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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零点一过,何飞打来电话。
何飞第一次问项磊:“想我了吗?”
项磊老老实实回答:“想了。”
何飞没有像别的恋人那样,继续追问怎么想的、哪里想的、想到如何,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项磊说:“新年快乐!”
何飞回说:“你也一样。跟咱爸咱妈说说,你对象要你代问他们一声好儿。”
项磊笑了:“那你也别忘了跟那边儿的爸妈这么说。”
何飞说:“放心吧,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就说过了。”
何飞挂上电话之后,项磊忽然就像第一次吻到何飞时那样振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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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发现这个春节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家乡的朋友们疏离了很多,一旦巧遇还是亲如兄弟姐妹,可谁也没像往年那样,刻意制造重聚的机会。他们开始像那些完全长大了的人们一样忙于自己的生计,有几个朋友甚至早早结了婚,已经开始为他们的下一代做出种种准备了。
裴勇换了女朋友,项磊再也找不到机会单独和他坐下来喝酒聊天了。项磊当着那个女孩的面儿说给裴勇的话,一不小心,世故得连自己都感觉到意外。
一想到是该长大的时候了,项磊总会感觉到一丝慌张。项磊甚至找不到这份慌张的原由,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来得及做好必要的准备。
串完三两家亲戚之后就闲了下来,项磊每天待在家里,两天一过,就觉得乏味起来。父亲问项磊工作找得如何,母亲问项磊对象处得如何,无论哪个问题,项磊都支支吾吾,回答得没什么底气。
何飞一直没像去年那样不厌其烦地打来电话催促项磊尽快回去,可这个春节,项磊自个儿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初六那天就买了大巴车票回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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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半个学期只有和毕业设计相关的三门课程,一个月就结了课。项磊一边继续找工作,一边准备毕业设计,偶尔,还会去育才小学给孩子们上几节课。
好的工作机会似乎都安排在年前了,年后,项磊获得的面试机会倒是不少,可那些用人单位跟商量好了似的,给出的待遇出奇一致地差劲,连挑拣的余地都没有。
毕业设计也让人头大。学长告诫过,系里这些老师们虽然授课质量不怎么样,但为毕业设计把关的作风却绝非一般的严谨,指望靠拿来主义东拼西凑蒙混过关,想都不用想。初审不合格,答辩的机会都不可能给你,直到毕业仍然没有得到答辩机会的事儿不是没有发生过,你若掉以轻心,答辩十次都过不了关也不是没可能。
要命的是,项磊要用等同的态度做好两份不同的毕业设计。人何飞早就说了,他顺利毕业这件事,项磊责无旁贷。
第二十八章:季节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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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返校,魏桐真的搬回了宿舍。魏桐对项磊说,他终于说服了张海强,他们分手了,尽管很痛苦,可还是觉得轻松多了。
魏桐在项磊这里,和项磊一起准备午饭。临到开饭的时候,学校篮球队的几个朋友打来电话叫走了何飞。
何飞走后,魏桐脸上一直保持着的平静,再也不愿意在项磊一个人面前继续装下去了,他一遍遍地对项磊说,如果张海强一直都没结婚,该有多好。
“还记得当初认识他的那天晚上吗?”魏桐问项磊。
“怎么不记得?我对你说他一直偷偷看你,你还非说他是在看我。”项磊笑笑。
“你这种类型,不是一直都比我这样的更受欢迎吗?”
“鬼扯!”
“真难为他了!他那样的人,不知道做了多少准备,才过来搭话的。”魏桐笑说。
“还赶在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哈!”
“还是那么老套的搭讪:诶,麻烦问一下,几点了?”魏桐学着张海强木了吧唧的腔调说,“我一眼就发现他戴着腕表呢,于是问他,你这不戴着手表呢吗?你当时如果在,肯定乐抽了,我这么一问,他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然后呢?”项磊当然知道然后的事,可他知道,魏桐这会儿想要自己讲出来。
“然后我看了手机时间告诉了他,他尴尬地笑笑,说了句‘你俩挺般配的’!我早就说过,咱俩一起去酒吧得分开坐,不然都以为是一对儿呢,谁敢上来搭话!”
