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中]
且听子[中]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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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现在没事了。"终于有些苦涩地抬头看着杨飞盖的背影,钟未空轻声闷道,迅速飞身离开。
逃跑一般。
他就这么出去了。
门仍旧开着。
也是刚赶来的九霄和墨珠一人一边站在门外不远,正好看到了方才一幕。
而此时恰好从空中飞近落地的朱裂疑问了一声"小师父怎么了"的时候,眼轻轻一瞄,也看见了里面依旧持续的拥抱。
眼里一寒,闪过些不知为何的层叠情绪,朱裂足尖一点,追着钟未空的身影,也消失在夜风中。
这时候,门才吱呀一声,被杨飞盖的袖风一扫,幽幽关上,隔开所有视线。
"碍月,没事吧。"
这句话,是杨飞盖问的。
但他强忍担忧的表情和语调,更像是在问:"没死吧"。
钟碍月也慢慢站直,将手抚上胸口。
借着那一靠而被全部隐藏在拥抱中的胸口。
那一声裂帛,就说明钟碍月手里的那支剑,是有刺中谁的。
没有刺中钟未空。
也没有刺中杨飞盖。
而是,被钟碍月一个反手--刺进了他自己的胸腔?!
所以他要借那个拥抱来掩饰。
所以他现在终于极慢极小心地抬起头来看着杨飞盖,像是在操纵一台年久失修一碰即坏的器械,绽出一个极柔极清冽带着侥幸与小小幸福的笑容来。
盈亮亮轻暖暖快要从废墟里开出花来。
"谢了。"轻若游丝又如常坚韧不拔的一句话。
闻言,杨飞盖的表情变得悲伤,只道:"是你自己救了他。选择伤害你自己。"
"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也就你们两个人。还能选择怎么做呢......在笛声停之前停下自己,还真是不容易。不过,这样也好。"钟碍月有些低低的苦笑浅笑叹笑响起来,依旧煦若春风,"我要的,也不过就是能与你这么相拥,听你叫声我的名字。足够了。"
钟碍月刻意低头掩下的眸子里,翻涌不息。
已经可以脱离这个怀抱,却还是紧紧拥着,不想放开。
情深如水,水深若血。
杨飞盖看到了,也看清了,眼神复杂地猛然瞥开视线。
突然便是一声"啊,你!!"传了进来。
那是从屋外传进来的。
九霄的声音。
那门一关,外头的两人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幸而很快地,有人来打破了这沉默。
"‘六老爷'快......"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忧惧传了过来。
两人回头一看,便是一道身影急速靠近。
快得甚至比那句话更早一些落定地面。
"悦然?"九霄疑惑着皱眉迎了上去。
那样的语调那样的速度那样警告的眼神,叫他不由得担心出了什么大事。
"啊!"墨珠只来得及发出这么一声。
九霄已经靠近李悦然了。
这时他也才发现不对。
李悦然的确是"飞"过来的。
但不是用他自己的轻功,而是--他被藏在身后的人劫持并作为障眼飞掠而来!
李悦然没时间说完他的话,墨珠没时间上前阻止,而九霄已经站在了李悦然跟前!
准确地说,是站在了突然将李悦然往旁边一送而出现在九霄正前方的陌生男子面前。
那男子用冰冷的机械的面容和眼神正对九霄,另一只手已然涌起凌人的可怖的劲气翻掌而上!
尚未发出,便是一种教远隔一丈的墨珠都寒上心头的掌力。
--这种时刻,就该是自古以来所说的无力回天吧。
那只有那么一点点几乎抓不住的时间的九霄,是该拼力自保,还是拼死杀敌?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九霄什么都没做。
只是张大了嘴巴。
还似是认出了久未见面的亲人挚友,伸出一只手指着那个男子的鼻子。
"啊,你!!"
