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上]
且听子[上]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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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松的语气,轻松的神态,慢悠悠一句话,不是向着墨珠向着谁。
墨珠心里一沉,倒是佩服起这人的胆魄来。
于是飞身抽剑。
下一刻,却便是剑尖相抵,目光拼斗。
又增血腥味浓。
那双仍是不避不让不急不徐溢着笑意的眼,倒让墨珠有些好奇。
一向是听从碍月的吩咐不是么。
只是来察探一下而已,竟然忍不住露面了。
真是莫名其妙呵。
不过这个人,有意思。
"看来是仇家啊......"颇为认真地点点头,那人已看出墨珠不怀杀意,笑,"连报仇都要插队,唉唉你看这世道。"
"放心,还没伤着你。"墨珠笑,那真挚的愉悦点亮了略显平板的表情,还原了这张脸该有的夺目光彩。
竟让那人看得一呆。
然后。
"咦?"那人低头,"真的耶。"
可不是。墨珠的剑抵在胸口,却是胸旁一寸的伤被剑气震得更撕裂些许,正热烈激昂地噗噗冒着血。
"你方才,杀了多少人?"墨珠道,瞟向一边庙门,闻着内中的血腥味,再看看这人身上的伤,默默估算。
有五十多些吧。
"咦?没数过耶......需要数吗?"
"......"
一时沉默。
飞扬的发丝间,一人挑眉而笑,一人无动于衷。
"那好吧,这位仇家,"开口,那人终于抬手拍了拍墨珠的肩,渐渐失血的面色,却没有敛下笑容,"埋的时候,记得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说着,竟就--直直摔了下去!
墨珠惊诧地伸手一撩,将人带起。
就这么莫名其妙把命交给素不相识的人么。
真是怪人。
不过。
叹。
反正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墨珠就这么有些迷惘地想着,拦腰抱起已昏迷的人,飞身离去。

有些昏黄的灯豆摇晃,伴着随晚风轻拂的薄纱帘,映照到床边钟碍月担忧的脸,还有安然睡在帐中小历微皱的眉头。
不但眉头皱着,长长睫毛也是不住抖动,好似做着一个不甚快乐的梦。
化鬼一次,便虚弱这许多。
怪不得有这样苍白的脸色,生长迟缓的身体。
钟碍月就一直这么看着想着,直到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
"这么担心?"
转头,杨飞盖穿着薄薄的里衣,轻轻搭着外套,抱臂靠在门边,眼神又摇曳又明亮又邪气。
"你不是也一样,明明都睡下了。"钟碍月回个笑,淡雅姿容,相比毫不逊色。
"哎呀哈,同时出现三个重伤者需要照顾,偏偏其中一个还不知死活,放着自己的伤不管,还要守着另一个一整夜。"
调笑的语气,钟碍月全不为所动,幽幽看回小历又苍白了好多的脸颊:"他是我弟弟。"
"......"杨飞盖笑,"终于肯坦白了?"
"我不说,想必你也早查出来了。"
"咦,钟大人的私事小人岂该过问。"
"紫辰,何必这样与我说话。"颇为无奈,"你最近几个月都很奇怪。"
"被你发现啦。"笑,杨飞盖上前,掰过钟碍月的身体,也不管对方有没同意,一把拉开前襟。
大片的纱布包裹,掩盖其下横七竖八的伤痕。
"嗯,没出血。"说着,杨飞盖已伸手拿过就近放在桌上的纱布等物,开始换药。
两人的气息混着药味,弥散在小小的房间里。
不经意地抬头看时,便见钟碍月愈加泛红的脸颊脖子根,在白皙透明的皮肤上点缀若雪中赤梅,裹在整个人冷清禁欲的气质里,一时妖冶。
而钟碍月一直掩饰地偏头看着小历,只是眉头皱起。
"放心,都一路跟着你去那种地方,还不惜暴露身份出面救你,定是不恨你的。"杨飞盖笑道,冲散尴尬。
"......我没守住,对他的约定。"
"自小被长灵教收养不是你们的错,你自愿被当作筹码与人质抛给莫氏王朝自然也不是你的错,一直在做他的替死鬼,他又怎会怪你。"
"不是替死鬼,紫辰。"钟碍月依旧笑着,只是眼神冷下来,"莫氏王朝要的本就只是前朝余孽,却只知有皇子幸存在长灵教中,并不知原是双胞胎。我一人随时面对死亡还能挣扎求生,何必拖上他。"
"你的意思,是觉得留他在长灵教会比在你身边更安全幸福?"挑眉,杨飞盖讽刺道,"你认为我代替他所过的生活,很好么?"
