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恋爱】-----作者:子慕予兮
子慕予兮  发于:2016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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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跃瑜一下子平衡了,像这样一个看起来就是个精英高材生一样的人也被打过,他那点小痛算什麽。
绕过矮墙,就是小学的校门。
时值中午放学,许多家长停在门口等著接孩子。
陈跃瑜嫉妒地说:“我小时候都是自己回家的!”
司音有同感:“我也是自己走回去。”
陈跃瑜愤愤不平,但是当一个骑著电动车的身影从他面前走过时,他顿时愣住了,急急忙忙追了几步。
司音连忙拽住他,呵斥道:“前面有车!你小心点!”
“那是我姐!”陈跃瑜小声低吼,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个中年女士。
打扮没有任何出彩,套著咖啡色羽绒服,显得有些臃肿,头上裹著浅绿的围巾,骑著电动车,跟周围接孩子的女家长没有什麽区别,可陈跃瑜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大概是血亲的缘故,陈跃瑜也一眼看出了排著队出校门的孩子中,自己的外甥。
他的眼泪一下子涌到了眼眶,然後迎著凛冽的寒风滚下来。
“司音,我看到我姐了。”
司音要去抱他,他却挣扎著要凑前边看。
那女人把孩子的书包放在车筐里,小孩嚷著要买校门口一元一支的棉花糖,女人虽然有点不满,但还是挑了一根给他,又皱著眉头训斥他几句,才把他放在後座上,骑上车缓缓离开。
“为什麽不过去相认?”司音不解地问。
陈跃瑜目送他们娘俩的背影渐渐消失,才低头擦了擦眼泪。
“我……不敢。”
陈跃瑜喏喏道:“万一他们认不得我……”
“怎麽会?”司音道。
“不,他们……可能还是不想认我的吧。”陈跃瑜咬咬唇。
司音悄悄地拉他的手。
陈跃瑜犹豫一会儿,似是下了决心,拉著司音便追著女人的脚步小跑。
看他们离开的方向,似乎还是往父母家中去的,就算闭著眼,他也能记得这条路应该怎样走。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停在一座矮小的居民楼前,果然在一楼的小院外看到了那辆电动车。
“这是你家?”司音问。
陈跃瑜点点头,鼓足了勇气推开虚掩的铁门。
与记忆中完全相同的格局,但明显老旧许多的院落便出现在面前。
司音想起什麽,突然伸手,要去拉他,小声道:“小鱼你等下!”
但没有来得及,陈跃瑜便跨进了小院。
一点青烟从东屋的烟囱里冒出来,带著淡淡的饭菜香气。
陈跃瑜不由自主地转向小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系著围裙,正在煤球炉上炒菜。
那是姐姐爱吃的蘑菇炒肉。
熟悉的味道让陈跃瑜的心一酸,几乎喊出声来。
老人却像完全没有感到窗外有人的样子,把菜盛在盘中,叫道:“晓月,端菜啦!”
他的姐姐,陈晓月立刻应了一声,擦著手从屋中出来,直直地走向东屋,掀开门帘端起菜。
“妈,这个我爸咬不动,你们不用这麽顾及我。”
老人笑道:“让你爸多嚼几口,好歹还有几个假牙呢。”
陈晓月笑了笑,穿过陈跃瑜的身体回屋了。
陈跃瑜愣了。
他们……为什麽看不到自己?




是谁

司音不忍地在他身後伫立。
陈跃瑜的身影已经不像实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恍惚如半透明一般,寒风吹过,就像要被卷走。
他不敢相信地抬起手,轻触眼前的墙砖。
手指完全陷了进去,墙壁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障碍。
他尝试著直接走到母亲的身边,那墙壁也被无视了,陈跃瑜站在老人身旁,想要触摸她的肩膀。
可是手掌仍是触碰不到她,穿了过去。
“妈……!”陈跃瑜再也忍不住,哽咽了。
母亲无知无觉地继续往油锅中丢进葱姜蒜,开始炒豆腐。
陈跃瑜无助地要拥抱他,但是半透明的身体只能做出抱著的姿势,却不能把母亲揽进怀中。
陈跃瑜的泪水也变成了虚影,一滴一滴地落到母亲的脖子上。
老人奇怪地仰起头喊道:“老头子,咱家屋顶是不是又漏了?我怎麽觉得有水呢?”
屋中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老人的声音:“外面又没下雨!”
