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飞仍旧不敢认定,这是一场正式的恋爱,因为何飞曾经有过的恋爱统统没有像样的下场,而且,统统都是自己不想要了以后,挥挥手就丢掉的。
何飞还是宁愿相信,是因为兄弟做到了这个份儿上,顺理成章,也就同性恋了。
其实,面对这个和自己具有相同构造的小男人,从他的身体散发到自己鼻息中的生理诱惑越来越强烈,于是,自己被他的身体激发起来的欲望也就越来越密集,同性恋这件事对何飞来说,已经不只是纯粹的习惯了。
可让人懊恼的是,曾经精神里为之颠沛的时候,身体上风平浪静,如今身体上为之着迷的时候,精神里又失去了原有的方向。
不是想要离开他,而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所振奋了。
何飞宁愿自己是在这个时候生病住院,或者,项磊是在这个时候被人狠揍。何飞宁愿他们共同承担一些祸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在远离自己的一个小宇宙里成就着自己的小激情,自己却在他眼皮底下的一个小世界里放任着自己的小寂寞。
橙子阳光锲而不舍地在站内信里说:帅哥,你让我失望了,你没有你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可爱而不羁,我甚至以为你会很大气。现在我忍不住想问你,你怕什么呢?
何飞转头看了看熟睡的项磊,索性点开回复,从QQ登陆框复制了自己的号码,又敲了两个字,“加我”,然后不给自己哪怕半秒钟斟酌的时间,就这么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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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社团第一次最为隆重的校际巡回影展活动终于拉开帷幕。
活动反响不错,有社会资源的合作学校还请来媒体进行了报道。看到摄像机的时候,项磊赶紧逃离现场,可还是被眼尖的社员给拽了回来。项磊脸红,口吃,语无伦次,采访记者就临时设计了一段台词,让项磊花了十多分钟的时间背了下来。
为了节省转移展板产生的费用,社团制定好了巡展路线,前后两个学校的距离不超过两公里的时候,值日的男社员们轮班,步行带着展板转移,或举,或扛,或抬,或端,或背,或抱,所经之地,俨然一道行为艺术风景线。当然,项磊每次都在。
十二月的风冷得刺骨。一路上,女社员们带头玩接歌游戏,男社员们接不上来,很快就意兴阑珊,三五成群地交换起每晚宿舍夜话时收集到的黄段子。
这趟巡回影展募集到了很多公益物资,文具,书,衣服,育才小学的课桌椅也总算有了着落。影展最后在本校收尾时,又吸引了不少同学入社。
元旦假期前后,每个去育才小学值日的社员们都收到了一张童童的画。画里,一个高个儿的男生或女生牵着一个矮个儿小女孩的手,下面写着一行祝福的话:“祝亲爱的老师新年快乐!”收到礼物的社员们说,如果小童童是在本地小学里读书,整整大半个学期,都能在宣传屏里看到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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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子阳光在论坛里又发来站内信对何飞说:帅哥,加你QQ都已经一礼拜了,从来也没见过你上线!于是何飞登陆了久违的QQ账号,刚上线就收到对方十几条留言,无一例外,都是问“在吗”。
何飞敲了一个字过去,“在”。
对方二话没说,直接点开了视频邀请。何飞这边没有摄像头,没什么好顾虑的,又好奇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于是想也没想就接受了。
何飞看到视频里的那个人,心下不由叹道:这家伙真是好看!怎么说呢?这种赞叹更多是源自一份羡慕,只恨自己没能生成那副模样。
对方看不到何飞,随即关了视频。
“你很好看!”何飞说。
“谢谢。我也想看看你。”
然后那人问了何飞很多问题,年龄身高体重自然少不了,这个模式何飞在大一的时候就知道了。他问何飞是1是0,何飞想了想说:“应该是1吧!”对方回说:“这么勉强?”何飞一看就急了,回道:“操!老子纯1!满意不?”
