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在直升机上,白水已经发现了夏明朗与陆臻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不是指奸情,也可以是战友情,其实白水不关心这个)。夏明朗对外物强烈的戒备与对陆臻强烈的依赖对比非常明显。
于是,办法有了,那就是利用陆臻。
结果,我们会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按理说白水是夏明朗的医生,可是他对陆臻更耐心更周到,沟通更紧密。
陆臻在不知不觉中,好像成了白水的传话筒,大部分的医疗方案都是由他向夏明朗转述的。白水与夏明朗亲自沟通的机会几乎为零,他们好像永远在争吵,抬杠对呛,彼此无视。
为什么会这样?
白水不是个火暴脾气,难道夏明朗特别惹他烦?而夏明朗虽然人在病中,但真的就情绪不受控到了,连医生都要呛三分,这么不知道好歹的地步了吗?
当然都不是。
只是这两位深水都在以此向对方暗示立场。
一个说:你别过来。
一个说:放心,我不会过来。
当然,白水对陆臻的特别关注让陆臻大为感动,进而认定对方是个好人,这纯粹是个意外。(哎……)
夏明朗就像一个有妇之夫,不是说你精诚所至,就能两情相悦,这不是用不用心的问题,这是责任问题,是身份立场的问题。
面对这种特殊的病人。
普通医生就像仰慕者,一开始踩过界,碰几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被弹回来,一来二去,明白界线在哪里。
二流医生就像痴情汉,一直搞清不状况,死缠烂打,让人不胜其烦还觉得是对他好。
而白水从一开始就明白他的舞台在哪里,有多大,借花献佛,不越矩。(不过,这哥们太过拎得清,反而让夏明朗横生猜忌……不过,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好,现在回到最基本的,夏明朗VS白水,而不是病人VS医生的角度去看问题。
如果白水追求让夏明朗信任他,那会不会很怪?
而夏明朗如果真的信任了他,那简直就是崩坏了。
他们两个就是应该像现在这样,彼此心照不宣的深水对抗,这才是两只老妖孽应该的相处模式。
此刻,夏明朗的确需要一个精通戒毒与心理学,明白他现在的心理与生理状态,可以对症下药,能让他放下心防,了解他的一切隐秘,能与他毫无保留地沟通,同时不违反任何国法军纪,不会背叛战士誓言的人。
这种人存在吗?
不存在。
但是陆臻的情感安抚+白水的专业协助,或者能尽可能的接近这个目标。
所以,别再说我刻意要欺负队长神马的,现实合理的前提下,我真的已经给了夏明朗最好的。
11.
回程时不需要医疗专机,夏明朗与陆臻利用一纸假身份乘国际航班从巴哈马回到埃及,在埃及接机的是一个小子的中东男人。眼神淡漠沉默寡言,在一家医院里接上几个人以后带着他们从陆路入境喀苏尼亚。
这一车的人看起来都不像善类,机警的眼神透出刀尖舔血的过往,彼此点头问好,没有更多交流。夏明朗乐得清静,一路上都靠在陆臻肩上闭目休息,一幅重伤未愈的样子。陆臻自自然然地伸出手臂圈住他,偶尔的几次毒瘾发作也就这样不着痕迹地硬挺了过去。
陆臻毕竟要比夏明朗的精神好些,旅途无聊时也听几耳朵闲聊,估计都是征战在喀苏尼亚的佣军们,没准儿还是海默的同伴。陆臻现在一想到海妞那个白开水老公就头大,自然没有半点搭讪的欲望。
非洲路破,开进喀苏尼亚以后更是颠簸,哐哐当当开进勒多时已是拂晓,天边凝着一团灰蒙蒙的土黄色,令人生厌。陆臻一边舒展手臂一边感慨,这人呐,就是过不得好日子,在喀苏尼亚呆了这么久都没敢烦过,去巴哈马的清风朗月下还没住上半个月……回来就受不了。
凌晨时分,勒多城内的宵禁还未解除,一小队宪兵站在路边查车。陆臻抖擞精神挺直地坐起,感觉到身体细微地化学变化,那是看到枪,闻到硝烟,临近前线时自然而生的……战士的直觉。
窗外,一个查看证件的战士“噫”了一声,推开防风镜,双手撑在车顶上问道:“请问您是?”
