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强强]——作者: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6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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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又与他说了几句闲话,见他掩不住满面病容,这才起身离开。
张居正听着皇帝在门外嘱咐家人好好照顾自己,视线落在窗外的海棠画上,似乎又透过这些花,看向更遥远的某处,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浮现起一幕幕往事:少年中举,春风得意,当年的湖广巡抚顾璘对别人说:此子将相才也。
也就是从这句话开始,他的一生跌宕传奇,辉煌到了极致,也耀眼到了极致。
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那是他十三岁时写下的诗句,一眨眼,数十载过去........
假如能再给我十年,我定能扫清大明的弊病,只要十年......
张居正慢慢阖眼,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
几天之后,朱翊钧收到张家的奏报,说张居正半夜里去了。
中国有种说法,叫死者为大,一般说来,生前的恩怨是非,死后也都烟消云散,不予计较,但又有另外一种说法,叫趁你病,要你命,没了张居正的张家,就是一块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很多奈何不了张居正的人,都把矛盾转移到张家身上,一时之间,上奏要求抄家的有之,要求流放张居正亲属的有之,更有甚者,要求将张家满门抄斩的。
这些都被皇帝压了下来,他以太师,上柱国的尊容为张居正准备丧礼,并亲往祭奠。没有人知道皇帝与张家长子谈了什么,但就在次日,张家长子张敬修上表请求归乡葬父,并统计张家家财,共计黄金万两,白银十余万两,悉数上交国库,皇帝接纳并应允其所求,于是张家一门近百口人,包括张居正的弟弟张居易及其三个儿子,皆辞官返乡。
虽然皇帝没有想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哪样让四品京官、司礼太监亲自护送张居正的灵柩回去,可也没了后来的抄家灭族,毁官鞭尸,总算一代名臣,善始善终。
更多的人,将目光放在内阁上。
张居正一死,首辅之位就空了出来,照常理来说,作为次辅的张四维是可以递补上去的,但是皇帝迟迟没有发话,阁臣内部对继任人选也几度争执不下,原先追随张居正的王国光等人,在张居正死后,并没有投向张四维,反而左右摇摆,举棋不定的模样。
最先站出来举荐张四维的是殷正茂,有了带头大哥,其余张党人士纷纷跟上,元殐眼看时机成熟,不慌不忙地抛出一份奏折,内容却是当年吴维良受赵肃之名到山西查张家田地逃税的种种证据,赵肃隐而不发,临走前交给元殐,而元殐终于等到这个时刻的到来。
张居正在的时候,这种证据拿出来,不但没什么用,反而还会引来两张联手对付赵肃,现在则不一样了,张四维既无张居正的强势,也无张居正的威望,此事一出,他必然要上折自辩,变主动为被动,原来的优势荡然无存,轻则被皇帝申饬,重则要挂冠离去。
一池原来就不怎么清澈的水,被元殐这么一搅和,又浑浊了三分,没等其他人作出反应,又一件大事从天而降,砸了下来。
丰臣秀吉举兵进犯朝鲜,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攻下汉城,到了六月,平壤也陷落了,朝鲜国王李*仓皇出逃,并连番遣使臣进京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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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这场战争,明朝不能说没有准备,但也称不上筹备周全。

     早在万历七年,朝廷就开始陆陆续续往朝鲜派细作,这些细作大部分是以商人的面目在朝鲜境内活跃,他们本身确实也从事朝鲜与大明之间的人身交易,私底下还要向朝廷这边的接口人定时汇报情况。

     只不过这种准备毕竟时间尚短,而且无论是赵肃对于历史的认知还是武将们从军事上的考量,都一致觉得在短期之内,日本是不可能侵犯朝鲜的。

     然而这种判断毕竟还是失误了,等到朝鲜反应过来的时候,朝鲜八道几乎已经全部失去,仅仅留下靠近辽东半岛,也就是明朝和朝鲜边境的义州一带,还没沦陷,对于究竟派不派兵援助朝鲜,朝廷是分为几排的。

     以戚继光为首的武官竭力主张立即出兵,而张四维一派则提议再观望一阵,等到朝鲜王朝彻底不行了,再出兵,以获取最大的利益。张四维等人的想法不能说是畏战,以为以眼下的情况来看,朝中许多人怀疑朝鲜早已与日本勾结,在私底下达成协议,让日本取道朝鲜,直指明朝,否则何以解释朝鲜这么一个不算小的国家,却沦陷得如此之快?

