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身,就要遛掉。
忽是一声冷哼从身后传来,整个人竟是一歪,斜向后扑倒过去!
"呜哇!"九霄一惊,才发觉是扑倒在墨珠身上。
被身下既不坚硬也不柔软却很舒服的特殊身体触觉一震,九霄一抬头就是近得离谱的那张脸,瓷白的肤色里透着不屑的冷淡,凤目一挑,便是墨珠都不自觉的妖艳惑众。
九霄忽地便是一阵心跳!
"忘了?怎么会。"墨珠竟还凑近些,睫毛都快刷到九霄的鼻子,轻笑,"你还欠我--四千三百七十七两。"
九霄愣愣看着,只觉鼻尖全是墨珠沁人的味道,脑子里竟有些嗡嗡的,全然不知道墨珠说了些什么。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真的很好看啊。
墨珠看了眼九霄玉般盈润的脸颊绯红了一片,不免疑惑,倒也不再问。
心里却想着,莫不是九霄真的穷途四壁吧,怎生露出这种湿润得快要流泪的眼神来?是不是该再送他些银子?
这一下,就成了四目对视。
半晌,九霄才惊起要避开,却也不知扯了哪根神经,竟是直觉地不想离开。
更是恨不得再近一点。
"终于找到你了!!"忽地一声暴喝,打断两人各自遐思。
"让爷好找!!竟然还迷路好几个时辰!!"另一声暴喝,携着呼呼掌劲就冲了过来。
这是个,根本不容人思考的时刻。
而九霄,猛地窜上来一个念头--他要遇险了!
而墨珠,应该会带着他脱险的吧?
那估计就是,把他抱走!!
想着,竟是一阵紧张雀跃欢喜连连。
一转头,就看见墨珠也是惊慌的眼神投了过来。
更是大喜!
九霄连忙直起身。
墨珠靠过去!
九霄张开怀抱,迎了上去!
墨珠伸出手!
九霄幸福地闭上眼睛!
"白痴你在干吗!!"墨珠一声怒吼,一记老拳挥了过去。
"嗷嗷嗷~~~~~~"九霄就拖着一道长长的鼻血被一拳打飞了出去。
突生此变,站在那里的来人也呆了呆。
"疼......"九霄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树干捂着鼻子泪光闪闪:"怎么出手这么重。"
"我会记得下次更重。"墨珠拍拍袍摆,站起来,看向来人。
那两人立刻回神,盯住九霄:"我们是段城林府的,老爷说,那三百两,你也该还了。"
墨珠一皱眉。
三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好。"
没想九霄一口应承,东倒西歪地走近两人,中间差些跌一跤,被墨珠飞身过去险险接住。
九霄无比怨念地看了看墨珠,叹一声,挣脱扶持继续前行。
走到两人身前,才将一把银票塞过去。
两人拿了银票,未料到如此顺利,面面相觑。
九霄再一叹,又交给他们一张五十两银票:"两位辛苦了。"
一人接过,面有喜色:"多谢爷打......"
赏字却被九霄截住,从怀里摸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还有这个,交给段城姜爷。"
那人接过信,抱拳道:"爷放心。"
说完,两人便告辞离去了。
留下九霄又是悠然一叹,万千思量地回头,略带凄然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墨珠,摇摇头轻笑,继续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这一回头这一笑这一摇头这一转身,却叫墨珠心头一揪。
那样惨惨淡淡,叹息一般的秋意。
缓缓坐到火堆边。
竟也不知怎么的,烦躁起来。
那头九霄继续走。
然后他抬起眼。
赫然看见一道刀光!
就这样横劈了过来!
"呜哇!"
九霄一个后退,绊到脚下石块,又是"呜哇"一声,跌坐地上。
那刀光,跟了过来。
第三声"呜哇!",九霄忽然整个人弹了起来!
正巧迎向,那紧追至喉前的刀锋!