夏明朗闻言睁眼,慢慢摇下车窗。
喀苏尼亚这地儿的风沙大得邪乎,戴上眼镜风吹一脸土,居然连人种的差异都能抹平。眼下这小哥把眼镜拿开,露出一双标准的蒙古眼,再配上他那口正字腔圆的普通话,不用猜也知道这是个中国人。
夏明朗眯起眼,刻意放出一星半点杀气:“你是?”
“是这样,最近局势不太平,喀方邀请我们协助巡逻。”小哥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
“哦。”这倒是有可能的,不过,这倒底是哪家的熊孩子,这么不禁吓,一个瞪眼什么都招了……
“请问,您是……”熊孩子看了看车子后座上那群佣兵,用口型问道:夏队长吗?
夏明朗一愣。
“您不认识我了吗?您见过我的,我之前在大使馆门口站岗,还跟您打过招呼。”熊孩子有些羞涩不安,然而眼神充满了期待。
夏明朗愣了好几秒,好不容易从回忆的垃圾堆里把这熊孩子给抖落了出来。
“哦……”夏明朗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要签名吗?”
熊孩子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
夏明朗一愣,倒觉得有些不太好收场,眼珠子一转有些似笑非笑的:“怎么,上次回去后悔了?”
“嗯嗯,战友们都说我了,这么好机会都没抓住。”熊孩子拼命点头。
这这……夏明朗顿时囧了,碰上个这么单纯质朴善良的,连欺负人都没地儿下手啊!
他们用中文聊了太久,终于引起了围观人士的注意,接应人兼司机频频回头,车后座的佣兵们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陆臻略一思忖,索性跟接应人交待了几句,直接拉夏明朗下车,既然聂卓希望他们突然出现在勒多,那么这个出现方式也挺突然的。
“喂?有车吗?”陆臻站在晨光里冲熊孩子挑了挑下巴。
“呃,你你……你是……”
陆臻不爽地咬了咬下唇,真他妈的不红了,本来以为这小子是认出了没顾上,没想到居然真是到现在才认出,再怎么说,老子这张脸也比夏明朗好认得多吧。
熊孩子显然不能理解陆臻如此曲折的心思,还以为是抱怨车辆问题,连忙打开步话机叫车。
不一会儿,一辆轻型装甲车停到空荡荡的道路中央,门开处又涌出一小队士兵,一个个眼神狂热,略带羞涩,躲躲闪闪地瞅着夏明朗,活脱脱的脑残粉巧遇心中偶像。要不是PLA军纪严明,陆臻真担心这帮热情的骚年会扑上来尖叫呐喊,类似:夏明朗我永远支持你!……神马神马的。
夏明朗痛苦地捂住脸,陆臻挑了挑眉毛,心想就你丫这脸皮难道还会不好意思?凑近一点,听到夏明朗抱怨:“妈的,为啥食品厂跟咱不是一个编制的?真他娘的浪费!”
陆臻眨巴了一下眼睛,很是唾弃自己居然会觉得夏明朗的辞典里有“不好意思”这四个字!?
熊孩子叫了车送他们去大使馆,士兵们期期艾艾地把夏明朗挤在中间,陆臻听到角落里有两个小兵在偷偷张望,手上指指点点:看,那就是传说中的夏明朗!
啊,“传说中的”!
陆臻不自觉挺起胸膛,爽得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无比的舒服妥贴。
就是这样,“传说中的”!陆臻发现他真是爱死这个形容词。“传说中”……代表着无尽的可能与无穷的力量,每一个传诵它的人都为它付出心血,用最美丽的词藻修饰它,把自己心中最壮丽的情怀投射给它,那才叫传说!