“人张海强不就敢么?”项磊笑道。
“要说,他当时不多这句嘴,今天也就……用不着说分手了……”
“他怎么答应的?”项磊不问出这话,魏桐的目光,就会那样一直落寞下去。
“他哭了,对我说对不起,说他能改……”魏桐停下来空咽几下,忍住了眼泪。
“我就对他说,是我的原因。”魏桐继续说,“他说他以后肯定没心思再找了,要我什么时候想他,就回去找他。他说那么大点儿的小孩儿,需要操的心太多了,可能过段时间,两边儿的老人都来帮忙带带,就应该会好些了……”
“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么早结婚。”项磊说。
“他当时以为结了婚就不会想这事儿了,真是幼稚!不过,早结晚结还不是一样?哦对了,我们商量好了,我不联系他就证明没想他,他就不联系我。后来他要了你的号码,以后没准儿会打你电话问我的情况,到时候你就跟他说我找到朋友了。”
“让他死心?那为什么不过段时间你直接打电话对他说?”
“我说不出来。”
“那万一以后你又想去找他了,怎么办?”
“算了。像何飞说的那样,以后还是不找结过婚的人了……”
魏桐说着说着,忍不住转过脸去,抹了几滴眼泪,项磊装作没看见,低头盛饭。
实在找不出什么切实意义的安慰的话来,项磊的心里挣扎地思考着,更应该值得同情的到底是魏桐,还是张海强。
选择传统婚姻的同性恋总归是不光彩的,撒一个弥天大谎,一边委屈自己,一边辜负别人。可是转念想想,有多少传统婚姻,恰好是真情实意的归宿呢?又有多少人的真情实意,愿意长留给他们的婚姻?如果张海强真的就此安分下来,比起那些名实不符的异性恋婚姻来说,仍然会是更加不道德的那一个吗?
应该是,无论背叛前面的定语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道德优劣势之分吧。
而对于张海强来说,无论此后他是否会将自己置于道德劣势的境地,都应该是值得同情的吧,因为,他注定不能再为自己而活。
如此这般想想,倘若有天自己也丢掉了爱情,项磊大概也会选择娶妻生子,开始自己下个阶段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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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交代何飞起床后去趟学校,把闪存盘里的两份开题报告打印下来交给系主任。何飞赖在床上质问项磊又去哪里,项磊说育才小学的值日社员请了假,他要赶去代课。何飞便笑说:“郑东明他们最后一批预备党员这两天要去义务植树,这类公益活动就没人邀请你也去参加参加?”项磊没有理会他,兀自走出了门去。
晚上,难得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
暖气好像提前几天断了供给,房间里阴冷潮湿。
项磊打来电话说,自己正在公交车站避雨,这一路不近,走过来肯定会浑身湿透,项磊要何飞送伞过去,何飞懒得动,要项磊等雨停以后再回来。
当何飞看到项磊湿漉漉地回到家理时,自然满腹歉意,却又忍不住想,如果他能听话,也就不至于让自己这般歉疚了,于是颇有些烦躁地责怪他说:“不是要你等雨停了再回来吗?你不想等,刚才在电话里干嘛不直接说?”
项磊看也没看何飞一眼,一边脱着湿衣服,一边低声说:“这是春天,雨怎么可能说停就停?我挂了电话才决定淋回来的,外面挺冷,也不想让你再下楼跑一趟了。”说完,也脱完了,项磊走进卫生间,关了门。
何飞走过去,一把推开了卫生间的门。莲蓬头喷出来的水刚好淋在项磊脑袋上,项磊随之打了个冷战,一边深吸一口气闷叫一声,一边慌不择路地后退了两步。
“我靠!没热水!”
