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音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微微低下头,柔声道:“怎麽了?”
陈跃瑜忙抽回视线,不好意思道:“没,没事。”
“呵,”司音轻笑:“抓紧了,快转弯了。”
话音才落,果然一个急转弯,陈跃瑜被惯性甩得站不住,被司音牢牢抱住才没丢脸。
不用司音讲话,但看他一脸戏谑的笑,就足以让陈跃瑜钻门缝了。
好不容易在这种甜蜜的折磨中熬到了公司,他慌忙跳下车,被寒风吹了一会儿才恢复常态。
司音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冷不丁道:“不要老把我丢一边啊,好歹我也是你男朋友。”
陈跃瑜小声道:“去公司,还是……还是低调低调。”
司音带著笑意道:“哦,原来没有人知道你的属性。”
“那是当然。”陈跃瑜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因为这个我没了爹妈,我不想再失去朋友。”
司音有点心疼,跨了一步,与他并肩。
“没关系,以後没人会歧视你。”
陈跃瑜淡笑:“是啊,人都死了,他们笑话我也听不到。”
司音漠然。
“你不要看起来好像是你自己得病一样。”陈跃瑜轻松地说:“开心点,你跟我说过的。”
司音摸了摸他的脑袋。
“到公司了不要摸!”陈跃瑜怒视,摁下电梯。
他的脑袋都可以养鸟了好吗!
陈跃瑜才参加工作不到半年,递上辞职信後,去财务科领了一个月的工资,不多不少正好3000块。
他立刻抽了10张先给司音,郑重其事道:“其他的我慢慢还你。”
买墓地花了不少钱,卖掉电脑手机之类的东西,大概也还不上了。虽然晓得司音不缺那个钱,但他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好在司音没有推辞,收下了钱,陈跃瑜才开心地回办公区收拾自己的东西。
仙人掌许久没浇水,已经死了,一些杂志也没有必要拿走,便都留给了同事,最後,陈跃瑜只抱著一个箱子跟同事们道别。
虽然他从未跟同事们说明病情,但是有几个比较要好的似乎也猜到了什麽,临别拥抱的时候都红了眼圈。
“再见小鱼。”拍拍他的後背,一个心软的女同事已经哽咽了。
“哎呀哭什麽呢?”陈跃瑜苍白的脸上挂著个微笑:“过一段时间我忙完了再来看大家。”
司音站在办公区的玻璃墙外,静得像一座雕塑。
走廊来来往往的人也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陈跃瑜抬起头,视线对上司音,司音亦微微一笑,做了个口型。
“该走了。”
陈跃瑜又跟他们一一道别,才抱著纸箱出来。
司音低头检视了一遍他的箱子。
不过几本专业书,一个文件袋,还有一堆零零碎碎的文具。
“这个送我吧。”他拿出一个小镇纸,是陈跃瑜去西塘玩的时候买的桃木雕,形象是一柄小如意,说不上精致,但是别有一番古朴的味道。
“嗯,也不值钱。”陈跃瑜没有在意。
第一次同床
中间去了次超市,把纸箱顺便寄存了,然後再买了一盒好茶与一些水果。
陈跃瑜心疼地付钱:“好贵。”
一边心疼地数钱一边痛快地付账,倒是个矛盾的集合体。
司音帮他拎著东西,两人大包小包地进医院的时候,被投以了“又一个送礼的”,这样的目光。
陈跃瑜红了红脸,把塑料袋往身後藏。
司音轻声道:“你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这麽在意别人的看法做什麽?”
他拉了拉陈跃瑜,大大方方地往前走。
陈跃瑜被说中心事,不禁有点微恼。
“你,你怎麽什麽都能猜到!”
司音笑道:“你忘记我是做什麽的了?”
陈跃瑜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
“所以医生都是变态。”
“景医生也是?”司音失笑。
“除了景医生!”陈跃瑜梗著脖子狡辩。
“你怎麽知道景医生也是会在实验室对著一排大脑标本狞笑的人呢?”
