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孩子面前,伸出了手,就在即将要触碰到孩子额头的时候,楚珏伸手拉住了他,他说:“可以了,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已。”
胡悦依然丝毫没有任何的表情,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悲哀。平淡的点了点头,说完便往回走。楚珏却看着那个被定住的怪物,他手里依然抱着一个刻刀一般的佛像,而眼内居然留下了泪水。
楚珏开口对林二嫂说:“爱儿是不是非常喜欢他爹亲雕刻的佛像?”
女人已经没了神,她木然的抬起了头,机械地回答道:“是啊……爱儿说如果长大了就做最好的木匠,不会再让娘亲受苦……”
女人的泪水像是决堤一般落了下来,但是却再也哭不出一声。只能这样无声的落泪。
胡悦一直往前走,他没有再回头看,楚珏快步跟上后说:“你也发现了?”
胡悦走了很久,只回答了一句:“但可惜太晚了……”
与此同时,在这个无月的夜晚,忍受着丧子之痛的女人,木讷得坐在灵柩边,烧着纸钱,但是他们的心也想黄纸一般被燃烧殆尽,化为灰烬。
女人时不时得抽泣着,但是却再也没有办法想刚开始那样嚎啕大哭,哭对她来说已经太累太难。她只是看着孩子生前的衣物、玩具。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但具体内容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就在黄纸燃烧完最后一张的时候,忽然一阵风灌入屋内,原本紧闭的门被推开了。灵台上的蜡烛像是感应到什么似得,不停的扭动。
女人想要起身护住香烛,但此时身后却传来了女童的声音“你想要让你儿子复活吗?”
女人猛然回头,之间两个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孩站在她的面前,女孩年龄不大。但是眼神却非常的苍老,像是看透了一切似得。
其中一个女孩开口道:“我们可以帮你的儿子还阳哟……只是想要你答应一些东西。”
第17章 偷生庙(上)
偷生存世,非轮回相,不在五行,不在三界,永存世间,如在无间,不生不死。
时间过了很久,观情斋内却依然烛火未灭,时不时能够听到棋子敲击桌案的声音。楚珏看着棋局笑而不语,时不时为面前两人倒茶。
一子落定,胡悦的眉头为之一舒,他语调有些兴奋地说:“看来还是我棋高一着啊,老道。”
一直保持着端正坐姿的楚珏轻笑一声,仿佛对这场对弈的结局早就有所预料。他从衣襟内掏出了一盒小匣子,放在了胡悦的面前。匣子内隐约传来一阵阵清冷的香气。他语中含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玄冥子皱着眉,叹气道:“哎,可惜啊…一子之差,看来我和它是没有缘分呐。”
胡悦开怀一笑,他说:“急什么?待我用完此物,再借于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算欠我一个人情,自然是一物换一物。”
玄冥子不乐意得理了理袖子,他挑眼看着胡悦说:“老狐狸算盘打得真精啊。你还指望我像楚珏这样包养你?”
胡悦瞟了一眼玄冥子说:“你这是恼羞成怒,我有手有脚何须他人包养?倒是你这个假道士到底要当到何时?”
玄冥子伸出手指晃了两下道:“天机不可泄露也。所以现在老狐狸你可别管我叫残梅,该称呼我玄冥道长。”
胡悦哈哈哈大笑起来,楚珏也打趣地说:“那么玄冥道长现在在那个仙山道府修行呢?”
玄冥子伸手抓了一个棋子,眨了眨眼说:“我云游道士一个,哪个道观都可以住。别看我这样,修道以来我名山古刹可是去了不少呢。当然,嘿嘿好东西也没少順。”
胡悦的眼神为之一亮,楚珏此时喝茶的手微颤一下,他轻声嘀咕道:“两个人在这方面的秉性真是一模一样,真是一对损友啊……”
胡悦说:“难道还有这等好处?”
玄冥子敲了敲桌子,像是传授经验一般的开口道:“那是自然,首先你得搞到官府认证的度牒,随后参加几次中元节的布道大会,混个脸熟。接下来一般的小道观那是不在话下,而我走的都是传说中有奇珍异宝的地方。”
楚珏越听越觉得不妙,他插嘴道:“难道你去偷……”
胡悦故意的往后扬了扬身子,玄冥子马上解释道:“当然不可能,我是什么身份,需要用偷么?我是和他们换!用一句自古没有出现的词儿,那就叫‘双赢’!”
胡悦嘴角微微一抽,他说:“莫非你把那本……给换了?”
玄冥子嘿嘿一笑,抿了一口茶,忽然说:“你说到那本书我倒是换到了了一个好东西,不过我想起来一件事,你可认识一个叫灵石长老的道者,俗名叫作蒋泸的人?”
胡悦见他提起此人,他开口说:“认识,他入道修行年数也达一甲子矣。”
玄冥子凑近胡悦,但是眼睛却瞟向楚珏,他压低声音说:“此人怀有六甲了!”
楚珏说:“他是个女子?”
胡悦摇头道:“不,他肯定是男子。”
玄冥子嘿嘿一笑道:“怪哉怪哉,的确如此,他是实打实的男人,但是却怀有身孕,因为此事他没办法在原先的道观内继续住下,只能以修道辟谷之名,跑到了青云山内躲避。但是修道之人不可杀生,他……”
胡悦难得语气有了变化,他道:“莫非他准备把孩子生下来?”
玄冥子说:“你个老狐狸还真是……够直接的。难道你们一点都不诧异么?男子生子啊?”