闻言,那男人眉心一跳,疑惑地顿下招式。
九霄便微皱着眉,用非常由衷的语气带着赞叹的口吻亮着期待的眼神对那一脸冰霜皮肤惨白倒钩眉三角眼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陌生男人道:"嫁给我吧~~"
横着眼的那男人就傻了。
颤着眼的李悦然也傻了。
然后傻了的那男人就被某人一脚踢中要害,闷哼一声斜飞了出去;傻了的李悦然失去支撑的力道,猛地唉呦一声五体投地。
"哇~~~~~~~~~~~~~"
而九霄拖着长长的哀嚎,挨了某人踢腿同时击出的一记老拳,在空中蛙状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地,跌了个狗吃屎。
那某人现下就站在九霄原来站的地方,身上的厉气尚未消散,看去格外威慑。
自然是墨珠。
而墨珠就这么顶着张冷起来就叫人不敢亲近现在就变成叫人或者不是人都不敢亲近的脸,慢腾腾一步步走近正从狗吃屎状态恢复原形的九霄。
"咳咳"九霄坐起来,边咳边拍了拍衣服和头发,刚要站起来,就被吓得又腾地坐了回去,"不......不要生气嘛......"
看着九霄连连晃手做安慰状,墨珠蹲下来,逼进去:"一天到晚说假话,不累么?"
"咦?"九霄呆一呆,"这样才有机会让你救我嘛......"
墨珠眼神一挑,九霄立即改口:"哦不不......额,啊,以前也没见你为这事动怒啊......"
突然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一幕拥抱,又一愕。
"原来是受刺激了。"低头自我肯定地一笑,九霄心里的酸涩翻江倒海却是再憋不住,一时气血上涌猛抬头,敛容道,"要听真话么?"
墨珠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松下来。
"那我就说了......真的说了......"九霄的眼神闪亮闪亮像是突然装进了满天的星斗,扑硕不停,诚恳期待讨好小心翼翼,"我对你,一见钟情。"
墨珠:"......"
九霄:"......"
一旁翘着屁股半倒立状头朝下栽着的李悦然张大嘴巴:"......"
再然后,又是一声:"哇!!"
九霄噌地从地上弹起来,躲过墨珠凌厉擦过颊边的拳头,哭丧着脸道:"真话假话都不行,要我怎么办嘛!!"
"用那么真的脸说假话,功力又深了。"墨珠一声讥讽。
九霄一愣,沉默了一小会儿,却是苦笑一声,却道:"......嗯,没关系。"
还点了一下头,眉头却是微皱着,眼神暗淡,很有些受伤的味道。
墨珠便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这样的九霄。
受伤幼兽的模样。
虽然知道八成又是装出来的,但墨珠的眉头,还是跟着皱了起来。
瞥向一边,忽然有些忐忑和无措起来。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情绪泛上来。
一泛上来,就没了边,收都收不住。
"没关系的。"九霄轻轻重复了一遍,象征性地再拍了拍膝盖的灰尘,抬头凝视墨珠,"我和他们去。里面两个就拜托你了。"
听到这样一句似乎毫无头绪的话,墨珠的身形一滞,回视九霄,有些担忧。
"我必须去了。会记得留条命回来见你。"九霄泛着健康蜜色的脸笑得很纯很真,一时耀得墨珠转不开视线。
他看见墨珠有些歪斜的领口,便抬手拉了拉。
拉的时候看见墨珠肩上的灰尘,顺手拍拍。
最后撩开贴在墨珠颊上的散发,又忽然蹭地用两只小爪子使劲捏住墨珠的双颊,凝视道:"我说真话的时候,请相信我。"
那微颤的眼睛圆圆亮亮怅然一片,叫墨珠心头便是一揪。
而同时在九霄身后虎视眈眈地落地成半圈的九人,冷漠地看着两人。
九霄语毕,那个被踢出去的人也落定了,上前一步道:"六王爷,二王爷等候多时了。"
九霄仍看着墨珠,只是点了点头。
--是对着墨珠,还是对着身后发话的人?
