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疯了————狄恩恩
狄恩恩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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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疯了
忙碌了一天,死狗一样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打开门,龙勤把他的脚翘得高高的支在饭桌上,正在压腿。
我扯开嗓子吆喝过去:"把你腿拿下来,装什么芭蕾舞演员。"
龙勤看了我一眼,继续压他的腿。
对了,我忘了,他不怕我,从来都不怕。

脱掉外衫光着膀子进了厨房。
这大热天的做饭,罪真不是人受的。
我差不多就是裸着了,汗还是流水一样往下淌。
有什么办法,谁让我是一小破司机,挣得少,偏偏理想还远大,所以什么都得算计着来。空调太贵了,暂时我还不能买。
忙活了半天,把四菜一汤都端上桌,龙勤还在那压腿,心情无端地好起来。
噗嗤嗤地乐,"小勤,来,乖,吃饭了,把腿拿下来。"
走过去,轻轻拿下龙勤放在饭桌上的腿。
大概是看见了自己爱吃的凉拌菜,龙勤乖乖地任由我拉着他在饭桌前坐了下来。
夹了几筷子热菜放到龙勤碗里,"来,别光吃凉拌菜,对胃不好。"
龙勤听话地把我夹给他的菜都吃掉了。心里十分安慰,小勤的状况真是一天好过一天。
吃完饭,刷了碗,我看着小勤说:"咱出去走走。"
小勤眼睛亮起来,一天他就盼着出门这会儿。
钥匙我给他了,挂在他脖子上。
可是他从来没出过门,不用问我也知道,小勤大概还不敢自己出门。
拉着小勤的手走在大街上,心底是从未有过的塌实。
夏日的晚风轻轻地从我们颈间拂过,街上是三三两两的散步的人们,我突然有一种错觉,似乎很早以前我就和龙勤这样生活了,似乎我们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直到永远。
絮絮叨叨地给小勤讲着我从前打工那家公司的老板,怎样趋炎附势,怎样溜须拍马,一副小人嘴脸,龙勤似听非听,没有半点反应给我。
我也习惯了,故自讲了下去。
一直走到街角,看到冰淇淋店的招牌,我转头看小勤:"要不要吃冰淇淋?"
"恩,要,我要一勺西瓜味的。"
一勺西瓜味的?即使这么不合理的话从小勤嘴里说出来也是那么可爱。
"等着哈。"我拍拍小勤的后颈,跑过去排队。
"一盒西瓜的,一盒香芋的。"轮到我时摸出十元钱递了过去。
提着冰淇淋转身,身边没有小勤的影子。
冷汗一下从我周身的各个毛孔冒了出来。
我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还是没有。
"小勤!"不顾一切地嘶吼出来,我开始沿着来路飞跑,一边跑一边喊:"小勤,小勤!"
没有没有,我没看到小勤,恐惧和惊慌象两条毒蛇缠绕着我,胃部一阵阵抽搐,好恶心。
按着不听话的胃四下张望,我怎么可以这么糊涂,就因为小勤这几天的表现正常了就这么放松了警惕,真该死。
扩大了范围,我到处乱走着,呼喊着,看在旁人眼里大概跟个疯子没差别,我也顾不得了。
不想看到人群围堵着的交通事故,不想看到流淌着鲜血的地面,虽然作为一个司机我经常看到这些。
找着喊着,在一个街角看见一小撮人群围成一圈在议论:"看,疯子诶。"
脑子嗡地一下乱了,我扑过去,分开人群,龙勤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眼睛恐惧地看着四周的人,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明显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一把拉起他,揽着他的腰从人群里挤了出去,我恶狠狠地咒骂:"他妈的,快让开,你丫才是疯子呢。"
一直坐到家里的沙发上,龙勤还在发抖。
放好洗澡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出来轻轻摸了摸龙勤的头发:"乖,洗澡去,出来吃冰淇淋。"
"肖哲,我是不是疯子?"龙勤眼神抖着问我。
"我是不是疯子?"
心在一瞬间被狠狠撕裂,我蹲低身子,眼睛平视龙勤的眼睛:"你不是。不是,听清了吗?谁他妈说你是疯子他才是疯了呢。"
"那为什么唐颂他不来找我,颂呢?"
仿佛被一拳击中要害,我连蹲着力气都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肖哲,你活该,你活该啊。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你这就是自作孽啊。