看着面前人笑颜展开,又夺目又讥嘲,钟碍月低头不答。
杨飞盖径自转而走过两步,蹲在床边,看着小历的横着的睡脸,突然一笑,越凑越近,直到快要碰到鼻子尖,才停下凝神细看。
"没见过未空?"钟碍月的声音。
"嗯,原来叫做钟未空啊。见过啊,不就是小历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笑,"我指你还在长灵教的时候。"
"哎呀哈,那时候啊,太小了吧,记不清了。"歪头。
"那你......记得我么?"
听着有些迟疑期待的问话,杨飞盖转头:"不记得了。"
钟碍月点头,刚想再说什么,只见杨飞盖恶作剧地伸手捏住小历的鼻子,一边看着小历不适地皱紧眉头一边缓缓挑高嘴角。
那笑容,真......温柔。
想到此,钟碍月突然一个转头,看向窗外。
微抿的唇。
酸涩的窒闷,便自心底翻涌上来,流窜不去。
早已黑暗入骨髓,只剩那盏灯烛,不甚明亮地笼着似从未停下飘摇的纱帘。
"我说......我杀了不肯听话的老住持,却也杀了与我同样被你派去劝说的前巡抚......不生气么?"杨飞盖没有转头,轻道。
"那你倒说说为什么要杀?"
"杀不杀,随便啊。"
笑,钟碍月摇头:"小孩子,总会有叛逆期。"
"那要是我更叛逆点,会不会更好玩?"
"呵,会与我为敌的人你杀不完,能被我拉拢的人你照样杀不完--不玩过火的话,随你。"清亮的神采缓缓流泻,自信与张扬隐在那一瞬敛眉淡笑,照样光彩夺目。
"人命在你眼里,果然不值钱。"故意的重重叹息。
"贫富贵贱,本有定数。人后天所能选的,只不过把自己的福分慢慢享用,还是一瞬燃烧。"
"真悲观。"
"呵呵。如果自认为力挽星河,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这才真悲哀。"
"只是努力争取过,总比什么都不做多得些东西。"
"无为死,有为死,早死晚死。真人才死在开始,人们会哀宛地说句‘无奈';死在半路,就叫‘际遇';死在最后关头,那就直接骂句‘老天不长眼'。"
"所以说每个人都只需要努力实现自己,至于他人,可以喜爱帮助同情怜悯,只是点到即止。他人的命运,由他们自己尽力实现,能做到多少便是个人造化。于是乎回归平衡--噫,果然好玩。"杨飞盖转头一笑。
"不错。这世界,便是场残酷的游戏。残酷才真实,才会有好好玩过一场的感觉。"明明清淡如浮云的声音,在这过于寂静的夜幕里格外清晰,字字掷地有声。
明明都是微笑的两人,却有着心照不宣的对抗与更深更沉的羁绊牵连,试探纠结,相持不让。
"哎呀哈,我就是喜欢,你这自大的样子。"
"呵呵,好说了。换你守班。"钟碍月如常站起。
"好好休息,我可以少累几天。"杨飞盖起身答道,送出门口。
门外脚步声远,杨飞盖终于合上门。
却只背靠在门上,歪了脑袋。
看着不远处又沉沉睡去的一张脸,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就这么缓缓坐下,轻声开口,却是唱起了一首歌。
火烛银花触目红
揭天吹鼓斗春风
新欢入手愁忙里
旧事惊忆梦中
但愿暂成人缱绻
不妨常任月朦胧
赏灯那待工夫醉
未必明年此会同
三年前那个连星月都掩去的夜晚,浓黑如墨。
从京城回来的路上,偶住一地。突觉心思扰乱,于是出门随兴而走。
好似被引导般,往那个方向直走,直到--
冲天大火突然映亮半片夜空,毫无征兆,毫无预警,甚至无人哀哭号叫。
好长一段时间里,依旧万籁俱寂。只有那灭世狂焰,安静又张狂,如画着一幅不现实的浓墨重彩。
美着,破坏着。
氤氲的热气夹着不时席卷而上的灼烫烈焰扑面而来,刚停步,却有巨大声响从头顶急传而来。
烧得只剩架子的房梁终于支撑不住,迎头整个翻塌下来!