没人知道,除了九霄自己。
而墨珠有些忐忑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反抗九霄的"暴行"。
九霄便微微一笑,转身面对来人,迈开脚步,语调突地冷若刀刃:"我跟你们去。不要动他。"
墨珠没说话,没阻止。
甚至没有看着九霄的身形,与那十个人一道,消失在夜色里。
而是低头,将枯木花握得颤抖起来。
虽然九霄的话,他全部明白。
但他无法改变。
因为这样做的确就是最好的应对。
--就在那个男子被墨珠踢飞出去的时候,那九个人就已经将此处包围了。而屋里,还有伤重的钟碍月。钟未空又偏偏挑了这个时候落跑,不知去向。朱裂也跟着去了。
这种情况下,即使出手相搏,也毫无胜算。
墨珠很懊恼。
虽然他自钟碍月处学到并深化的理念全是理性的判断的逻辑严密的不作无谓与浪费的,但分明是这样正确的应对下,仍然叫他懊恼不堪。
他突然想,如果现在走的是钟碍月,他会不会如此懊恼?
答案竟然是--否。
那么到底是因为对钟碍月更加信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个答案?
他不知道。
所以他不止懊恼,而且着慌了。
"果然是他。"
屋里,钟碍月的声音轻笑道。
方才的两人,一直静听门外的响动。
杨飞盖"嗯"了一声,也是勾起嘴角:"二十年前来到永嘉国寻找‘生灭'的冷落秋,真实身份原是西鸾正宫太子。突然失踪后,便由仅剩嫡出的六王子继承了皇太子位......"
"却在十几年前出访途中遭暗杀,同行的皇太孙亦是下落不明。之后便一直纠结在皇位继承问题上的西鸾,早分成以国舅张庆颜和二王爷冷落燕为首的两派,而五年前张庆颜忽然志得意满大张旗鼓,传言他找到了当年的皇太孙。有了正统继承人把持手中,腰杆自然硬了。"
"若是找到了,即使不再是皇太孙,也会继承父爵而成为六王爷。那为什么,迟迟没有将那个重回的皇太孙公布于众?"
"也就是说,那个皇太孙还有一些必须解开的疑问。"
"比如,身上没有,或者有伪造的代表西鸾皇位正统继承者的九尾朱雀刺青......"杨飞盖的声音沉下去。
"若是九霄被冷落燕发现冒认西鸾皇位继承人身份,后果......"钟碍月凝重起来,"若说以冷落秋与善若水共同持有的‘天珠'为证明,那墨珠也是那皇太孙的人选了。并且,以性格来看,墨珠的可能性,要大好多......"
"西鸾老皇病重多年,皇位之争已快浮上台面。这次二王爷亲自来到永嘉,是定要逮住九霄查明正身。看来叫莫秋阑头疼的,就该是这冷落燕。只是不知道,让他如此伤神的是与冷落燕的合作,还是敌对?"
钟碍月咳了一声又笑,血水已溢下:"无论如何,九霄这次是为了我们,凶多吉少,即使是作为终极大奸细。那我们就不该辜负他的好意。此地,不宜久留。"
□□□自□由□自□在□□□
盈盈的水波荡漾着。
湖边的晨雾总是格外浓些,快要将那轻柔的水声水影掩去不见。
水边抱膝蹲着的身影,稍显突兀地溶在那晨雾里,一动不动。
终于有人闯进那雾里,一声极轻的叹息,打破凝结的空气。
"在想什么?"朱裂靠近那背身蹲着的人,凑过脸去,轻问。
钟未空没有回头。
好半晌,才终于有些嘲讽地一笑:"够亮够炫够中心,只是原来我不是王子也不是灰姑娘,甚至不是后母后姐不是巫女白鼠南瓜车,而是那双万众瞩目的水晶鞋。"
朱裂疑惑地皱起眉。
他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听出来了话背后的悲伤。
钟未空仍是没回头。
朱裂便一直看着那个垂着眼帘带着一丝笑容的侧脸。
落寞又残忍的那一丝笑容。
"你并不讨厌这个世界,也并不讨厌这个世界上的人。那天在武斗场上你才会在最后时刻弃剑投降,只是为了勒住你的杀意,留下吴十四的命。"朱裂缓缓道,"所以一直那样刻意疏离刻意冷血,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害怕。害怕会爱上这个世界,爱上这个世界上的那些和你不同的人。"
钟未空的身形一震。
"你想要隔离的不是他人,而是自己。为了不伤害他人,不让自己不安......"