陈跃瑜被噎得说不出话。
正好也到了景行止的办公室前,他明知地选择了无视,对著光亮的门牌检查了下仪容,然後才轻轻地叩响们。
“请进。”
景行止看到陈跃瑜与司音时,有点惊讶。
“是陈先生和小司?”他眨眨眼,站起来。
“景医生好。”陈跃瑜对这位医生十分感激,连忙把手里东西放下,握住景行止的手。
“没想到你们这麽快就认识了。”景行止让他们坐在沙发上,然後递过两杯热茶。
司音沈默地吹著茶杯上氤氲的热气,垂著睫毛,仿佛不在意自己的老师与目前的恋人相谈甚欢的模样。
景行止也不在意他,好像早就习惯司音这个样子了。
陈跃瑜略微惊奇,但是却识相地把这个疑问放在心里。
话题总归是离不开他的癌症,景行止秉著医者仁心的底线,尽量劝他接受手术。
陈跃瑜淡淡一笑,拒绝了他。
“景医生,我已经决定放弃治疗了。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多谢你这麽长时间以来对我的帮助,还介绍你的学生帮我。”
陈跃瑜偷偷斜眼。
司音听到他提自己的名字,便也微笑著回一个眼神,说不出的温柔动人。
景行止遗憾叹道:“可惜了。不过我尊重你的意见,你既然已经下了决定,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以医生的身份,我非常敬佩你面对死亡的勇气,但是作为一个长辈我还是想劝你一句。生命难能可贵,不要轻言放弃。”
陈跃瑜静静听完,嘴边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
“景医生,我觉得,死亡之後,也许才是真正的开始。”
景行止被他的话震撼了一下,许久才缓缓道:“好,你这样想,虽然是消极了点,但是也算一种人生哲学。”
临别时,景行止送了他几瓶药,像父亲一样抱了抱他。
陈跃瑜又没出息地红了眼圈,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来自长辈的关爱了。
离开办公室,司音有点酸溜溜道:“不就是抱抱,你想抱多久我就抱你多久,有什麽好激动的。”
陈跃瑜冷哼,道:“怎麽见了你老师,一点也没礼貌?”
司音同样回以冷哼:“如果你被他压榨整整7年,从大学开始到研究生毕业还能笑得起来,我就服你。”
联系到之前司音对景行止的评价,陈跃瑜的後背有点冷。
“所以你也被逼变态了吗?”
司音翻个白眼:“我天生变态。”
陈跃瑜无力扶墙。
他们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两个人饥肠辘辘,但是陈跃瑜的存粮也只有方便面而已,於是两碗面加两个荷包蛋让两个大男人吃得心满意足。
洗过碗,司音又要告辞。
陈跃瑜犹豫一下,腼腆地说:“要不……你今晚住下吧,省的跑来跑去的。”
司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忸怩地挽留自己过夜,起了逗弄的心思。
“渴望我的抱抱了吗?”
陈跃瑜低头不语。
“好吧,我们挤一挤。”司音痛快地答应了。
随即又添上一句:“反正我们现在也算合法同居。”
陈跃瑜的脸比麻辣小龙虾还要火爆。
直到他们睡在一张床上,陈跃瑜才恍惚地觉得自己在做梦。
天啊,这麽快就到了上床这一步了吗?现代人的爱情都是速食爱情,那也没有速食到一天就完成一系列过程的吧?
等会儿他会主动凑过来抱住自己的腰吗?
只被初恋情人搂过腰的陈跃瑜出乎意料的纯情,脑子里能想象的最高尺度的画面也不过是几部古早钙片里狗男男含蓄的胡搞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辗转反侧的功夫,一只修长的手臂横到他的腰际,然後一个甜甜的,带著薄荷的清凉气息的拥抱包裹了他。
真的抱了!