一时只觉整个世界只剩喧闹的火焰。
赤色。
赤色。
赤色。
下意识地躲开坠落的巨大梁木,不防另一边梁木也跟着落下,顿成夹击之势。
正惊骇间,忽觉腰上一道轻盈又稳健的力量圈起,下一瞬便是突然的腾空而起!
越过无数碎屑焰末,噼啪慌乱无尽的嘈杂声中,转头一看。
精致的脸庞,略显妖媚的斜飞眉眼,眉心那夺人心魄的暗色纹路。
那人也转眼来看。
明明是明亮透彻的双眼,却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映出自己呆怔的脸,却好像只是浅浅浮在那里,透不进这个人的心。
就这样对视着,蛊惑的笑容,蛊惑的声音。
这才发现,这个人一直在唱着首歌谣。
清清凉凉的声音,直要把这烈焰全化成冰花,脑海里顿时安静一片,只剩那个攫住灵魂的歌声。
直到那人突然转头,未抱着自己的另一只手随之洒脱一挥,才发现另一块梁木从大宅的最高处跌落下来,已被那貌似轻柔却强劲无比的掌风化作齑粉,连带面前其他的障碍物一并毁去,顿时一路畅通。
那人脚尖轻点,竟又换了个方向,偏生往火海里冲进去。
这时才看清,那人正带着自己飞翔在这死亡之地。凌乱火场中,埋着盖着裸露着不知数的尸体,即使只一瞥眼,也能看到惨绝的死状,不是尸首分离,便是连腰齐断。
感觉到自己不自觉攀上他手臂抓紧的那个人终于再次回头。
依旧是那个笑脸,似乎,笑得更温柔了些。
只是太过迷离,看不清到底是在说,不要害怕,还是在说,我玩得,很开心。
是的,他,在玩。
能听到自己鼓噪到耳膜的心跳声,还是不能挪开视线。
就这么随着他飞翔。
如火凤,如赤龙,只在这罗刹场中,穿越嬉戏,绽放至极。
那人薄纱似的赤色外衫随风拂过自己的脸颊,混着几缕黑玉般的长发,犹带着不知名的清冽香气。
不似女子的温柔甜香软糯沁人,却依旧层层绕在心间,弥久不散。
惧怕。
只是这自由的灵魂,如此美丽。
从未见过的美丽。
杨飞盖继续唱着,单手抱膝,仍一眨不眨地看向小历,露出一个笑容。
直到终于有人发现火事,那人才有些悻悻地停留在未毁去的高墙上。而自己,则被放置在高墙外的空地上,只能呆呆地抬头仰望那个纤长背影。
桀骜挺拔冷肃萧索,似有烈焰层层轻绕,却又乖巧顺从,只映得黑发染赤,邪魅肆虐。
便似忘掉自己的存在,凭空消失一般,以绝佳的轻功飞身离去。
只那懒懒散散得快要随风飘远,萦绕脑海最深处的清远歌声,久久未逝。
才于是,会有现在的自己。
一个寂寥的笑意,隐没在苍茫的烛色里,有些陈旧泛黄。
细碎衣袂声,靠近犹自沉眠的人。
两手撑在枕边,勾起睡梦中人柔顺的黑发,一圈一圈绕指柔。
"你真的就是他么,左鬼流焰......我该惊喜好,还是失望好?"
