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安显然很讶异,芜姜和她阿耶是没有多余精力去打野兽的,尸首保持得这么完美,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肯定是哪个家伙昨天向她求亲了。
妲安和芜姜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她是尊贵的郡主,芜姜是牧民收养的女儿,但是竟然还有男人越过自己而先向芜姜。妲安笑兮兮地眯起眼儿:“呀,那只豹子谁送来的?咱们郝邬族谁有这么大勇气,敢第一个站出来求娶我们的美人。”
芜姜听得脸一红,一跃跨上马背:“哪有谁?走吧,刚才还火急火燎地催我,现在又闲话一大堆。”
“驾——”一下子就奔出了好几十米。
妲安才不放过,打马追上去,一边扯着缰绳,一边满眼欣羡地看着芜姜:“快告诉本郡主是哪个胆大的小子,你要是喜欢他,我就不为难他;你要是不喜欢他呀,咱们回来就整他个人仰马翻!”
妲安整人可厉害了,上次把一个多看了她几眼的青年整得被野狼追了大半个草场,回来都差点脱水了。现在那青年一看见她就躲。
芜姜想起拓烈硬朗身板上的条条抓痕……哎,她还要留着他给阿耶干活呢。
连忙转过头来:“别,他都已经受了那么多伤,哪里还能经得住我们折腾。”
妲安“扑哧”一声笑出来,暧昧做鬼脸:“瞧,送一头豹子,这就心疼上啦,芜姜你可真好哄。那算了,不去整他,让他好好养伤。说不准呐,还能让我阿爸给咱们俩一起主持婚礼。”
目下晨曦普照,空旷而翠绿的草场上渐渐被白色的绵羊点缀,听见牲畜们“哞哞”“咩咩”的憨叫声音。一股晨风席面,青草的芳香沁人心脾,芜姜的动作慢下来,真是奇怪,昨晚上还乱成一团麻,今早把心意定下,怎么就有点惴惴期盼了。
芜姜皱眉佯嗔:“你还说我呢,原来自己也藏着好事!”
妲安显然也没准备瞒人,她心里一点事儿都装不住。把缰绳一紧,做着生气又无奈的模样:“哪有什么好事,还不都是被我阿爸逼的。逼着我半个月后比武招亲,让我挑选一个族里最勇猛的青年。我们石利氏已经连任多少年头领了,到了阿爸这辈只有我一个郡主,就是想连任也没有机会。倘若能够挑一个最出色的与我成亲,那么日后他成了首领,我也就依然可以延续高贵的血统。”
漂亮的马蹄“噔噔”慢行,妲安忽然又高兴起来:“对了,一会你先陪我去买点儿胭脂水粉,阿嬷总说你们中原人的皮肤水,都是靠那些玩意儿抹出来的。”
看,嘴上说无奈,其实还是希望到时候能漂漂亮亮的去招亲。一定有她想要等待的人。
芜姜轻扬马缰:“好啊,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还逼我先说那些不确定的。快告诉我你在等谁?”
妲安又忧虑起来了:“还不知道他来不来呢,他性子太冷了,平素都不太爱和我说话,整个族人里就他对我最冷……兴许他根本还不知道这事儿,我昨天找了他一整天也找不见人影。哎,他要是不来,我也不想招亲了,不管那天谁比武得了第一,将来选举的时候总还是要被他打败,我也还是做不了头人的妻子。”
芜姜像个过来人一样,安慰道:“他肯定来,有些男人口是心非,越是喜欢谁就越对谁冷淡。你看他对别人板着脸吗?他要是只对你一个人板着脸,那就说明你在他心中最特别……他兴许早就已经在喜欢你了。”正说着,榷场已经就在跟前,便抱着几张皮毛跳下马来。
榷场是西塞上专门供胡人与汉人交易的互市,胡人因为不懂耕种,常用牲畜、皮货、青白盐与玉石,与汉人交换着胭脂水粉、粮食生蔬、还有漂亮的丝绸瓷器。互市上有专门的差吏管制,还有各种小摊小贩,吃的玩的戴的琳琅满目,当真乱花人眼眸。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中穿梭,妲安显然很受用芜姜刚才的那一番“良言”,她想了想,便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停下,随手拿起一副耳环:“那倒是,我看他对你说话就好声耐气……呃,其实也不难办。芜姜,反正你现在也有了喜欢的人,你去帮我和他说说好嚒,打小他最听你的话了。”
妲安软乎乎地求着情,把耳环往芜姜耳洞的茶叶梗上配,说要送给她。
芜姜还没有一件姑娘家该有的首饰呢,她看着阳光下荧光璀璨的小耳坠,心里喜欢极了,才刚想着说“好”,但听到最后那一句“打小他最听你的话”,声儿顿时又咽回去了。
