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讲缘份,有些人你永远不会相信他,有些人一个照面就让你感觉靠谱。陆臻发现白水有种沉静的魔力,会让人心定。他是那种……当你惊慌失措地抱人撞进医院大门,看到他就觉得有救了的那种医生。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陆臻盯住白水,有种热切的期待。
大约是被这份热切所感染,白水变得严肃起来:“其实我不建议这个方案。虽然这么做可以充分利用养伤这段时间,但是昏睡疗法有可能会产生一定的脑损伤,同时复吸率偏高。”
“所以?”
“先养好伤,然后硬熬。”白水看了海默一眼:“如果……他足够顽强的话。”
陆臻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在发热,他们帮缉毒武警打过很多工,他见过那些人毒瘾发作时哀号的模样,但他永远都不能把这种形象与夏明朗结合到一起。
“硬熬是最有效的办法,因为这可以让患者清晰地感觉到毒品给他带来的痛苦,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对战胜毒品建立起自信。而这种自信在对抗心瘾时非常重要,相信自己可以控制,而不是被控制……”飞机已经起飞了,螺旋桨发出轰鸣,噪音越来越大,白水一边做着手势,表情诚恳。
陆臻渐渐听不太清楚,视线跌入舱门之外,外面是波光粼粼的海,月光空静。
让陆臻意外的是,医院居然在一个岛上,或者应该这么说,整个岛是一家医院。大约是土地不值钱,全院最高的建筑不过五层,沙滩上散落着独立的小型别墅,如果不是大楼上鲜红的十字,这简直更像一个渡假村。
“这是哪儿啊!”陆臻彻底困惑了。
“巴哈马群岛!”海默做欢迎状。
陆臻抢先把夏明朗抱下飞机,四下张望,被海边华丽的别墅木房震撼得无语。
“别看了,你们不住那边,中国陆军没给这么多钱。”海默嘲讽道。
“可是,什么人会到这里来看病?”
“在美国,如果你通过保险公司戒毒,会留下记录;如果你不通过保险公司戒毒,你就会破产……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飞两个小时到这里。神不知鬼不觉,价廉物美!”海默笑容甜美。
午夜时分,医院的走廊里静悄悄的,脚步声惊起回响,穿堂而过。海默刚上岛一眨眼就消失了,陆臻跟在白水身后,总觉得夏明朗在自己怀里越来越不安分,似乎是要醒的样子,心像抹布一样绞起来,忐忑不安。
白水在前面引路。
“有海景看吗?”陆臻故意开着玩笑。
“抱歉。”白水有些尴尬的:“你们的预算有限,还是用在更重要的地方比较好,你觉得呢?”
“那当然。”陆臻感觉到一只手扶上自己后颈,不自觉低下头去。刹那间就失了神,视野里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眸子,纯净无垢,清晰地印出自己的脸。
2.
“唔?”白水推开病房大门,却意外地发现陆臻并没有跟上来。
“他……醒了。”陆臻说得很轻,几乎是气声,好像眼前浮着一个脆弱的肥皂泡,只要呼吸稍重就会破裂。
夏明朗茫然睁大的眼睛里泛着水光,那是漫无边际的黑,剔透晶莹,陆臻感觉自己完全无法挪开视线,眼眶越来越热,几乎要调动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不失态。
“哦。”白水走回来。
夏明朗漫无意识地看了白水一眼,又把视线移到了陆臻脸上。白水伸出食指在夏明朗眼前移动,被夏明朗一把抓住甩到了一边。
“呵呵。”白水好脾气地笑笑:“他可能刚刚醒过来,还有点意志模糊。”
陆臻胡乱点头,赶紧把夏明朗抱进病房。房间比想象中要好,很宽畅,有独立的卫浴小间,房门对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深夜,外面黑乎乎的,似乎有树影在摇曳。比起闷罐子式的医疗船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陆臻小心翼翼地把夏明朗放到病床上,一个护士匆匆赶来,十分熟练地在夏明朗身上粘贴各种电极。白水拉了拉陆臻的袖子,示意他到外面说话。陆臻转身却发现迈不开步,身体一僵,视线一点一点往下走……
裤脚被攥住了,夏明朗抓得非常用力,粗糙的指节泛出青白色,病服裤子宽松的布料挤成一团。
好像忽然就崩溃了,欲望冲出胸膛,不管不顾,陆臻握住夏明朗的手背:“我不走,我就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
夏明朗茫茫然看着他,一声不吭,视线好像没有焦点。
陆臻的手指抖得厉害,脑子里有一个小人在叫喊:快点放开,放开,否则白痴都能看出你跟他的关系!可是手指无力地嵌进夏明朗的指缝里,施不出半点力道,只能不断重复着:“我不走……你放心。”
慢慢地,一点一点把布料从夏明朗指间扯出来,陆臻感觉心都被挖掉了一块,简直不能呼吸!
去他妈的事业、未来、别人的看法……那所有所有的一切,我只想让别人明白我有权亲吻你,陪伴你……像所有人那样!