贴近耳边,呢喃一般。
就在这气息缠绕暧昧非常的时候,杨飞盖的眼神一滞。
因为他碰到了,那双似被恶梦惊醒而骤然睁大,犹带朦胧水气的双眼。
四目相对。
第七章
于是,小历最先入眼的不是青绿色的帐顶,而是双狭长精亮的幽色双瞳,还有那诡异的距离和姿势。
杨飞盖带着某种清冽的气息仍旧喷在他的颈侧,酥麻微痒。
......
吓得"呜哇"一声吼出来,小历顿时把方才的梦全抛到九霄云外,隔着被子一拳便要攻上。
"嗯嗯,终于醒了。"杨飞盖乐呵呵地直起身子,左手隔着棉被接下那迅猛一拳,压回去。
"你怎么在这里?"想了想,小历又道,"不对,我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杨飞盖眯起的笑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改口:"不,没事了......"
翻来覆去说着说着,连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杨飞盖没动,只深深看进那躲开的眼睛里。
果然是,不记得了。
他便笑。
又是那个带点得意的笑容。小历心下切齿,把脸缩进被子里不去看那笑盈盈的某人,闷声道:"今日黄道不吉,不见外客,请回。"
"嗯。"
等了许久就是这么个嗯字,小历还没开口,便听那人继续道:"这是钟碍月的地方。你是外客,我也是外客。他见不见外客,关你我见面何事?"
挫败地又躺回去,小历只道:"一大早啊......"忽然想起什么,讶道,"你被逮回来了?"
"是啊。"杨飞盖重重一叹。
"这么快......"小历刚想细问,又想起另一件事,急道:"对了,你见到大叔了?"
有些小心的语气。
"道士大叔很热情地招待了我啊,还让我带给你一个盒子。你干吗这么怕他。"已猜到指的是谁,杨飞盖说着,瞟了眼柜子。
"切。谁怕他。他又打不过我......他没和你说什么很奇怪的话?比如听不懂的?"小历有些压低声音。
"嗯?有吗?"
"......呃,那就好,当我没说。"拍拍被子,舒服地睡好。
"嗯好。"杨飞盖笑着,竟然很是和气地站起来。
小历心里便是个不妙预感。
而杨飞盖已经一把掀掉了小历的被子,在那一声尖叫中懒洋洋施施然一声:"去个地方。"
小历被杨飞盖裹进一堆衣服里面半拖半拉着走,直到一处燃着烛火的院落前。
这便是杨飞盖住的地方。
进了去,往半掩的门里一看,小历便傻了眼。
明明宽敞得能睡十几个人的房间,此时从地面到桌上满满放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剪子浆糊锯子丝线竹条木板,最多的便是铺了差不多整个地面的各色绸缎,上好的料子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下隐约映着漂亮的色泽。
惊了一下的是,凌乱不堪的书桌上,那个八角形瘦瘦长长的东西。
竟是一盏花灯。
"你不是很喜欢灯么。"笑,杨飞盖终于放了手,走进屋去,摆弄着手里快完工的花灯,再瞄了一眼桌上。
小历顺着看去,才发现桌上还放着张详细的图纸,快被周围的布料掩了个严实。
"谁说得?"小历一边答着,一边伸手将图纸扯过来,放在膝上看。
"嗯,这样倒能看得更清些。"杨飞盖靠近,低头,也就着昏暗的光看去。
柔柔顺顺的发丝便这样就着低头的动作从杨飞盖肩上滑下来,擦过小历的脸颊。
混着熟悉的气息。
有些暖,有些痒。
"这种事,交给工匠不就好了,何苦劳动尊驾。"小历嘲笑的一嘻。
"那样还有什么意思。"杨飞盖丝毫不动容。
"那你要什么意思?"
"金钱买不到很多东西。"
"更多东西需要金钱去买。"
"买不到的东西,不是千金难求,就是不值一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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