最爱的你
我第一次看见龙勤的那年,他十六岁,刚刚考上省重点中学S中。龙局把他介绍给我:"来,小勤,叫肖叔叔。"
天知道,我刚刚比龙勤大四岁,技校刚毕业一年,可是我是上班的人,他还是学生,于是他乖乖地叫我:"肖叔叔。"
我笑着点头,同时眼睛迅速地扫过他周身上下,那时候龙勤刚升上高中,青涩的稚气未褪,可仍然是那种第一眼就会让人觉得漂亮的小孩。
线条优美的脸颊,灵动跳跃的双眼,瘦削但挺直的身躯,我喜欢他。第一眼就喜欢。
然后我就拉他到身边,"龙局,您忙着,我带小勤玩会儿去。"
司机从来都是领导的半个家里人,龙局笑着点点头,"行,小勤听叔叔话。"
那天我带龙勤玩了一个小时街机,看着他通关后那神采飞扬的笑容,我觉得花再多时间都值。从游戏厅出来,我在阿迪专卖店给他买了一双新款篮球鞋,当时我的工资也不高,要不我就多给他买点东西了。
龙局第二天跟我说:"小肖你以后别给他买东西。"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买鞋的事儿,我喜欢龙勤是真的,并不是纯粹溜须龙局长,买过之后我就把这事忘了,显然龙勤这个实心眼的孩子向他爸报备了。
这个马屁拍得挺匀乎,龙局后来说:"小肖咱们上次出去那饭费票子,你拿过来我签字,你去财务报了。"
我明白龙局的意思,可也没敢太多添,反正鞋钱没弄回来,但是龙局从此对我更加信任了,完全拿我当自己人。

那时我对龙勤甚至比对龙局还上心,每个周末,我都把车擦的亮亮的,然后主动跟龙局说:"我去接小勤了。"
逢到此时,龙局就笑得格外慈祥。
阴天下雨,我也会向龙局请示:"要不要我取几件衣服给小勤送去?"
赶上年节就更不用说了,如果龙勤不放假,我会载着秦姐去学校看他,如果龙局两口子都没空我就自己买了好吃的给龙勤送到学校。
不知道龙勤对于我做的一切怎么想,觉得我是在溜须他爸爸,对于这一切司空见惯,还是别的什么?
反正龙局对我非常好就是了,周末出车单位控制得很严格,我却什么时候想出就什么时候出,用多少油龙局都大笔一挥,批了。
那阵子我因为帮人跑车交下不少好哥们,一直到现在都铁磁。