“看来他很需要你。”白水说道。
“啊?”陆臻心里一慌,手下失了分寸,一下子从夏明朗手上挣脱出来。令人意外的是夏明朗并没有坚持,手掌慢慢放下去,落到病床上。
陆臻走远了几步,掩饰性地挠了挠头发说道:“是啊!死人堆里一起爬出来的,我就是他另一条命……他也是我的。”
白水一愣,忽然有些惆怅:“嗯,这个……应该是吧,虽然我没有经历过……”
“有事吗?”陆臻急躁地打断白水,夏明朗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那视线像绳索,几乎可以扯痛皮肤。
“我在想,他是不是受过很严重的惊吓?”白水问道。
陆臻忍不住笑了。
夏明朗受到很严重的惊吓??死算不算?严刑拷打算不算?不知怎么的,当“惊吓”这个词与夏明朗联系到一起时,给人的感觉几乎是荒诞的。
“好吧,虽然你不想回答。但他现在表现得很依赖你,而且敏感……”
“等一下,医生?”陆臻问道:“能问下你的专业吗?”
“脑外科及心理学。”白水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是戒毒医生?”
“事实上,成瘾是一种综合病,如果你有兴趣,这个问题我们以后讨论。”白水看了看表:“回到刚才的话题。创后的心理反应会让人变得缺乏安全感,易怒,甚至神经质。”
陆臻越来越烦躁。
“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他在生病,无论是在生理还是心理上。希我望你能多给他一点耐心。”
“我当然会,这不需要你来说!”陆臻终于愤怒了,老子居然为了听这种屁话,把爱人的手指掰开?!
“不,你不会。”白水严肃地:“否则你刚才就不会笑。”
陆臻愣住。
“我能看出来,你很想把他照顾得更好,但是你在潜意识里并没有把他当成很严重的病人看待。”
陆臻哑然,半晌,低声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应该用急救床来搬运他,尽可能少的牵动他的伤口。”
“但你没阻止我。”
“那是因为我发现他很依赖你,在你怀里会更平静,如果你也是基于这个理由,我道歉,并收回以上所有的话。”白水的目光平和,然而温蕴有力。
陆臻一时失语:我应该怎么说?我能说我只是想接近他,越近越好吗?
“我不了解他,可能他是很厉害的战士,你应该也很崇敬他,但无论如何他现在是病人。你们给我的资料说他伤于直升机失事,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你比我更了解……”
“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从善如流,这是陆臻最大的优点。
“暂时忘记他曾经的样子,记住他是个病人,非常脆弱,从身体到心理。假如他有什么反常的情绪,宽容他,让他放松。”
“我明白!”陆臻忽然笑:“我把他当我老婆养着。”
白水眨了眨眼睛,也笑了:“如果这样能帮你调整心态的话,可以。”
“那现在是不是把我跟我老婆的床拼到一起去,既然你说他这么需要我?”陆臻笑得很像是在开玩笑。
白水有些无奈:“你很会举一反三。”
陆臻狂喜:“那是,我一向很听医生话的!”
白水帮忙挪好床,与陆臻握手道别,留下一个护士陪在病床里。国外的护士多半并不小,四十多岁的一位黑人大姐,满脸的慈爱。
陆臻那颗雀跃的小心肝顿时被现实的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他看看天花板,看看再次陷入沉睡的夏明朗,又看看床边端坐的那位。几乎恨地想用脑去撞墙,这算什么?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和死,而是我就躺在你身边,床边却坐了个大妈!
陆臻的全体脑细胞飞速运转,在所有靠谱与不靠谱的理由中抽出一条,对黑护士可怜兮兮地说道:“您能不能回值班室去,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叫您,如果这个房间里有陌生女人我会睡不着。”
“为什么?”护士大姐惊讶地。
“我是个中国人,嗯,这是信仰问题。”陆臻紧张地盯着护士大姐圆亮的大眼睛,心想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们这里还有男护士。
“哦,很神奇。嗯,OK!”护士大姐满脸困惑,却并没有坚持,只是反复叮嘱,把报警器硬塞到了陆臻手里。陆臻躺在床上挥手,微笑,眼看着房门合拢,然后在千分之一秒内像火箭弹射那样坐了起来。
“队长,队长……”陆臻声音雀跃:“我把他们都赶跑啦!”
夏明朗皱着眉,呼吸微弱,裸露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原本光洁饱满的线条失去了弹性,皮肤干涩得可怕。陆臻俯下身去细听夏明朗的心跳,那个强壮的器官坚强地搏动着,声音沉静而有力。
陆臻脸上浮出笑容,想要触碰的欲望烧灼着血液,好像已经忍了很久,太久……反而不知所措。手掌紧贴在夏明朗胸口,感受着那饱含生命力的微微起伏,指尖像是快要融化了一样。他用力舔了舔下唇,直起身,把嘴唇印到夏明朗干躁的唇瓣上。之前持续不断的高烧让夏明朗的嘴唇干裂,带着血的腥味。陆臻皱眉,一遍一遍地舔舐。
蓦然,好像有一滴水从心头滑过,陆臻缓缓抬起头,夏明朗安静地看着他,瞳色漆黑如夜,然而明亮。就像在遥远的夜空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那些来自异界的光芒挟裹着千万光年的星云,走到这里,静谧而夺目。
队长?!
陆臻蠕动着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夏明朗抬起手贴到陆臻脸上,小心地触了触,手指捏住陆臻的脸颊。陆臻不明所以,却不敢动弹,只觉得脸上的皮肉被拉紧,又松开,被亲昵地拍了拍。
夏明朗终于开心地笑出来:“是真的。”
“难道还会是假的?”陆臻也乐了。
“嗯!”夏明朗很认真地:“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到处找你,可是一捏就碎了。”
“我一直在啊!”陆臻眼眶一红。
我知道,我知道……”夏明朗按住眉心呻吟道:“扶我坐起来,躺着太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