两双瞳孔同时惊恐地睁大。
而那刀尖,从一个不可思议地奇妙角度滑了开去,堪堪避过九霄的咽喉。
一双惊恐的眼神自然是九霄的。
此时终于吞了口口水,把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压回去。
而另一双吓着了的眼正瞪着九霄,手中长刀已收回入鞘,喝骂道:"你又找死啊笨蛋!"
九霄忍了忍,再忍了忍,终于朝天吼道,"世道啊天理啊难道我被人踹了一脚是我的错被人横了一刀是我的错摔了一跤撞到被踢肿的屁股疼得我魂飞魄散还是我的错!!"
"说完了?"
"......怎么我遇到的,都是这种不好惹的人物。"九霄只好哀叹,"连保镖都欺负我。"
"谁是你保镖?"那二十二三岁,古铜色皮肤,浓眉大眼的青年不满道,"说了多少次了,我只是帮那老头个忙,照顾一下满世界乱跑的某个傻小子而已。"
"哦哦咦咦,能劳动西南地界最大官商世家李府的六公子,‘闵河十三剑'之首的李悦然充当个小小保镖,定是个超级实力派人物啊啧啧。"
"装蒜。"
"没办法,和蒜待久了就会沾上蒜味。"
"又怎么?"李悦然挑眉。
"第一次见面,你就戳穿了窗户纸灌我冷风,害我以为‘二老爷'派的人马又杀到,吓个半死。"九霄摊手叹道。
"切,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你怕?"李悦然也想起了那一幕,冷哼,"我早就怀疑,你从头到尾都在装傻。"
他想起来,这个人总是会犯一些莫名其妙又危险至极的错误。比如方才差点被他割断咽喉。再如见第一面时,打斗至一半,九霄突然便打了一个喷嚏,把他吓个半死,慌忙收回已贴上九霄眉心的刀。
这样一来,就暴露了是友非敌,也就打不下去了。
而李悦然虽不好斗,但每回动手便全力以赴,武功精进惊人迅速,成了西南方最惹人注意的后起之秀之一。
而他最厌恶的,便是斗至一半被打断。
第一次见面,李悦然是倒吊在檐下,透过一个小小的窗纸洞偷瞄进去,却在墨珠出门,而九霄出言挑明他的存在时,惊觉一股极强悍霸道的迫意从那小小纸洞爆射而来,逼得他落地。
那薄弱的窗纸,却没有被割裂丝毫。
那是一种,温柔的,却是从最深处彻底的毁灭,叫人忽然便是从心底里冒出排山倒海的森冷寒意。
当感觉到这一点时,李悦然的斗意便反常得首先被挑了起来,才有了那样的第一面。
却被一个惊险动作打断了。
所以他很不爽。
而眼前这个有时候傻傻的有时候奸奸的有时候多话得缠死人有时候冷静得冻死人的九霄究竟功力如何,他从来没有摸清过。
即使常常这样突袭试探。
而那种叫他兴奋的迫意,也从来没有再出现过。
"我没啊~"九霄眨眨眼睛。
"装傻和真傻你选择哪一个?"
"装傻。"九霄想也没想。
"那不就对了。"带着嘲讽的笑声,李悦然打个哈欠,转身就走。
"诶诶?!"九霄一愣,蹲到地上,拍拍脑袋继续哀鸣。
"真可怜的墨珠,被你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一唬,也没发现那三四百银票都是你最后那一扶从他腰间摸走的。"
"好说好说。"
"那两个人就没这么好说了吧。"李悦然轻哼,"你又玩什么把戏。"
"没什么啊。只是在信里告诉姜爷,我欠他的五十两已交给了带信去的人而已。"
"姜爷......哎那两人估计定是会把五十两花个精光,要被姜爷打断腿了。"
"是他们自找的。"九霄眨眨眼,"我又没说是打赏他们的。谁叫他们打扰我和墨珠难得的花前月下。"
"那信封是故意不写名字吧,好让你根据罪行轻重分别惩罚......对了忘了说。"李悦然突然停下来,却没有回头,"老头叫我带个话。"
九霄顿时安静了下来。
"‘二老爷'和老头都派人追过来了。而‘二老爷'的人马,似乎已经和这个国家里某个极为庞大的势力勾结上,请你一切小心。"
九霄沉默,突然缓缓地冷笑一声。
"还有一点,我要问你......"李悦然终于转过身来,皱着眉头。
"什么?"九霄也凝起眼神。
--有,更糟糕的事情?