有个周末,我去学校接龙勤,正赶上龙勤在打篮球。龙勤那天穿着一件白色恤衫,银灰色的运动长裤,脚上就是我给他买的那双鞋。
和别的男孩子比,龙勤简直太羞涩了。
别人玩热了,脱得一身短打,胳膊腿都露在外面,他满头是汗也不肯脱下来一件,胳膊和腿都严严实实地包在运动衣里。
龙勤头发比刚开学的时候长长了些,碎碎地粘在前额上,每当他跳起来,发稍轻轻甩动,真的比电视广告里的明星还好看。龙勤打篮球的姿势极标准,蹬蹬蹬三步跨上,右手一勾,球应声入篮。人已经退至几米开外,根本不看他投出去的球,他就有这种必进的自信。
篮球场周围观战的女孩子被龙勤迷的神魂颠倒,尖叫之声不绝于耳。
我看着龙勤在球场上英姿飒爽,根本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午后金色的阳光,轻轻勾勒在龙勤身上,他完美的就似一个天使。
当年在技校读书的时候,我也有A校小帅哥之称,可这时候看到龙勤,我只想很没创意地说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我就这样被龙勤的青春,龙勤的阳光,龙勤的帅气比了下去,活生生变成一干菜帮子。
64比37取胜,龙勤满头是汗地跑到我身边,"肖叔,早看见你了。真不好意思,让你一直等我。"
我摸出手绢"快擦擦汗,别闪着。"龙勤接过我的手绢,对旁边女生送过的手巾抱歉地笑笑,抹了抹汗。
我拉龙勤上车,"车上有矿泉水。"
上了车又问:"饿了吧,想吃什么?面包?冰淇淋?德克士?我给你买。"
"肖哲,你简直比我爸我妈对我还好。我感觉只要有你我爸我妈都不要我了也没关系。"
"别没大没小,你管谁叫肖哲。"
"得了,你就比我大四岁,哪够资格当我叔,当哥就勉强。不过在外人面前我照样管你叫叔你不用担心,我给你面子。"
哧,我乐出来,伸手揉乱他的头发,那时候我们都那么简单。只要他快乐,我就能笑出来。

龙局和秦姐都很大年纪了才生这么一个儿子,对他那是相当的疼爱,可我还老怕龙勤钱不够花,每次见他都给他塞钱。起初龙勤坚决不要我的钱,可是最后我总会偷偷塞到他书包里,或者想法放进他的口袋,明争暗斗了几次,龙勤也不再固执,反正最后都是败给我。
那时我真傻得可以,都这么喜欢一个人了,我也没觉得有半点不对,压根没往别处想。

和波子聊天的时候我说:"我对龙勤比我对我儿子都好。"
波子扑哧乐了:"那是,我要有这么好的机会拍局长的马屁,我也百拍不厌。"
我抬头灌进一瓶啤酒,说:"你懂什么?我是真喜欢龙勤那孩子。"
波子不屑地撇嘴:"得了吧,全局上下谁不知道,你肖哲一句话,比秦姐吹枕边风都好使。行了,你知足吧。"
我摇摇头,不再解释。
一直到那时候,我把龙勤从精神病院接出来,波子才相信我当初的话。

风向哪边吹
拿着扇子给龙勤扇风,一直到他睡着了,我从枕头底下摸出存折,二十万,本来想买个大房子和龙勤住的,媳妇儿这辈子是不想了。
自从把龙勤这个大麻烦弄到身边,原来那些腻乎着我不放的姐妹们自动都撤了。
撤了就撤了,没什么可惜的,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四年前的我,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想着龙勤晚上那句话:"那为什么唐颂他不来找我,颂呢?"
我久久不能入睡,心里好象有无数的刀片在割来割去,一片血肉模糊。
想了想我把存折揣起来,明天托个人打听打听,登寻人启事要多少钱。

清早醒来,把粥煮好,去楼下跑了一圈,顺便买了包子回来,龙勤已经起床洗漱完毕,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边等着。
我把粥盛出来,包子装碟,招呼他吃饭。
龙勤乖乖吃掉一个包子。
抬起头怯怯地看我:"肖哲,我跟你去上班行吗?"
"不行。"
看着龙勤刷白的小脸,我叹口气解释道:"小勤,我是司机,没有自己固定的办公室,领导随时可能派我跑车,我带着你不合适。"
我总不能拉着我们主任到处跑的时候让龙勤坐在车后面吧。
龙勤不说话,只管拿着筷子戳自己的手心,我把龙勤的手拉开,"别这样,小勤,我得挣钱我得养活咱们两。"
龙勤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我又拿了个包子给他,自己起身穿衣服上班。
下了楼走了几步,我回头看了看楼上,三楼的白色护栏后面一个小小的黑色头颅,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情形好像龙勤被关在监牢里。
呼吸停滞了片刻,我突然就停下脚步,几步跑回了楼上。
"小勤,"我喘吁吁地说:"走,跟哥上班去。"
带了龙勤上车我一直在后悔,我怎么了,也疯了不成?
哪有带着家属上班的?就是带人家带的也是孩子,我带的是什么?
不过后悔也晚了,龙勤静静地坐在车后座,好像状态还可以,但愿他不会惹什么麻烦。

