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中]
且听子[中]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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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地,回抱了一下。
然后钟未空便笑道:"我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大叔明日再请吧,该回去了。天色已黑,你也早点休息。"
"好。"杨飞盖了然地笑,松开手。
看着钟未空走得毅然决然的背影,杨飞盖笑了一声。
再笑了一声。
笛声仍未停。
幽怨徘徊,叹息一般。
"你从来没有发现过,我一直都在你身旁......不过,也快了。"
他垂下眸,仍带着那懒散勾起的嘴角,缓缓向另一边走去。
不同方向的两双脚步声远。
笛声,缓缓停了。

袖,沾上了血色。
水色的袖。
赤色的污。
笛声,终于停了。
而那眼,始终没有抬起来。
他一直在看着,脚边那具尸体。
睁大一双不相信的眼睛,已失去焦距茫然前视,嘴巴张开,浑浊的鲜血便沿着嘴角淌下来,蔓延在地面,与从胸口敞开的大洞里淌出来的鲜血一道,汇成一滩,不断扩大。
然后一直看着的那人,缓缓蹲下来。
盲目呆滞的眼里,是深深的疲倦。
水色的袖抚了上去,阖上了那不甘的眼帘。
雨,更大了。
冲刷着那水衣人低垂的头,直顺的发,苍白的颊。
被长发遮在阴影里的紧闭的双眸,终于在一个慢慢抬头里,也被罩在磅礴的雨水里。
漂亮的眼睛混沌着,湿漉一片。
然后便是突然的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
穿透长夜穿透长空穿透比长夜更寒比长空更远一望无际的黑暗。
惊起一大圈沉睡的鸟儿,仓惶失措四散飞离,在那人恐怖气势的重压下,竟连吱喳惊叫声都不敢发出一星。
然后那人慢慢站起来,低沉的一声,携着万钧压迫,一瞬折断周身所有碗木。
"长灵教......绝不,放过你们。"

"听到刚才那声吼了没?"
"嗯,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进去看看吧,王爷交代要看紧的人万一出事我们担待不起。"
"好,一有状况便马上退出林子。"
雾阵外围,两个劲装打扮的男子窃窃私语,闯进阵去。
夜晚的树林更显阴森,随着脚步深入,雾影晃荡,虫兽嘶鸣,越走便越分不清东南西北,叫这两个闯荡多年的人也免不了心里发寒。
突然地,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对视一眼。
"闻到了?"
"闻到了......"
"快走!"
用最快速度循着来路回到出发点,两人已经有些气喘。
"还好,终于出来了。"
"如意阵果然名不虚传,想要什么,便会出现什么......"
两人的声音,悠悠远远,飘进林子,穿过雾霾,绕过那噼啪响着的火堆,钻进坐在火堆边,一边取暖一边烤着食物的某人耳朵里。
他便笑起来,掏掏耳朵。
便是那个,收了钟未空五十两赌钱的黄衣少年。
"竟然那么香......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饿了。"
"可是为什么,我们同时饿了又同时想吃番薯?!"
那一边讨论的声音继续传来,少年很开心地翻翻手中树枝另一头插着的,烤得黑乎乎的番薯,又凑到鼻子边闻闻,叹了一声:"果然很香~"
另一双脚步声,从黄衣少年的背后隐隐传来。
那道黑色的略显矮小的身影,从雾中渐渐呈现。
"真好兴致。"
比女子还要漂亮却无半点女子温婉气质的脸,如一块不温却润的墨色美玉,在见到黄衣少年仍旧安安分分坐在火堆旁正准备掰开番薯时,竟也像是被那火温暖了一般,柔和了下来,语调平淡如机械地说了那么一句开场白。
"想说我真无聊就说呗。"黄衣少年笑,没有回头,加了一句,"我又不是听不出来你担心我。"
"你这样悠闲,我还担心什么,少自做多情。"黑衣少年坐下来,大大方方接过掰好的一半番薯。
"我说墨珠,怎么说我也靠着这番薯的香味驱走了四波想要闯林的人马,让你在里面安心守株待兔,感谢没半句一上来就奚落,哎哎这世道。"黄衣少年道。
"你自己慈悲心肠,不想让他们困死在阵中所以叫他们早早离开,关我什么事?"
"好吧好吧两个都是原因总行了吧。"九霄笑叹,"对了,见到他俩了没?"
墨珠微皱起眉:"本已到大师门口,不知为何又各自匆匆离开了。"
"还真--"九霄顿了顿,忽然笑起来,晃晃手中那团黑焦的东西道,"你还真容易担心来担心去。若是我左扔一块番薯皮,右扔一块番薯皮,你还不担心被摔死?"
"就凭你那么点功夫少说大话,左一块右两块都没问题,你只要守着左边剩下一块,不要乱扔碍着我就好。"同样回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墨珠站起来。
神情,却如忽然结起冰来的--火。
那眼中的厉芒,便是荒原中刹那点起的天外飞火。
灿耀夺星。
"把我们比作番薯皮,小弟弟们还真是不客气。"一阵妖寒的笑声携着话语便远远传了过来。
又是极近。
话头还是极远,话尾已是极近。
于是两人便知道了,来的四个,全是不好惹的人物。
因为直到话尾极近时,两人才感知到他们的确切位置。
所以九霄立即冲了上去。
类似莽撞地,带着盲目地,往那声音的方向冲了上去。
--趁着他们未站定阵脚冲上去,也最多四成胜算,若是不冲,必败无疑!