然后李悦然扬眉不屑道:"我说‘六老爷',明明金山银山等着你,为什么老是欠下一屁股债叫墨珠替你付帐?凭你作为......"
"嘘......"九霄微微愣了愣,听到此处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回头看了看背后深沉的黑暗林子,似乎看见了那个仍然冰着一张暴殄天物的脸烤火的某人,狡黠笑道,"佛曰,不可说......"
第二十七章
一双鞋,轻忽地停下来。
踏雨而来却依旧干净的鞋面,在着地的短短时间里,便污浊一片。
被雨血泥浆浸染,污浊一片。
那血已经蔓延得,仿是将那尸体的所有血水都倒了出来。
不大,甚至可说是细小的伤口,鲜花一般镶嵌在那尸体的胸口。
钟未空看出来了。
他急奔而来的呼吸,又急促了两分。
极近的距离下,极为亲近的,同时功力十分高强的人,才能制造出来的伤口。
他想起莫秋阑说过的话。
天玑白童颜,是由与他不会防备的极强的高手,于身边一击致死。
他蹲下来,看着那张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死灰的脸。
七殇之一,司位北斗之摇光的--"千肠手"郭东。
钟未空的心,沉了下去。
郭东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为了救出钟碍月,七殇的其他几人也都出现在了济方城里,钟未空是感觉得到的。
只是他如何也想不到,还什么行动都没有开始,已经有一个人,再次惨遭毒手。
那个杀人者,究竟是谁?
与郭东机亲近者,大抵也与钟碍月极亲近--难道也是七殇之一?
如果那样的话,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钟碍月?
钟未空的拳握紧,回想起了方才听见的那一声低吼。
钟碍月的低吼。
从大叔门前急急赶了过来,却还是慢了一步。
他可以想象到,钟碍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这最亲密的战友和弟兄,横尸在自己面前。
如何被杀,是不是在钟碍月面前被杀,他不知道,或许也没必要知道了。
他只需要知道,他们现在已经被笼罩在另一种恐惧中,随时有性命之忧。
而他的眼光,突然闪了一闪,迅速往那脸颊伸手过去。
微微激动地,嘶啦一声,扯下那一张脸皮来!
而钟未空的指尖,顿时冰凉。
他的眼神颤着,手中的脸皮,便这样提在半空中,忘记放下。
那是,易容。
而真正的这张脸......
钟未空忽然冷笑了一声。
哼出来一样。
他不用想象了,因为已经看着陪了自己半年,留下最轻松记忆的好弟兄,横尸的样子。
老二。
那个总是挺着大龅牙吐词不清极讲纪律帮自己把便宜帮料理得有条有理的老二。
不善言辞老实巴交不过就是平凡人一个却饱尝了人间冷暖的老二。
为何,会是他?
失手错杀,还是另有目的?目的何在?
那给老二的尸体易容的又是谁?为何可以在钟碍月走后自己来之前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
他只知道,如果杀掉老二是针对他人的话,只可能是--自己。
也就是说,自己,害得老二丢了性命。
钟未空的胸腔缩起来,似乎所有血液都集中在那小小的空间里,窒闷难当。
咬唇欲血,而指甲,已握得深深嵌进掌肉。
然后他猛然站起来,转身就走。
"哎呀哈怎么一见我来就要走?"