     赵肃虽然在南方,但几乎是朝廷收到奏报的第十天,他这里也见到了京里派出的特使,从来着口中得知情况,又连夜写好奏折,让人快马回去,呈禀御前。

     他在奏折里面说得很明白,不管朝日是否同谋,日本最终目的都是明朝,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如果明朝不及时出兵加以震慑,等到日本真的打过义州,来到辽东,再想赶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而且聊东局势复杂,鞑靼、女真,乃至再北面的罗刹国,都不乏对大明边境虎视眈眈的,一旦给予他们和日本联合的机会,为时晚矣。事实上,就算他不说,朱翊钧本也是打算要出兵的,但赵肃的奏折,无疑对于安定人心,统一思想有不小的作用。不说他多年累积的人脉,和诸多武将原本就较为倾向赵肃,单论皇帝将他的折子拎出来,在朝议时命内侍宣读,就蕴含了惹人遐想的丰富内涵。——张居正死后,首辅人选迟迟未定,皇帝这是想召赵肃回来的征兆?

     六月下旬,朝廷下令出兵,辽东副总兵贺子重率五千骑兵携带火铳先行渡江入平壤,随后由辽东巡抚坐镇,总兵祖承训亲自率兵驰援,却在平壤外的慈山遇伏,祖承训所带几千兵马悉数战死,唯有总兵在左右拼死护卫仅以身免,逃回辽东,至此,贺子重所率数千兵马也失去联系,战报传回北京,朝野震动。

     在战前,无论是百官还是普普通百姓,甚至是皇帝本人,都认为大明军队理所当然是要胜利的,这场战役毫无悬念的,这种想法同样影响了前方将领,让他们很快付出代价,数千兵马的损失,连同贺子重那几千人的失踪,足以让许多人清醒过来,重新认识这场战争。

     没错,日本是撮尔小国,但是丰臣秀吉为了打赢这场战争,可谓举全国之力,丰臣秀吉麾下的名将几乎全部出动,各地大将们的兵马也都集结起来,十来万的兵力,分水陆两军,齐头并进,有条不紊,计划详尽。而且他们已经占领了朝鲜的大部分地区,明军进攻时,又是阴雨连绵,在这种对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情敌是最致命的打击。

     无论京城那边作何反应,当申时行奉命日夜兼程南下只是,赵肃与吴维良二人正面对面盘膝而坐,品茶畅谈。

     吴维良问:“大人当真决议要进京?”

     赵肃颔首,“前方有战事,兵部且不说,粮草需户部,人员调动需吏部,军械需要工部,就连如何与朝鲜倭国交谈,也需礼部的运作,如此一来,加上国内日常政务,六部现在只怕没有一个人能睡一个安稳觉,我此番去到那里,即便帮不上大忙,也好帮帮小忙。”

     首战失利的消息传来之后,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历史上的万历三大征,宁夏之役,播州之役,以及这场朝鲜战役,就是导致明朝中性失败,由盛转衰的罪魁祸首,如今历史改变,宁夏和播州暂时还算平静,并没有发生战乱的征兆,但日本进攻朝鲜却大大提前,这不得不让人悬心。

     理智告诉他,如今的朱翊钧不是那个万历皇帝,国库远比历史上的万历二十年要充盈,张居正虽然死了,朝中也没出太大的乱子,如戚继光这样的名将也成为兵部尚书坐镇指挥,所以战争的结果是可以预料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每当想到贺子重失踪,很可能遭遇到不测,而远在京城的皇帝也很有可能日以继夜研究战略,批阅奏折,以至于废寝忘食时,他就按耐不住想回京的念头。