墨珠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手中,突然多了一把似剑如刀,略显笨拙的白色兵器。
而那串墨色的珠子,随着那银色的飘带微微舞动,散着柔润的美丽光泽。
他却没动。
手背的汗,却淌了下来。
而九霄,也骤然停下来了。
就停在那身形粗大如树的威猛大汉身前不到一尺。
他们终于看清了。
那不是四个人,而是六个人!
以二对六绝难赢过的人!
而有一个,娇小如幼童,趴在那威猛大汉的肩头,正向着九霄露出阴惨惨的笑容。
却是一张,成年男人的脸。
侏儒。
功力强到可以完全隐藏气息的侏儒。
那笑这的眼里,带着一种如饥似渴的残忍的光芒。
因为他将要夺走一个人的命。
那条全力攻向那个威猛大汉,全然没有防备那肩头上另一人的人。
九霄没有时间变招,没有时间躲闪,甚至没有时间停下!
那侏儒的手,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伸了过去,正向着九霄的咽喉!
而九霄,奇迹般地停住了。
连减速的过程都没有的,就那样停住了。
明明执剑冲杀的手,也不知为何突然摆在了身侧。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
突来变故,威猛大汉和肩上的侏儒心下一惊,还击的招式便收了一收,堪堪从九霄身侧颈项旁转了开去,在他身后两处击出两个大洞来,威力异常。
"怎么,你想认......"
那道妖寒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来是那侏儒发出的。
但他的话被九霄打断了。
九霄叹了口气后,就一直盯着那大汉瞧。
用那种非常认真非常诚挚非常恳切的眼神。
然后他就微皱着眉,用非常由衷的语气带着赞叹的口吻亮着期待的眼神对那一脸横肉四肢发达红鼻头四角眼扫帚眉的大汉道:"你长得,比我娘还漂亮。"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傻了。

第二十六章
除了一个人。
连续的呯嘭金鸣,那唯一不傻的一个人就突然出现在了九霄身边。
右边一男两女手中的兵器尽数飞落一旁,左边的那个男子的长枪,只剩半截。
而那大汉已带着肩上侏儒,飞离一丈远。
--高手对战,得利失利不过就是短短一瞬,只要抓住他们呆愣的一瞬,他们就赢了大半了。
九霄舒了一口气,拍拍墨珠的肩,开心笑道:"算你小子理解了你家老爷的苦心。不过你太慈悲了,对待敌人就要赶尽杀绝,挑掉兵器怎么够呢,怎么都得一人一......"
"笨蛋!"墨珠忽然吼道,一把推开又开始叽里咕噜的九霄。
枯木花光芒爆闪,如铸起一道剑墙,将那大汉突然翻掌攻来的一道恢宏暗劲生生弹了出去!
"喂你......呜哇不好!"九霄被推得跌倒半空的身子突然翻折了起来,形成一个怪异的姿势,便往那道被弹出的暗劲扑去。
他当然不是想找死。
而是那暗劲的方向,正对着第一个被墨珠打飞兵器的那个年轻女子。墨珠救人心切全力施为,那女子本是首当其冲,受伤不轻,手中兵器又失,如何也躲不了那暗劲!
墨珠的眉心一跳。
眼神一冷。
嘴角一挑。
然后想也没想地,抬起一脚--踹向九霄的屁股?!
看似轻松却实在是重实的一踢,便将九霄潇洒流畅的飞扑动作变了个模样,青蛙一样手舞足蹈,顺着那一扑的余劲依旧是飞了过去。
"哇~~~~~~~~"
只是那手,还是成功够到了那女子的双脚,就着那落地的力道一扯,便将她扯得跌坐一旁。
而从她袖侧擦过熔掉一片衣料的掌力,在他们落地之前,已在极近的地方击入地面,一阵暴烈沙尘。
此时九霄才缓缓从那狗吃屎的一扑中抬起头来,顶着满头的尘土嘿嘿傻笑道:"没事吧?"
"没......没事......"
那女子愣愣地回道,却听得另一声大笑传来。
阴森刻骨得叫人把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再竖起来。
又是那个侏儒。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眼中的兴味与雀跃更浓了,甚至比杀人时更浓,却道,"下次见,要更有意思才行啊,小弟弟们。"
就这样一声令下,六个人幻影般疾速消失。
"只是试探么。"墨珠自言自语道。
"墨珠你什么意思!"这头九霄已噌地从地上跳起来,来不及去拍一身的泥,一手揉揉屁股一手指着墨珠开骂,"也不想想方才是谁帮你驱赶了无名小辈又帮你烤番薯还设计救了你一命你竟然敢踹我!!"
墨珠面不改色,道:"怎样?"
"怎样?你竟然拦住我救人!"