东油库的现场会是八点半。八点的时候主任下了楼,坐进车子发现后面坐了个人,意外地哦了一声。
我赶紧主动解释:"主任,这我弟弟。"
"啊,行。咱们走吧。"主任连多一句废话都没说。
这是我佩服他的地方。他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当初龙局倒了,李局那边的人拼命踩我的时候,他一言不发把我要了过去,平等真诚地待我,跟对待别人态度一样,特别令我惊讶。
他并不是龙局那一派的,他哪派也不是,倔得要命,所以现在还在下面的大队当一科级干部。
起先人们都冷眼看他怎么对我,时间一长发现他总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慢慢也都习惯那样,再后来也没人踩我了。
车子在青三路上疾驰,龙勤突然尖声叫起来:"颂,颂。"
坏了,坏了,眼角瞥到一辆chrysler超过我们转眼不见,我的额头开始冒冷汗。
不会的,不会。龙勤已经好久没犯病了。
可龙勤还在尖叫,主任诧异地透过倒后镜看着龙勤。
我的手心湿滑一片,看来这回我又干到头了。
虽然脚下踩紧了油门,我这辆破轿货要追上chrysler是不可能的,chrysler很快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车子在东油库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主任下车之前问了句:"他是龙局的儿子对吧。"
然后不待我回答,就下了车,隐约听见风中传来他的咕哝声:"好好的一个人......"
我顾不得思索他的话,急急打开后车门,来安抚龙勤,我不想他再回到那个地方。
"小勤。"拉龙勤出来。
龙勤整个人都非常亢奋,"肖哲,你看到,你看到对不对?那是他的车,是他的车!"
"嘘,嘘,小勤,我有看到我看到了,可是我追不上,不要紧,只要他在,只要他真的回来了,咱们一定可以找到他。"我尽量安慰龙勤,也不知道他这时候脑子里还听不听的进话。
"是颂。是。是他回来了。"
"是。是。我们去找他。"
接下来等主任开完会的一个小时里,我一直在听龙勤喋喋不休地重复那些话。
这就是龙勤发病的主要表现:话多,而且说个不停。
我无力地安慰着,低着头,任两滴泪掉落到地上的尘土里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当初那么喜爱的聪明羞涩的少年会变成这样。

主任出来时,我总算把龙勤哄上车,累得好似打过一场硬仗,把主任送回单位,我就带龙勤回家了。
没有拿医院开的药给龙勤吃。
我不愿意给龙勤吃那些能令他情绪稳定下来的药物,听说它们会损害神经。我不想龙勤的一生就这么毁了,他可以好他一定可以。
从冰箱里拿了西瓜味的冰淇淋出来,我搂着龙勤喂给他吃,希望我的拥抱能带给他安全感。
"小勤,"话出口带着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苦涩,"小勤,我一定帮你找到他,一定。相信我,好不好?不管想什么法子,我一定让你见到唐颂。"
柔声哄着,轻轻拍着,在我如对待初生婴儿般的悉心照拂下,龙勤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而我,懊恼得想撞墙。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当时我不说,为什么我不告诉龙勤,只要他一回头,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月华如练,我拿出冰箱里所有的啤酒坐到阳台看月亮,让我醉死算了,那我就再也不用受良心的谴责了。
一罐又一罐,眼睛看着月亮,脑子里在放电影,我和龙勤之间的一幕一幕在不停地回放。
"肖哲,这个是我送给你的,你喜不喜欢?"那是我过生日的时候肖哲送我的礼物,一个goldlion的钱夹,一直到现在我都还在用,用得小心翼翼,跟新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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