对方回复:哈哈哈哈。
大一那年听项磊无所顾忌地介绍这些事情时,何飞心想,就算自己是同性恋,也绝不可能是被动角色。可是后来何飞发现,对男人来说,同性恋其实有一个旁人大概不屑于领教的好处,那就是,少了很多必须要去逞强的苦闷。
和女人在一起,你能疲惫,或者脆弱吗?就算再辛苦,你也要坚持,硬撑,装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气概。同性恋男人则不必,或者至少不用撑得那么无路可退,装得那么逼真。适当的时候,你可以靠在身边那个肩膀上闭目养神一番,甚至躺到他的胸膛上,彻底放松那么一小会儿,对方会认为理所当然,自己也不会因此而自惭形秽。
项磊第一次把何飞的脑袋从腮边挪到胸口的时候,伸出手绕过何飞的身体,轻拍着何飞的后背,嘴里还装模作样喊着“乖哈”,何飞马上抬起头来换了姿势,把项磊的胳膊抽出来,惊讶地叫道:“你丫傻了吧?”项磊就咯咯地笑起来。
可这件事第二次发生的时候,何飞就懒得去做出纠正了,于是后来,它又发生了第三次、第四次,乃至更多次。
何飞甚至还给过项磊一次机会,想要感受一下互换角色的滋味。
所以何飞才会一时犹豫,说了句“应该是”。何飞忽然有些想不通,这些人纠结的10问题,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区分呢?精神强弱?还是生理分工?
“你呢?”何飞问他。
“我是0。”对方干干脆脆地说。
他告诉何飞,朋友叫他东子。他还主动报出了年龄身高体重。一个大一的小孩儿,应该挺单薄,何飞站起身来比划了几下,觉得他应该刚到自己胸口那么高。
每当听到项磊上楼的脚步声,在项磊推开卧室门之前,何飞会迅速把QQ关掉,随便打开一个网页来。看见项磊,何飞一边觉得心虚,一边又觉得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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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展结束的时候,张老师告诉项磊,教育系统的领导来慰问过了,希望张老师有时间多跟那些大学生沟通沟通,再给他们带个话:别太过张扬了。张老师听得不舒服,当即回说:那些大学生不张扬,我这些小同学仍旧要坐在砖地上,冻着屁股蛋子上一冬天的课。领导一时语塞,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钻进小车里绝尘而去。
没提前打声招呼,张老师带着两个学生家长,把一面锦旗直接送到了学校团委。团委老师联系到社长,社长打来电话要项磊一同前去接旗,项磊死活没去。
社长后来告诉项磊,锦旗挂到了团委办公室的墙上,社长问团委老师能否把锦旗交给社团保管,团委老师瞥了他一眼道:交给你们保管,你们往哪里挂?
期末社团联半年总结会上,团委颁了一个最有价值奖给爱心社。社长提交了免缴社团联管理费的申请,再次被当场拒绝。
社长忿忿地对项磊说:“他们凭什么啊?不就每学期收一次工作计划和一次总结报告吗?期末还搞什么聚餐晚宴,吃饱撑的!”
项磊苦笑一声对社长说:“反正你记住我们社团不是为找他们邀功而存在的就是了。全靠你们了,以后我除了偶尔去小学看看,估计没什么时间参加活动了。”
社长忽然有了压力,哭丧着脸说:“头儿,有什么事儿我可能还是得找你!”
