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教他平身,朱勋却摇了摇头,伏下.身道:“微臣特来向圣上请罪:之前微臣一时失察,族中有人祸国乱政,臣竟未能知晓,不然定会主动奏明圣上。想来实是汗颜无地,愧对圣上厚爱。”
“朱卿这是何必?快快起来。”皇帝温声道,“你族中亲眷算起来怕是不下百人,哪能一个个都约束到。偶有几个不成器的荒唐子弟,也是寻常。”
朱勋喏喏称是,就着皇帝的手直起身来。
白黎接着道:“倒是朕,这次罚的重了些。”
朱勋忙道:“圣上英明,这些人把国家搅得乌烟瘴气,确实该重重惩戒,以儆效尤。”
皇帝颔了颔首:“只是经过此事,不少官位空置出来。朱卿多留意些,若有适合的人才,可以向朕举荐。”
这话朱勋没敢应,笑着含糊过去,却有两分尴尬。
“好了,这些留待朝堂上去说罢。”白黎抚了抚手中的弓,好奇道:“朱卿,你送给朕的这张弓好生特异,弓臂这里,与寻常弓箭全然不同,到底是什么名堂?”
朱勋微笑道:“这叫作'反曲弓',未上弓弦之时,弓臂末端便是这样向外弯曲的。相比同等的直臂弓,反曲弓射出的箭更快更远。”
白黎赞叹道:“原来如此。这样新奇巧妙的东西,朱卿是从何处得来?”
朱勋道:“臣少时游历漠北,看到那里的牧民有人使用这样的弓,百步之外就可射中奔跑的羚羊。不过他们所用之弓太过粗糙,臣只取了那弓的道理,为圣上制了此物。”
白黎讶然道:“这是你亲手做的?朕从来不知朱卿还有这样的本领。”
“让圣上见笑了。”
白黎走至箭靶之前,试着拉了一下那反曲弓,弓弦张开到一多半就两臂发抖,再无法将弓拉满。他有点颓丧的垂下手臂:“可惜,朕竟然不能将它完全拉开,无法亲自体会它全部的威力了。”
朱勋道:“圣上的臂力已是甚强,但这是千石硬弓,自然不易使用。可否让微臣协助?”
白黎犹豫一下,点头道:“也好。”
朱勋走到白黎身后,道一声“恕臣斗胆”,宽厚的胸膛贴上他的背,修长有力的掌指扣着白黎的手,引着他将弓弦一寸寸拉开。
白黎身材本就高挑,朱勋比他还高上半个头,这个姿势将他整个人圈在了怀里。白黎的武艺多半都是朱勋教的,从他还年少时他们甥舅便是如此,多年下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反曲弓可以比普通的弓造得更短,弓拉得愈开,拉弓所需的力气会增加得非常显著……”
朱勋在白黎耳边缓声讲解,手下力道却丝毫不打折扣,银亮的弓弦逐渐弯如满月,一簇寒芒直指靶心。
“报——”
白黎向着声音来处看去,斥候官一阵风般的跑近,跪在地上仓惶道:“启禀圣上,西北兵马道传来紧急军情:西紹策动北戎族,联兵犯我大聿边境!”
白黎、朱勋同时一惊,手指不约而同的松开,弓上箭矢流星般疾射而出,“夺”的一声,深深钉入前方朱红的靶心。
成帝七年春,西紹与北戎族联手进犯聿国。皇帝下旨,拜朱勋为征西大元帅,统领十万兵马,即日出击。
朱勋点起大军西出阳关,与西紹放手恶战。战事起的虽突然,胡汉双方却知势必有此战,均是筹谋已久、蓄势待发,一旦发动,战事顿时如火如荼。
最初,前线不断传来好消息,捷报流水般送到京师,但逐渐敌我双方陷入胶着苦战。
西紹兵也还罢了,从北面推进战线的北戎骑兵却是穷凶极恶、极难应付,朱勋两方兼顾不暇,战况逐步吃紧,撑了月余,四月间终于发来告急文书,向朝廷请求支援西面战线。
其时情势紧急,发兵支援势在必行,至于以谁为将,朝会讨论了数轮均未有满意结论。最终,皇帝宣布御驾亲征,并令齐王白溯及左相赵钰共同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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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窗外花影伴着细碎的枝叶拂动,随着温柔的晚风轻轻起舞。
静室之内,白溯搂着皇兄的腰,垂着头默默无语。
白黎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的长发:“怎么不说话?我明天就要出征了,二弟……”
“我心里慌得很。”白溯闷闷的道:“为什么一定要亲征?朝中那么些人,都是吃白饭的么?”
这个问题白溯已经反复问过好几遍,皇帝还是耐心解释:“不是说过了,西紹人的作战路数,除了朱勋,就是我最清楚。他们这次还勾结了北戎,如果不全力以赴……我大聿社稷危殆。”
“况且我只是坐镇指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亲临战阵。就算上阵,还有那么多亲卫军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白溯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些我都知道。”他也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用,皇兄决计不可能改变主意。
白黎又道:“我走了以后,你和赵相监国,二弟虽慧敏,但接触政务的日子不长,不懂的事情还多,凡事需多问问他的意见。”
白溯郑重点头:“这边的事就交给我和赵钰吧,皇兄不必挂心,我定然不负所托,也决不会专断独行。”声音低了下去,“却是你……真让我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