一道声音飘了过来,语音未落,另一双鞋便如被风吹来一般,突然出现在钟未空身后的地面。
"咦?"杨飞盖看见了停下脚步的钟未空手中仍攒着的那张脸皮,疑问一声。
再看向那尸体,顿时明白了。
他在尸体边蹲下去,叹道:"你察觉到笛声有异而匆匆与我告别,追到这里,却还是慢了一步,已经尽力,无需自责。"
钟未空沉默。
"你还记不记得,这笛声和一月前你和钟碍月他们撇下我去逛夜市时听到的那首一模一样?"
钟未空的拳猛地握紧。
他想起来了,就是这笛声。
他又想起来莫秋阑说过,白童颜,就是死在那一个晚上。
那一个飘扬着同一首美妙笛声的夜晚。
而此时杨飞盖的眼神,突然闪过一道精芒,口中却是轻笑道:"我绕了另一个方向追来,听到钟碍月的吼声匆匆赶至,比你还慢些。"
钟未空依旧沉默。
"喂喂,就这么不想见我么,好歹说句话嘛,明天还是要见面的。"
"不见不见!!"突然爆出的一声吼,背身而站的钟未空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地大力甩掉手中脸皮,一脚点地,全力运起身法。
那样快的速度,竟叫杨飞盖心头一惊。
溶在空气中一般,就那样消失了。
只有从那拖着的语调,稍稍能分辨出钟未空大概是往哪边飞去。
然后杨飞盖就冲着那个方向笑着吼道:"见个面而已不要紧张嘛话都说一半,不见不散!"
没有回话,只有似乎差点滑了一跤的极轻微声响远远传了过来。
杨飞盖听到了,然后满意地笑笑,看回尸体。
"你的心乱了,就看不到所有的东西了。"微叹着,杨飞盖伸过手去,摸向那尸体的颈侧,"发现一层易容就掉以轻心,可不像是那个左鬼流焰呢,退步了啊退步了。"
竟又是嘶啦一声--扯下另一张脸皮来!
依旧是,郭东。
"钟碍月啊钟碍月,你终于要撒网了么......不,应该说--你,终于要开始收网了么。"
杨飞盖的嘴角,飞扬了起来。
"我,很期待呢。"
"你终于回来了!"
被老二的死乱了心绪一脸疲态的钟未空刚回屋,闻言不觉失笑:"这么晚还在等我,有什么要紧事?"
玉调早站了起来,笑道:"当然是好事,你猜是什么?"
"我国皇帝忽然另有新欢,降旨把你赶回去。"钟未空笑道。
"怎么可能!和亲事关两国政治,除非现在开战,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中断的。"玉调音容忧郁。
钟未空这才发现玉调的兴奋不太正常,似乎还带着极大的希望与隐忧,口中却继续玩笑道:"那就是突然有某位贵公子看上公主,要中途劫亲私奔了。"
玉调猛然抬头,眼中一阵水波光转,又猛然低头,羞涩皱眉。
钟未空的茶水,便喷了出来。
"不会......不会吧......"钟未空一边咳一边急急说道,"谁?什么时候遇上的?"
"你也见过的......"玉调低声道,"只是我没想到他是真心的,冒这么大险......"
"要冒险的不止你们俩,还有两个国家,这么做......"钟未空说不下去了。
玉调的泪水已经在打转,袖口也早被揉得皱皱巴巴。
皱皱巴巴得叫人一眼看穿,她已经忧心思虑过很久了。
"我知道......所以我当时才答应来和亲,可是......"玉调的语音哽咽,却硬是不让泪水滚下来,"如果一直一个人那便罢了,深宫生活我也不是不习惯,可是现在知道有人喜欢我,有人愿意为我冒生命危险只为和我在一起,我......"
钟未空缓缓抬手。
玉调猛地闭上眼,泪水便啪嗒掉了下来。
"不怪你。"
竟是一句温和的劝慰。
玉调没有等来一巴掌,却听到这一句,不禁愣了愣,再抬头看向钟未空,眼泪便噼啪噼啪掉个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