项磊拍拍他的肩膀笑说:“别他妈总来烦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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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来到育才小学,项磊看到张老师正和那个已经升到本地小学四年级的同学说着些什么。张老师看上去语重心长,那同学则一直低着脑袋,不时抬起胳膊,用袖口擦擦眼睛,然后重重地点点头。
小同学耷拉着脑袋离开以后,项磊问张老师发生了什么。
张老师对项磊说:“这孩子非想转学回来,问他的想法,他也表述不清,可能看我们这里越来越热闹,心生向往了。”
项磊看着那孩子渐行渐远的落寞身影,忽然就不由地难过起来。本该为他有机会到正规学校里读书而高兴的,现在却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社团影响再大,愿意帮助这些孩子们的人再多、再上心,能为他们做的,好像也总归是徒劳的。这么一想,项磊满心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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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无意间在电脑里发现了何飞的上网痕迹,打开久违的那个论坛,随便看看就能猜到哪个帖子是何飞发的。
有一天回来,电脑桌上多了一个摄像头,项磊问何飞哪里来的,何飞说他专程去中关村找表弟要的。项磊没再多问,似乎是不敢多问,比如问他要来摄像头做什么,或者问他怎么开始去同志论坛里混了。项磊觉得这些问题或许本来不是问题,可一旦问出来了,就会变成大问题了。
何飞曾经埋怨项磊不相信他,事实上,项磊把所有信任都押在了何飞一个人身上。有时候项磊想,如果连何飞都不值得自己相信的话,一旦他最终选择离开自己,那自己恐怕再也剩不下足够的信心去找另一个可以让自己义无反顾去相信的人了。
项磊偷偷看完了何飞在那个论坛里发过的所有主贴和回复,项磊最终确信,何飞混迹在那里,和他通宵玩网游一样,不过是排遣寂寞罢了。
此前,项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让何飞这般寂寞。
好在,社团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自己也算尽了全力,往后的日子,真该为自己好好打算一番了。错过了保研考试,并不至于让项磊觉得遗憾,项磊从上大学的第一天起就没有打算过读研。学习这件事总会让项磊感觉到乏味,如果不是因为背负了很多人的期望,项磊可能连大学都不愿意读。
还剩下半年的时间,找工作,做毕业设计,够自己忙活的了。
想到找工作的事,项磊顺便也想到了何飞和自己的未来。——真的可以像何飞曾经描绘的那样,就这样一辈子吗?换成任何一个人,项磊都愿意尝试这样的誓约,因为就算有一天它会无疾而终,自己也不会像丢了性命般难过。
丢了性命般难过。——饶是胡乱想想而已,项磊都能体会到那种滋味,好像翻翻舌头就能尝到似的。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誓约,大不了就像项磊曾经为自己做过的打算那样,成全给自己一个十年的青春,轰轰烈烈地爱他妈的一次!然后,剩下的人生,为父母亲人而活,自投罗网,找个看得顺眼的女人结婚生子,安命于一处囚牢,自欺欺人地伪装出一颗爱无能的心,庸俗至死。
其实,自看到何飞为自己掉下钻石般眼泪的那天起,项磊就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有一天看着他像来时那般冲动地决然离去,最终属于某个让他一生心动的女孩。
没有那种被欲念牵扯着的梦想,也就无所谓有一天看着它被敲碎。
可是,何飞这家伙向来都比自己单纯,比自己天真,他不会想这么多。当他描绘那个触手难及的未来时,当然是发自肺腑的,某年某月某一天的任何一个另外的他,都不用为此负责。他本人不用负责,项磊当然也不会苛求,旁人更无权评判。
只是,对于项磊来说,梦想若无便罢,一旦有了,碎起来是要致命的。
可谁又能将其左右呢?无用的猜测,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要找工作了,项磊的心里早就有了毋庸置疑的打算:无论何其难得的工作机会,一旦要离开何飞,自己都将选择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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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子一直闹着让何飞也买来一个摄像头,不然太不公平,于是何飞就找表弟要来了一个摄像头。本来有些心怀鬼胎的忐忑,项磊问起来的时候,何飞本以为要费尽口舌去搪塞他呢,没想到三两句坦白之后,就不需要交代下文了。
这时的何飞,一边觉得庆幸,一边又觉得失落起来。
何飞不禁有些心烦意乱,自己这是怎么了?至于么?像是完全被一个游魂附体,心智、精神、情绪统统为其左右,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他妈的搞不清楚了!
东子看完视频里的何飞,直言何飞让他失望了,他说何飞只有他想象中的痞相,没有他意淫中的帅样。何飞受了打击,灰头土脸回说,拉倒吧,就这么着吧!反正也没想过要怎么着,再说,老子也不是靠这张脸出来混的!
东子哈哈大笑,直夸何飞有趣,非闹着要何飞的手机号码不可。何飞说什么也不愿意给,又实在招架不了这孩子死缠烂打的架势,于是招呼也没打一个,就下了线。
何飞一连几天没上QQ,东子在论坛里发来站内信认错儿,一句一个“哥哥”,直看得何飞浑身酥软。上了QQ,何飞又实在耐不住这孩子继续展开的这番蜜糖攻势,最终真的给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有什么?能怎么?——何飞这么想了又想。
第二十七章:错过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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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隔,何飞和项磊,魏桐和张海强,四个人又凑在了一个饭桌上。
张海强不停地帮魏桐续茶水,夹菜,甚至肆无忌惮地盯着魏桐看个没完,而魏桐只是沉默地低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