陈跃瑜僵得像根木头,大脑一瞬间短路,脑细胞中的癌细胞几乎要爆裂了。
“放松点。”感觉到他的无措,司音带著迷蒙的睡意凑近他,把头埋在他的脖子旁。
“这个抱枕怎麽是硬的?”司音不满地蹂躏著手臂下的肉体,还戳来捏去。
陈跃瑜整个人无奈了,又不敢乱动把人惊醒,只能暂时充作抱枕任人宰割,可怜兮兮地数羊祈求睡眠。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二百四十只羊,二百四十一只司音,二百四十二只司音……
悲催的陈跃瑜第二天还是得不得不动用薄荷膏,来拯救他无可救药的桃子眼。
第三天清晨,没有悬念地,司音的脸上绽放著大大的微笑,裂开嘴道:“早上好。”
他身上带著一点陈跃瑜的牙膏味,陈跃瑜懵懵懂懂地被他推去卫生间,挤出牙膏往嘴里一塞,一下子跟开了窍一样地头脑风暴了。
“你用谁的牙刷?!”他探出脑袋,含糊不清道。
“还能有谁的?”正翻看一本过期杂志司音头也不抬。
陈跃瑜愣了,觉得自己嘴里这根牙刷好烫。
“我们间接接吻了,亲爱的。”司音愉快地说,然後成功看到陈跃瑜噌地缩回脑袋,呆了足足一刻锺才磨磨蹭蹭地出来。
“快点啦,不然赶不上去Z城的车了。”司音看了眼手表。
“哦好。”陈跃瑜觉得自己最近红脸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家人
去陈跃瑜的老家Z城不算太远,也就一个多小时车程,可自从陈跃瑜跟家里闹翻之後,他就再也没有脸回去。
只有过年的时候,母亲才会主动打个电话问候一句,但母子两个经常也是相对无言,最後挂断。
按说,陈跃瑜这麽个性格柔软的人,根本不像有勇气跟家里出柜的人,但是他偏偏就做了,而且还倔强地不肯回头。
司音坐在他的左手侧,陈跃瑜把羽绒服裹得紧紧的,脑袋歪在玻璃上,默默出神。
“在苦恼吗?”司音轻声道:“别怕。”
陈跃瑜道:“其实,我只是有点後悔。也许当时不该这样任性,这些年,我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但是自古以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应该是天下第一心酸事,我……”
司音安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我觉得你不该学医,而是应该去学哲学。”陈跃瑜没有接话,只是摇摇头:“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透彻,那你们这一行早就失业了。”
“不,”司音摇摇手指:“如果都像我这样,那我会忙死吧。”
陈跃瑜本来很沈郁的心情也被他严肃的表情逗乐了。
“前一段时间我很忙,有个小姑娘哭著闹著要自杀,各种办法都试过了还是被抢救过来,我不得不来回奔波。”
陈跃瑜被他的话勾起兴趣:“你是给她做心理辅导吗?”
“算是吧。”司音沈吟。
“後来呢?”
“後来,她选择了最惨烈的死法,从医院顶楼跳了下去,一了百了。”
“啊……”陈跃瑜吃惊地捂住嘴。
司音安抚地摸摸他的手背:“她有抑郁症。”
陈跃瑜不由地道:“那她一定跟你有共同语言。”
司音大笑,引来周围旅客的围观。
他忙捂住脸低声道:“我接触的人,大多是自杀的。所以,我也理解他们绝望到极点的感受。”
“那……你觉得我会不会也?”陈跃瑜不安地问。
“我希望,你是例外。”司音拉住他的手指,修长冰凉的指尖在他的手心里慢慢画圈。
“我觉得你很坚强。”
陈跃瑜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真的?”
司音诚恳地说:“真的,或者,无知者无畏,你还不知道世界上有更多吸引你活下去的东西,所以,才会这样勇敢地面对死亡。”
陈跃瑜的面颊红了红。
陈跃瑜幽幽道:“你一定不是个合格的好医生。”
司音笑:“唔,我不否认。”
司音握著他的手,两人并肩坐著,随著车辆的缓急来回摇晃。一个小时倏忽而过,没多久,客车便在一个古老的汽车站停下。
Z城很小,还保存著许多上世纪的建筑,比如这个汽车站,在这里甚至还能看到油漆斑驳的站牌。
陈跃瑜莫名地紧张,
他几年没有回家,现在虽是故地重游,但却有“笑问客从何处来”的荒诞感。
循著儿时的记忆,他们踏著坑坑洼洼的柏油路,走过光秃秃的梧桐道,好像是在一点一点地拼凑从前。
每当看到什麽留下印象的东西,陈跃瑜都会激动地拽著司音的袖子指指点点。
“那座墙後面是我的小学母校!翻过去能节约很多时间,我家离学校最近可是我每天都迟到,迟到是要罚站的,我被逼想到了这个办法每天爬墙。可惜有一次不小心把裤子弄坏了,屁股整个露出来,在墙角站著不肯动,直到我妈来才把我领回家。”
陈跃瑜唏嘘。
“然後你就挨了你爸的一顿板子?”司音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
“你怎麽知道?”陈跃瑜尴尬地说:“然後我就天天早起了,生不如死。”
司音撇嘴道:“这算什麽,我小时候被先生……”
他一时嘴快差点露马脚,忙轻飘飘改口:“被老师打过手心,就因为背不过书,吃饭的时候都不敢拿筷子,只能用手抓饭吃,还被我妈问出被打的缘由,於是又请我一顿笋烧肉就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