她奇怪地摸摸脖子,的确是没有水痕的,只能叹口气,念叨一句:“人老了,老胡思乱想。”
陈跃瑜嚎啕大哭起来。
可惜他的哭声,除了司音,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最後一道菜炒完,陈母摘下围裙挂在门上,擦擦手进屋。
陈跃瑜便也哭著跟著她飘进去,小小的客厅中间摆著一张桌子,是很多年前家里经常会出现的那种大理石的,上首是沙发,底下是小马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沙发上,膝盖盖著厚厚的毛毯,左手边一小杯白酒,看到陈母端著豆腐进来,忙道:“快点快点。”
陈母笑道:“就知道你咬不动。”
他就是陈跃瑜的父亲了,他挟一口豆腐,感叹道:“以前总觉得喝酒吃豆腐没滋味,现在却咬不动别的了。”
“得了,别说这些不痛不痒的。”陈母招呼陈晓月母子吃饭,小孩子还在留恋棉花糖,陈晓月哄得不耐烦了,就对著他的屁股一巴掌。
果然,小孩吃痛,丢下筷子哇哇大哭起来。
陈母又得去哄他,饭桌上也不得清净。
陈父的脾气暴躁,闹了一阵他也觉得烦了,吼一声:“吃不吃!”
小孩还是怕他姥爷的,抽抽噎噎地止住哭,委屈地端起他的小碗扒饭。
陈晓月这才舒口气。
司音笑道:“你爸的脾气好大,不像你,温温吞吞的,还动不动流眼泪。”
此时陈跃瑜还是在哭著,听到他的揶揄,也忍不住还嘴。
“我爸一直在部队,脾气很暴的。”
说话间,陈父拈了粒花生米放在嘴里慢慢嚼,看著脸上泪痕未干的外孙,轻叹道:“小子这麽大的时候也整天哭。”
“你天天念叨,怎麽就不肯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回来!”陈母提到这个事情显然很是不满。
“前天收到短信,小子汇来一笔钱……”陈父忧心忡忡地说:“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别瞎想。”陈母白他一眼:“能有啥事,他好著呢,钱给他存上,以後有一天他想通了想娶媳妇了再给他,免得他在外头胡闹。”
陈父对陈跃瑜的恶习难以容忍,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可还是下狠心把他赶出了家门。即便是後悔了,想孩子了,也拉不下老脸来。
老两口每次一提这茬就拌嘴,陈晓月夹在中间不敢乱说。
她就这麽个弟弟,从小乖巧,偏偏叛逆得不是时候,太让人头疼。
“要不过几天,我请假去那边看看吧……”
“不许去。”陈父有点生气:“那个臭小子,管他干嘛!”
陈晓月晓得爸爸的脾气,他正在气头上,最好还是闭嘴。
过了一会儿,陈父的一杯酒喝完,撑著桌子站起来起来,蹒跚地拄著脚边的拐杖回卧室。
“他的腿……”陈跃瑜颤抖地问。
“摔断了。”司音道:“老人恢复得慢,现在虽然能走了,但是根本不能跟从前比。”
陈跃瑜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
陈晓月与母亲收拾了桌子,便张罗著送孩子上学,陈母烧了开水洗碗。
陈跃瑜站在她身後,轻轻地抱了抱她。
“妈……”
陈母不自在地跺了跺脚,後背一片冰凉。
陈跃瑜就这样伏在母亲的背後,不住地喊她。
司音看似冷漠地在一旁,却还是拍著他的肩膀道:“好了好了……时间,不多了。”
陈跃瑜半透明的脸飘忽不定,他惊慌地放开母亲,慌忙冲向卧室。
陈父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桌上平摊著一本相册,盯著一页良久,才想起翻过去,然後继续发呆。
陈跃瑜站在他身後,看著相册中的照片一张张带回记忆,最後定格在他高中毕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一幕。
在此之後没多久,他就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陈父感叹一声:“这麽倔,不愧是我儿子。”他银灰的头发已经稀疏得可见头皮。
明知道是触碰不到他的,但陈跃瑜还是执著地伸出手,揽住了父亲的肩膀。
司音犹豫一下,还是狠狠心,轻声但也无情地说:“小鱼,我们该走了。”
陈跃瑜把头埋在父亲的肩膀上,透明的泪珠一滴滴地落下来。
“我好後悔。”
司音柔声道:“每个人都会这样说,但是……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
陈跃瑜的肩膀一抖。
他怎样也不想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现实。
司音的声音像有不可抗拒的魔力,直接穿透了他的大脑。
“来吧,我们回家。”

陈跃瑜猛地睁开眼睛,气喘吁吁地坐起来,眼角仍是湿润的,好像哭过很久。
眼前黑漆漆的,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到床头的的夜光闹锺显示时间是午夜刚过。
他睁开眼,又闭上眼,万幸道:“原来是做梦……”
方才那样真实的绝望,伤心和悔恨,都应该只是梦而已。
陈跃瑜自嘲地低笑,他怎麽会做如此荒诞的梦。
倒回床上,他无神地望著漆黑的虚空,脑海中闪现著梦境中无比真实的场景。
居然……只是梦?