"你不是说对付敌人要赶尽杀绝么,怎么自己先救起人来?"
"你你你!!"九霄气极,"不愧是帮长灵教做事的,恶毒!"
然后他就顿住了。
他自知失言了。
墨珠的脸,依旧没有表情。
若说方才是冰下覆火,那现在,便是冰下结冰--他的眼神,一瞬之间,彻底冷了。
九霄叹了口气,走远几步,蹲在那未灭的火堆旁,道:"说了就说了,我早就想说了,趁此问个清楚。"
没想到墨珠竟是一声爽快的"好",跟过来,坐在火堆边。
有些疑惑墨珠的反应,九霄吞了口口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时常会接到的那些秘密信件和处理的暗号标记都是长灵教的。"
"不错。没想到你的见识这样广。"
九霄便气结:"你当我是白痴么见了那么多次还察觉不了?"
"咦,原来你不是么?"墨珠眨了眨眼睛道,带着浅薄笑意。
九霄摸摸额头:"你从来不回应那些暗号,那些信件也只是草草过目从不批示,一点也不像有着重要职务的样子。"
"我本就没有职务。"
九霄讶然:"没有职务?"
"是。"墨珠拨着面前的火,照耀得眼眸一闪一闪,却仍是冰冷莫名,"长灵教的长老,认为我就是他们失踪二十年的教主善若水的儿子。"
"也就是说,你是少教主?"九霄惊叫一声。
"只是这样猜罢了。"墨珠摇摇头,"说我是冷落秋的儿子,还更可信一点。"
"那倒是,和冷落秋一个性子。"九霄笑,"但看来,你并不乐意这样一直由他们监控着。"
"的确。"
"逃不掉么?或许找个能证明你不是善若水儿子的证据。"
"逃不了,找不到,而且现在,我还不想离开。"
"为什么?"
墨珠不答。
垂眸看向火堆。
有些寂寥。
又有些温暖地,似乎想起了什么,怔怔出神。
钟碍月的身边,是唯一可以算作属于自己的地方。
那个始终会温柔微笑又坚定若斯的人。
是这个世界里所见的,第一道光芒。
深色衣衫,随意挽上的长发搭在肩上,很长很顺,火光斜斜散散照进来,泛着黑珍珠般的色泽,衬得尚未棱角的水润侧面轮廓分外好看。
晶莹秀美的眼眸,有常人两倍长的睫毛一下一下扇着,在高高的鼻梁下铺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九霄看得,忽然有些呆了。
又忽地心头一酸。
直觉地认定,墨珠想起的人,就是钟碍月。
"不知道。"诚恳又苦笑地,墨珠探手摸向腰际。
九霄也笑。
"现在拿出枯木花做什......"
九霄还没问完,就笑不出来了。
他的脸,有些白了。
他看见的,不是枯木花上镶的那串墨玉。
而是另一串,与那墨玉的形状和质地极为相似的,萦绕着盈盈柔光的透明珠玉。
正在墨珠的手上乖巧地绕折滚动。
"方才那一推,果然有动手脚。"九霄轻轻一叹。
他如何会认不出来。
"你想问的我已全部诚实回答,该轮到我问你了。"墨珠淡淡道,抽出枯木花,将两串玉石并在一处,细细观察。
"......看你刚才老实交代的分上。"九霄沉默一会儿,笑一声,缓缓说道,"其实,我比你更灿,没有十年前的记忆。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这串透明珠子,就一直陪着我了。"
墨珠点头。
"第一次遇见你,就看见了镶在你剑上的那一串墨色珠子。我就想,可能,会有点关联吧。"
"所以你就,一直赖在我旁边了?"墨珠挑眉。
"哎哎别说得这么难听嘛。"九霄笑得无奈。
"那你这十年,又在干什么?"
九霄的眼神黯了黯,笑道:"求学问佛,游历四方。"
果然。
想着,墨珠极轻微地一叹。
是如何也不愿意说出来了。
"明白了。"墨珠道,"现在,我要问了。"
"咦咦,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么?"
"那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可不是我问的。"那瓷娃娃般的脸上便现出一抹邪邪的笑意。
"狡猾!奸诈!无耻!卑鄙!"
九霄还在一个劲报形容词的时候,墨珠已经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条,在那吵嚷声中慢慢念起来:"福寿茶庄欠银八十八两,吉祥酒铺欠银一百一十四两......"
他念不下去了。
因为他手中的那一叠纸条已经被九霄一把抢了过去,仍在刚被烧得又旺回来的火堆里,大叫:"我没听到我没听到!!"
墨珠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时常发生的场面,飘飘忽忽说了一句:"还有你那天落跑卷走的那些赌本,哎呀再算上他们该拿的钱。嗯,不知道会不会杀上门来呢?"
"该拿的钱......"九霄一阵冷意,结巴道,"那棋......你......不会是......"
"输了。"墨珠极肯定极冷静极潇洒地一抬下巴,接上。
"我没听到我没听到!!"九霄也不管那堆纸条烧没烧完,唰啦一声站起来,拍拍屁股转头就走,"你忘了我忘了大家都忘了早睡早起身体好我先回去睡觉了晚安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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