妈妈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仿佛是我的一个小妹妹,嗯,绝对是一只小狐狸。既调皮又任性,常常把我搞得哭笑不得、狼狈不堪。她现在也早就投胎了吧,不,这么多年就算嫁人她也嫁了不下三次了吧?我不由得笑了,要是脾气还和以前一样,那可真够那些凡人们受的了,我的朱红......早就习惯了心口的隐痛,不仅不再觉得那是痛,反而把它当成了一种什么呢,就好像喝水、吃饭一样,是毫无疑义的感觉。
什么时候就不再觉得伤心了呢?是那次山里的朋友们被猎户一把火烧成焦土的时候吧。还是朱红说得对:天地万灵皆有情,......爸爸,你真的相信幸福是存在的吗,存在于这个无聊的人间?
我思索得累了,就闭上眼睛吐纳调吸,同时听这天地间一切的变化,当然,不包括凡人。
突然,仿佛是从天而降一样,先是一根竹杖敲在我的脑袋上,睁开眼睛,一个人正好在我眼前不偏不倚砸在我的身上。他一下子砸碎了我的梦,把我吓了一跳。可是,他却似乎比我还受到惊吓,一言不发,又突然马上从我身上扎手扎脚的爬起来,向着一个根本没有人的方向,连连的说:"抱歉,抱歉。"我一下子觉得很纳闷,蹲下来,静静的打量着这个青年男子。他身上的装束非道非儒,一身湖蓝色的长袍,外罩着半透明的月白鹤敞,腰间系着一根已经松掉的锦带。这身打扮仿佛是某家祠堂的祭祀。这是我最头痛的一种人了,祭祀和狐妖是世仇,他们手里常常掌握着一些凝结天地灵气的宝物,有些甚至是可以刺杀狐妖的利器。但是,他似乎没有对我怀着丝毫敌意,甚至似乎还没有看出眼皮底下这个拖着九条尾巴身材高挑面貌英俊的家伙是狐妖,兀自"抱歉,抱歉。"的说着,但是,他把方向搞错了,一直冲着湖面赔礼。我走到他的面前,死死的盯着他的脸。他的面容十分俊秀,大概是人类的十八九岁年纪,也和我现在的样貌差不多。不过,他的眼睛虽然十分透明,但是,在那透明的眼睛后面,似乎有一层薄纸隔着,迷迷蒙蒙的。难道......?我伸手在他的眼前晃晃,没有反应--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喂,我在这里,你向那里道歉呀?"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我终于对他说。"抱歉,抱歉,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不太好。"他说话怯生生像个小孩子似的,月轮一样的脸庞一下子变得通红,与他身上的装束很不符合。在以前的一百多年里,我曾经与几个有名的祭祀打过"交道",也有损狐妖面子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经历。精明强干、年轻有为,几乎是他们的共有的特点。可是眼前这个,除了年纪轻轻之外,似乎和祭祀的职务相去甚远。我越发紧盯着他那透明却无用的眼睛,可惜呀,要是能够看见......算了吧,替他打算什么。何况他还是那种我最讨厌的道貌岸然的祭祀。
眼前,那个瞽目的年轻祭祀转过身来,又一次向我一揖到地:"抱歉,是在下一时失足,不知这位仁兄有否受伤?"我看着他,觉得他怪可爱的,不过看着他的眼睛又觉得好可怜。不过,既然在今天找到幸福的机会已经被他断送了,那就索性逗逗他玩吧。我轻轻的低头凑近他,近到他一定能感觉到我的呼吸的地步。"你说呢?"我突然开口。"啊,"他显然是被那个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脸上现出可爱的表情,急急忙忙的后退。
本来已经有些看呆的我,突然瞥见了他身后幽深的湖水,急忙向前,"喂,你小心,后面是......" 眼看他踉踉跄跄的就要跌进那冰冰冷冷的水潭,我连话也来不及说,就急忙一把捉住他单薄冰凉的手腕,把他拉进我的怀里。毕竟是个成年男子,他还是满重的。我一下子失了平衡,向后摔在枯草地上,后脑勺磕在了一块砌岸的凸石上,很没面子的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那个罪魁祸首居然还趴在我的身上。看他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样子,似乎是因为不清楚周围的情况,一动也不敢动。我下意识的扶住他的肩膀,他的身子微微一颤。"你没事吧?"我带点呻吟意味的问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家伙,自从他出现的时候开始,似乎受伤害的一直是我这个妖狐嘛。"啊不,没有,兄台你呢?"他很不好意思的勉勉强强的露出一点点笑容,双手按在我的肩头上。"那就从我身上起来,好不好?"我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说。"是。"他咬住下唇,小心翼翼颤颤巍巍的爬起来。看着他手足无措快哭出来的可怜样子,我的心又软了下来,轻轻捉住他的手腕,把他扶起来。"这里的堤岸比较陡,以后要小心些,没事就不要过来。你眼睛不好,很容易出危险的。"我抖着尾巴上的尘土和枯草说道。他轻轻的偏过头去,隔了片刻,才轻轻的说:"多谢。"然后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手腕。
索性好人做到底吧,我收起了漂亮的尾巴,对他说:"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他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多谢您的好意,我想我自己可以回去。"然后,隔了一小会儿,才又说:"那么,请您把我送到大路上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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