不知为何,他有一点淡淡的遗憾。
只是,鼻端嗅到一股清凉的薄荷香,而自己的身侧,好像也多了一个人,自己的手指,正好碰到了那个冰凉的身体。
陈跃瑜不可置信地缩回手,拧开床头灯。
眼前的人让他几乎尖叫起来。
司音安然地睡在他身侧,长长的睫毛随著呼吸一颤一颤的。
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惊扰到,司音迷迷糊糊地醒来,抱怨道:“又做噩梦了?”
陈跃瑜呆滞地点头,又一下子回过神来。
如果是梦,那眼前这人是谁!如果不是梦,那他又是谁?!
司音揉了揉眼睛,见陈跃瑜倚在床头,眼神古怪地瞧著自己,心下了然。
“小鱼,睡吧。”他撑起身体,俯身在陈跃瑜的额头轻吻。
“你……你到底是谁?”
陈跃瑜颤抖地问。
司音捏住他的下巴,冰冷的触感让他不由地缩了缩。
“你说呢?”
眼前的人有一张苍白的面孔,唇色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眼睛却是乌黑的,看上去像一汪深水。
他全身都是冰冷的,即便是在开著暖气的房间,也没有一丝暖意。
他从天而降,像一棵许愿树,满足了他或真或假的愿望。
只有他才能看到自己。
陈跃瑜的心越来越冷,他在枕下摸到一个文件夹,抽出来。
明明白白是他签的墓地合约。
“……是真的……”他颓然地垂下手。
司音深深地看着他。
陈跃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畏惧:“我……我是已经死了吗?”
司音不说话,反握住他的手掌,带着他去摸手腕的脉搏。
手指下的皮肤依旧柔软,但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陈跃瑜合上眼,身体晃了一晃。
“你是谁?”
司音和蔼地笑道:“我……是带你走的人。”
司音,死引。
所有夭折的生命,都会留下无尽的遗憾与怨恨,于是才有了死去后的引导者。
司音道:“你是我遇到的最笨的人,居然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陈跃瑜难堪地低下头。
“没有关系,每个人都会走过这条路。”司音起身,拿起床头的风衣。
此时,风衣已经是墨黑色。
陈跃瑜木然的神情被打破:“不会,我怎么会死!”他扑到司音身前,揪住他的衣领愤怒道:“我还有那么多遗憾为什么要死!”
司音的面庞不复柔和,开口便是残忍到极致的话语:“执迷不悟,滞留三天已经是极限了,你想要的我都满足你了,你还能有什么理由留下?”
陈跃瑜尖叫道:“我还没有跟爸妈说过话!我还没有见过他们!”
他突然歇斯底里地推开他,慌乱地去拉房门:“我要手术,我要见景医生我要活着!”
“够了。”司音冷冷地说道,话音才落,陈跃瑜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地压回了床上,四肢定在床角,动弹不得,一张本是寡淡的脸庞也被悔恨与贪婪扭曲得狰狞。
“我要见景医生!”
陈跃瑜恶狠狠地瞪司音。
司音不为所动,只是淡然道:“准备好了吗?”
陈跃瑜惊恐地面对着司音伸过来的手掌,那纤长白净的手仿佛就是死神的召唤,散发着亡灵的气息。
“我不要死!”
圆睁的瞳孔急遽缩小,陈跃瑜瑟瑟发抖,可恨他被定住,只能成为他人的鱼肉。
“不要?”司音忽然冷哼:“已经太晚了。”
他捏住陈跃瑜的下颌,把他的脸扭向床头柜。
“看清楚,你吃过什么?”
自从去年得了偏头痛,陈跃瑜就陷入了失眠的循环,只能依靠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可是医生叮嘱他用药要适量,因此他一天只敢吃一粒,剩余的就存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瓶中。
那个瓶子的盖子自动旋下,然后倒了过来。
那瓶子……是空的。
“你已经吃安眠药自杀了不是吗?”司音勾唇微笑:“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陈跃瑜愣住了。
时间开始倒带。
他从医院出来,去了银行超市药店,回家后……他冷静地数出了100粒药片,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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