何飞本打算气势汹汹地问他赌个鸟的气呢,看到他这副狼狈样,也就没问出来,转身扯过门外的浴巾扔给他说:“我忘了烧。你先去被窝里暖暖,等烧好了再洗。”
项磊擦干身体,哆哆嗦嗦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何飞走到阳台,细细查看窗外,回头对项磊说:“谁说春天的雨不会说停就停?现在已经差不多停了!”
“开题报告交上了吗?”项磊转而问他。
“我起床的时候就下着雨呢,没去。”何飞说。
项磊失望地叹出一口气,何飞听来,那叹息声里充满了烦躁。
“怎么呢?”何飞转过脸去问他。
“没怎么!”项磊不耐烦地回说。
“非得今天交?”
“系主任都强调好几次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可你没这么跟我说!”
“可那天的指导课你明明也去上了!”
“可我他妈的没听!”
一声高过一声。
这些声音好像在比赛,比赛到底谁压抑得更久、更多。
项磊认输。项磊沉默良久,放低了下一句话的音量。
“真不知道你每天待在家里都做些什么。”项磊好像自言自语。
“我他妈的还不知道你每天到处跑的什么呢!”何飞叫道,“你他妈的好好琢磨琢磨,咱俩这日子是怎么过的!衣服都他妈的多少天没洗了?还有吃饭,哪天不是有这顿没下顿的?动不动就去那些小餐馆儿,炒饼炒饭,炒饭炒饼,难得哪天你心情好了自己做一顿,操!雷打不动,每回都是他妈的面条!”
项磊坐起身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盯住何飞。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事儿非得都是我做?”
“你说呢?”何飞扬扬下巴反问。
“OK,没问题。我从没觉得多做这些有什么不平衡的,可就算我不做面条,你不也不爱吃么?我他妈的就这水平,有什么办法?难道还得专门去学学怎么当厨师?”
何飞哼笑一声,点上一支烟,没再继续争吵。
可这并不代表何飞不想争吵下去。
事实上,何飞真想在这个时候对他说起东子这个人,用接近炫耀的口吻,告诉他东子如何会烧菜,如何希望给自己准备一顿像样的午饭等等,可想想又觉得这些话就算能气到他,也着实没什么意思。
对何飞来说,胃口其实也算不上有多么重要,可他们居然为了这个就这样争吵了起来,想想实在有些可笑。
说起东子,何飞的不冷不热好像已经击败了他的热情,现在他几乎一周才来一次电话,也绝少再问何飞何时邀请他来做客了。
何飞真想让项磊知道,自己对待这个叫东子的小男孩,是怎样的决绝。
两个人较着劲儿沉默下来,项磊盯着天花板出神,何飞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贝塞尔曲线发呆。
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打破了这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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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打开门,石卓拎着两瓶二锅头,带着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跨了进来,房间里随之弥漫起浓烈的酒精味儿。他显然刚刚喝过,而且不少。
“这什么情况,老石?”何飞关上房门问他。
这时,石卓已经喘着粗气进了卧室,一边扬着手里的瓶子,一边对床上的项磊粗声喊道:“来,磊子!还这么早呢,睡什么觉哇!喝酒!”
他忘了脱鞋,项磊的泡沫地板上被他踩出了一串泥水脚印。
项磊急忙裹着被子下了床,打开衣柜翻找干净衣服。
“操!这才什么点儿啊,你们俩……真……”石卓看看何飞,又指着项磊大笑。
项磊脸红了,随便扯出两件衣服就往身上套。
石卓一屁股蹲下来,打开酒瓶后才发现没有杯子,便问项磊要。
“不会就这么干喝吧?”何飞问道。
“他妈的!我忘了带几个小菜了!”石卓很少这样气急败坏地骂出脏话。
石卓起身,要下楼弄几个下酒菜过来,何飞拦住他,自己跑下楼去买了回来。
石卓一句废话也没多说,倒满了酒便要和项磊何飞两人碰杯,何飞端着酒杯轻巧地躲开,问他:“喝了多少过来的?”
“没喝多少。刚一人儿在斜街上喝的,越喝越他妈觉得没劲,这就来找你俩了。对不住,不知道你俩开始这么早,耽误哥俩办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