"你知道什......"钟未空终于猛然回头打断朱裂的话,却也被生生打住,惊震地看着朱裂。
而朱裂亮起一个依旧漂亮的笑容,眼泪缓缓沿着勾起的嘴角滑下来,道:"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知道的也不止我一个。因为爱你的,不止我一个。"
钟未空的眼神开始乱起来,咬唇撇开视线。
"你明明也是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接受,不愿意承担后果,于是干脆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发生了也当没发生。"朱裂道,"你这样聪明,想一想,就会什么都明白了。那现在,你就给我好好想想并回答我,刚才你的悲伤无助与失落,是因为钟碍月,还是因为杨飞盖?"
钟未空的气息滞了一拍,竟是有些仓惶地游离视线,终是把头埋进膝盖间,微微颤抖起来。
"没关系的。"朱裂带笑的声音有些颤抖,半跪下来抱住钟未空蜷得有些小的身体,眼泪却是噼啪掉得更厉害,"不是我,也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不害怕就可以了。我们都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钟未空仍是低着脑袋。
却可以无比清晰地听到那个温暖的声音,感受到颊边那一道道纷涌划过的炽热液体。
阳光,终于穿透那层层笼罩的雾霾。
光明起来。
虽然空气依旧冰凉。
钟未空忽然轻轻微笑。
只要有光明,迟早会温暖,不是么?
第三十九章
"初次见面。"
九霄的声音依旧纯如清泉,与当下的气氛似乎格格不入。
少年的身形被围在一堆历练过人的成年人中间,显得甚是弱小无助。
但无论是谁,只要看见他现在的这个书香世家子弟般谦和洒脱毫不倨傲,没有半点威武不能屈式的大义凛然抗争到底的气势,纯净无暇不带丁点杀伤力的笑容,都不会再有一丝轻视的心态。
西鸾国二王爷冷落燕正对着九霄坐在一丈之内的上座,带来的五十多名顶尖护卫将这不大的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即使是武功已经登峰造极的人,在现在这样的阵仗里,至少都会紧张。
但九霄没有。
他的表情很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却多了一份沉稳与祭奠。
看得座中的几个长者暗暗心惊。
不过是个孩子,为什么会有那种眼神与气度?
好似换一身行头,便可扬眉一声"众卿平身",君临天下。
那些长者,个个身份尊贵。
全是西鸾国曾经的皇室重臣,他们的见证与评判,无人敢轻易怀疑。
而现在他们要见证的,便是一个人的死亡。
九霄笑盈盈看向坐在最上首的那人。
若是冷落燕还不确定我是否就是遗失的皇孙,那他便该私下验证,方便下手除掉。
但他没有。反而劳师动众地将这些老臣都召集起来。
这就是说,他完全确定不会出现发现我是真皇孙,而被众长者拥护回国的情况。
也就是说,他认定我一定是假的。
以冒充皇室的重罪被杀死在此地。
九霄便垂眸一声轻叹。
众长者便都惋惜地看着那个宁静乖巧站在众人视线的中央,玲珑剔透的孩子。
"初次见面,很高兴。"音容俊雅,已带上中年人的深沉的冷落燕冷笑道,"也很高兴,要与你永别。"
话落,坐在他身边等候多时的一位五十上下,留着短须,医者装扮的人便站了起来,与站在身后的两个端着托盘的童子一道,缓缓走到九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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