那是超越生死,永无止境的奇迹!
的确,只有这个词才足以形容夏明朗,陆臻对此非常满意。
烈日攀升,干躁与酷热再一次禁锢这座城市,陆臻却不再感觉厌烦。这场勒多街头的偶遇虽然突然,却如光风霁月,刹时间挥开了最近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影。
那些年少的士兵,那样纯粹的热血,如此专注的热情……一股脑儿地涌向到夏明朗身上,让他单薄的病体奇迹般的焕发出光彩,眼神流动间的犀利与狡黠让陆臻的心脏砰砰直跳。
这才是他熟悉的夏明朗,所有的人仰望与依靠,无论用多么炽烈的目光去追逐他,他都安之若素,好像他生来就应该让人这么看着。他受得起你所有的期待与仰慕,因为他无所畏惧的勇气与无与伦比的自信。
即使洪水滔天,他坐地为王。
陆臻隐隐感觉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答案写在一团迷雾中,他一时还看不清。
“首长?”一个碍于军衔问题挤不到夏明朗身边(因为好位置都让上司占走了)的小兵,兴奋地捅了捅陆臻。
“别叫我首长。”陆臻下意识地回绝,他一直不喜欢这种分明的等级,见士兵露出错愕的神情,连忙笑道:“叫我班长。”
“陆班长……”小兵受宠若惊:“您这是刚刚跟夏队执行任务回来吗?啊……不不不,您不用跟我说,我就是随便问问,哈哈哈……”
“不,我们去治病的,你们夏队受了伤。”陆臻微笑。
“噢,我知道!我知道!巴利维那个老黑鬼太他妈混帐了!”士兵瞬间怒目:“陆班长,我告诉你说,当时可把我们气坏了,我们支队长一直说,要不是夏队马上把您给救回来了,没说的,兄弟们直接冲了他老巢……”
夏明朗把我给救回来了?陆臻微微有些诧异。然而,很快的,小战士的话题又转向了他们武警编制的士兵不能亲临前线战斗,成天介的在后方巡逻警戒的种种苦逼。陆臻只好打起精神安抚,把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类的老生常谈搬出来摆。
小战士一边沮丧,一边感动,眼神真挚得让人邪念横生,感觉不欺负两把真是亏本。陆臻瞥了夏明朗一眼,发现他身边那群士兵的情况更是严重,那叫一个痛悔交织的狂喜。用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形容就是:悔不相逢未嫁时!
“这样。”陆臻极为诚恳地说道:“等这事儿消停了,回去以后,我们两边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上你们那儿去选一轮人!”
“真的吗!您可不能骗我啊,班长!”小战士一声惊叫,引来夏明朗意味深长的一记注视。
当然,夏明朗没有签名更不能合影,不过,纪律所限,大家都是军人,随便解释几句都能体谅。可是夏明朗虽然没留下什么,却货真价实地带走了什么,离别时一本正经地看着众人说: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保证我会永远记住!
此言一出,刹时间惊起泪光一片。陆臻目瞪口呆,表情扭曲。第一个反应是:你他妈果然老流氓;第二个反应是:还好你不是GAY;第三个反应是:不是GAY又怎么样,有这手腕泡妞也是一等一的;第四个反应终于正常了:这妖孽是我的人!
陆臻心怀窍喜,几乎是有些飘飘然地走进了大使馆。
大约是聂卓的任期将尽,大使馆里人来人往,大清早都十分繁忙。聂卓刚刚上班,第一批就接待了陆臻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等待的,陆臻与夏明朗就被聂卓的副官引到了门外。
推门而入时,陆臻忽然有些感慨,曾经他们也是这样,带着忐忑与茫然走进这扇门里,走向烈火与硝烟。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这一路走来,流过很多血,受过很多伤,身边消失了太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