楚珏没接话,反而继续问道:“他准备如何生产?”
玄冥子眼角跳了几下,心想:只有我一个人纠结他一个大男人是怎么怀上的吗?
他看着楚珏,憋了半天说:“阁下也不遑多让啊……”
玄冥子调整了情绪,他把棋子推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这个就不好说了,因为我手里的这半颗凝神珠就是从他手里换来的,这人说来也奇怪,浑身冰冷,就算到了夏天,他也不会出一滴汗。整个人像是……一块石头。看不出年岁,外表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的摸样,这人本就是一个怪人,现在这怪人居然要产子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奇闻异事呢?”
楚珏说:“莫不是邪物作祟?”
玄冥子摇头道:“也不像……”
玄冥子想了一下:“如果是凶煞之物,那么肯定不会那么安静,但是本人现在一点都没有戾气。所以也不像是什么凶物作祟。连他自己也安静的太过分了。而且这个人根本没有什么接人待物的自觉,虽然言语谈吐之间也算是饱学之士,但是感觉没有什么感情,是一个和老狐狸倒是很相像的人。”
胡悦说:“那虽然是奇事,不过……我没什么兴趣。”
玄冥子不解道:“为什么?”
楚珏一边沏茶,一边幽幽道:“因为没有美女啊。一个大男人生孩子我有什么好看的?”
玄冥子一时语噎,他看着屋外说:“好了,既然你们都没兴趣,那么这事也就听听作罢吧,时候不早我就告辞了。”
他起身看了一眼棋盘,在那空盘之上落下一子,开口道:“这世上可是真的有偷生庙啊。”
两人为之一愣,但是玄冥子并未作解释,他拍了拍衣服,不打灯,却一点都没有犹豫,大摇大摆地在走向了黑夜,随后消失在了巷子的深处。
待玄冥子走后,楚珏收着棋子说:“其实你不必如此,那半颗凝神珠我本来就是想要给你的。这种珠子对于普通人是没有作用的。而于你来说,只要有我在,也没有要用这个东西的必要。”
胡悦勾着嘴唇笑道:“莫急莫急,因为我要让残梅欠我一份情。别看他这模样,手里的宝贝可不少。”
楚珏拦住胡悦的腰说:“那你欠了我那么多情,怎么不见得还呢?”
胡悦依然是淡然的笑容,只是那笑显得有些苦涩,他说:“因为还不起啊,所以现在这样是我们最好的状况。缘起缘灭,没有过多的干涉和牵扯,那一天你不见了,我不会去找你,那一日如果我不在了……”
楚珏凑近胡悦,吻了吻他的脖子说:“我必定会找到你,你觉得你能走到哪里去呢?”
胡悦眯起眼看着手里的珠子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
楚珏微微一愣,他用手抓着胡悦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说:“生死在我眼里也不是问题。”说完便吻上了胡悦的唇,胡悦依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任由楚珏吻着,眼神却闪烁不定。楚珏放开他说:“你在想玄冥子最后说的话?”
胡悦微微笑着,他没有回答楚珏的问题。楚珏见他只笑不语,闭着眼吐了一口气,他坐回了位置,为胡悦倒了一杯茶,换了一个话题说:“你们口中的蒋泸是何许人也?”
胡悦看了一眼桌上的匣子,喝着茶,仿佛陷入了回忆,他说:“那是在十年前的事情了……”
胡悦那个时候和现在一样是一个穷书生,以卖字写曲为生,只是那时候更加穷,连观情斋也没有,只能借住在一间道观之内,借宿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秀才,那便是蒋泸。
蒋泸,字留逸。是金陵人士,来京便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但是和胡悦一样,出身寒门,只得借宿于寺庙道观之中。
平日里除了读书便就只能和胡悦一起闲聊,幸好胡悦虽然整日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但却也精通诗书论语,所以二人时常会有所讨论,说起来也算半个同窗之谊。一来二往之间交情也比别人深了许多。
蒋泸有一妻,在金陵老家待着。二人感情甚笃,蒋泸时常留信回家。而他的妻子也时常为他寄送寒衣吃食,胡悦时而也能分到一些。
十年前的端阳,蒋泸邀请胡悦一同小酌,胡悦欣然赴约。但是没想到蒋泸并不只是邀请了胡悦一人前来,还有一个和尚一起来到了饯亭内相聚。
这个和尚张着一张看不出性别的脸,按照胡悦的说法就是,这个人分不清他是男还是女,说他是男子,但是却没有一点男子该有的阳刚之气,但是说他是女子,却也没有女子的婉约之美。总之他只能说是一个人。五官凑合在一起便是一张脸。只是这一张脸却瞧不出一丝的生气。
胡悦有些诧异,向来只知道读书的蒋泸是如何认识那么一个怪人的。那人开口道:“贫僧法号池静。胡公子有礼了。”
胡悦作揖还礼,但是眼睛依然在打量这个怪和尚。按理说和尚不可饮酒食肉,但这和尚却一点也不避讳,大口喝酒大口吃着肉馅的角黍。二蒋泸对他却十分的恭敬,胡悦不知那怪和尚什么来头,也看不出他的年岁。仿佛他整个人都只是一个空囊而已。
胡悦也是见惯怪事之人,虽然内心很怪异,但是却也没有表露出来。三人在这践亭之内一直喝酒喝到夜深,池静才起身道别,他临走时低声和蒋泸说了一句话,随后蒋泸的表情就一直都非常的痛苦,他皱着眉头拱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