随意翻了翻摊子上的首饰,抱着几张皮毛继续往前走:“哦,原来是拓烈那只烈豹子啊。”
妲安买了耳环懊丧地跟上来:“嗯,我说了半天你竟然才猜出来。芜姜你太失败了,亏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边说边又拿起路边的一盒胭脂,凑到芜姜跟前:“呐,你闻闻香不香?好芜姜,你就帮帮我吧,我都喜欢他好多年了。如果不是他,我就一定不嫁人。如果他看上了别的女人,我就要去找那个女人决斗,光明正大的把他抢过来。我就不信咱们郝邬族还有哪个姑娘比我更厉害。”
女孩子总是喜爱香香的柔软的东西,芜姜点头说香,然而又转去隔壁摊子上问卖土豆和青盐的小贩。
妲安看芜姜低个头没心没绪地把土豆翻来翻去,终于觉察不对劲:“诶,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给你打豹子的是谁,这么凶残的野兽他都舍得打给你……该不会就是、是拓烈吧。”
妲安骄傲地凝着眉,望着芜姜的眼睛里渴望得到否定,又或者是在鼓励她给予自己否定。
芜姜举目看了眼比自己高半头宽半肩的妲安,怎么被她这样看着,感觉自己好像是个夺人所爱、挖人墙角的坏女人了。
她是不会撒谎的,就直言道:“啊,就是他了。昨天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头,好好给我提了只豹子回来。”把用皮货换回的青盐兜在怀里,掂了掂,太少了,问大叔怎么这么贵?
“贵?过段时间还要贵!你看那边那些是什么?”卖盐的贩子扬起声音,伸手往远处一指。
芜姜顺势望过去,那远处大漠苍茫,只见黄土道上尘沙飞扬,听“轰轰轰”沉重而凌乱的步伐声响,是无数望不到头看不到尾的男儿们穿着军装铠甲往关内颓唐而去。
芜姜不由蹙起眉头。
那贩子得意了,接着掰道:“嘿,不知道了吧?要打仗喽!大梁与逖国宣战,那逖国派七皇子慕容煜主动求和,征虏大将军萧孑带着五千骑前去谈判,不料却被反目的慕容煜抓了俘虏。眼下剩余两万五千兵群龙无首、狼狈而归,你说大梁皇帝他能咽得下这口气?怕是再过上些日子,就连咱们这个小偏隅都没有太平日子过。”
他说得很大声,更似乎希望自己的言论能引来周围的瞩目。
但另一个人不屑地反驳过来:“我看未必就是真败,那萧将军是个甚么角色?手捻佛珠边杀人的魔障,十三岁披挂上阵,十年来几无不胜。这些年梁国北部江山几乎靠他打下,他可是战无不胜的征虏大将军。这次逖国不过派个七皇子下来应阵,怎么就会输?我看是借这个名头叛国了!”
“对极,对极。”话音一落,顿时又有人插嘴附和:“当年晋国灭,梁国皇帝点名要俘燕姬,听说兵士找到母女二个,却被萧将军眼睁睁放走了。最后那燕姬殉情自杀,六岁的小公主亦不知下落,把个梁国皇帝气得心肝肺俱痛,叫人把燕姬尸首拿回去,找民间异士用不腐奇药泡制起来。梁皇因此记恨,这些年萧将军为他打了不知多少江山,却依然是个征虏将军,你说心里能服气嚒?保不准这战根本就没打,就是逮个时机带着旧部跑了!”
一时间人群围拢过来,看客们纷纷唏嘘感慨,说也是,不然皇帝拨出去三万兵,为什么萧将军就独独只带五千骑去应对那个阴险诡僻的慕容煜?不是轻敌找死,就是另有所图,傻子才会做这种事。
“叫人把燕姬尸首拿回去……”
芜姜脑子里刹那空白,梦中母妃的痛哭又似在耳畔:“芜姜,芜姜,你一定要来救我……”那般萋萋。
身旁的妲安还在问,一连问了好几遍:“芜姜,我们是好姐妹,那你……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啊……你…你要是真的喜欢他,我就不和你抢了。”嘟着嘴儿,目光却还是那么渴切,盼望从芜姜的口中得到否定。
芜姜却心思完全不在她那儿,急问方才说话的贩子:“你刚说了什么,那燕姬被梁皇怎么了?”
那人看她一眼,很是愿意卖弄消息,挺起腰板儿一跃跳上石台:“这位姑娘看起来对我们中原之事很感兴趣,你是不知道,当年那燕姬传说中乃倾国倾城之色,梁国与晋国皇帝都对她倾慕非常,但她最后却委身比她年长十七岁的晋国皇帝。那梁帝心生妒恨,好容易逮着机会把晋国灭了,美人却又上吊殉情。他心中有恨无处发泄,自是不肯让燕姬死得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