     纵然再多的淡定和沉稳,也在“关心则乱”四个字面前土崩瓦解。

     “大人,正所谓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如今陛下没有诏命,此时上京,只怕气势上就落了下乘,如果有皇命而风光进京,即便将来重新入阁,也无人敢置喙。”吴维良皱着眉。从利益的角度上帮他分析道。

     赵肃道“如果我没料错,陛下派出的使者,该在这三五日内就到了。”

     吴维良奇道:“我与大热门相交多年,竟不知您会神算?”

     赵肃哈哈一笑:“是与不是,你且看看。只不过我连三五日也等不得了,国家有难,当尽匹夫之责,事不宜迟,我已经让他们去收拾行囊了,等酉时一过,就星夜出发。”

     “也罢!”吴维良叹息,“原先我是料定此战必胜的,现在却有些吃不准了,如果再输下去,只怕倭人要打过鸭绿江了。”

     他这种想法,其实也是现在很多人的想法,在明朝军队还没出发之前,朝野上下一致认为这场战役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扬我大明国威,然而等到贺子重失踪,祖承训战败的消息传来,众人在震惊之余,信心也开始摇摆,甚至有人提出与倭国订下和约,默认他们占领朝鲜。当然,这个人直接被朱翊钧罢免,回家吃自己去了。

     “不会。”赵肃摆手,“依我说,小败不仅无害,反而有益。”

     “为何?”

     “一直以来,鞑靼犯边,只是小打小闹,最近几年朝廷连战连胜,以至于鞑靼不敢再犯,究其根源,是军队火力和士兵素质的提高,而非战术上有所长进,如今倭国来犯,他们倾一国之兵力,只许胜不许败,从战意上来说,已经强过我们,正该由此小败,才能让我方军队正视错误,所以有益而无害。”

     他顿了顿,续道“我现在只是担心子重和陛下,一个生死不明,希望他能吉人天相,一个现在相比忙得连个囫囵觉都不能睡了。”

     吴维良也跟着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却听见门外有人来报。说京城来人了。管家赵吉迎出正门了。

     赵府里现在三天两头都有京城来使,其中不乏有品秩的官员,赵家的下人也淡定了,只是这回赵吉亲自招待,可见来人官职不低。

     赵吴二人出了书房,直接往前厅而去,很快便见到正在前厅砖石上略显骄躁的来回踱步的申时行。

     “汝默!”

     申时行抬起头,惊喜道“少雍!”

     赵肃哈哈一笑,大步上前,一贯谨守礼法的申时行竟激动地与他相拥。

     “可想死我了!”书生模样的申时行难得用力拍了拍赵肃的背,一面念念叨叨,“京城里风起云涌,事情一波接着一波,我们跟着担惊受怕,你倒好了,躲在这里享清福,倒似年轻了几岁!”

     听了他的抱怨,赵肃不觉别扭,反觉亲切,揽了他的肩膀分头坐下,“所以你这是弃了乌纱帽跑来投奔于我了?”

     “我倒是想,哪能呢!”申时行苦笑,“我这是奉了皇命而来,十万火急,这把骨头差点没散了架。”

     一听到十万火急,赵肃敛了笑,肃容道:“陛下可有旨意?”

     “有倒是有,不过是手谕,让你不必跪接。”申时行从袖中摸出手谕,递给他。“陛下让我请你即刻启程返京,听陛下的意思,是要让你直接入阁为首辅的。”

     这倒是掐指一算,心有灵犀了,这才刚说,转眼就应了验,吴维良想道,一边笑着拱手:“恭喜大人了!”

     赵肃也不废话,点点头便道:“那你歇息会儿吧,我们酉时出发,我让人去喊薛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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