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片刻，崔允灿脸色苍白的站了出来。

沉默的风吹过之后，徐森笑容可掬道："原来是你，崔允灿。你怎麽在这里？"
崔允灿上前一步："大叔，这话该我问你。这麽晚了，你为甚麽在这里？"
徐森看看四周："我来怀念一下。"
崔允灿没有想到他这样自然的说了出来，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隔了一阵才小声道："请你不要伤心。"
徐森一怔，随即轻笑："不，我已经不会伤心了。"
崔允灿惊讶的抬头看着他，目光中充满疑惑。徐森将手放在左胸上："我的心跟着他走了，怎麽还会伤心呢？"
崔允灿鼻子一酸，拉住徐森的袖子："大叔，请你不要这样说，我..."
徐森却拍着他的肩膀："你以前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们麽？"
崔允灿一愣，徐森轻轻叹气："我是指，淼淼还在的时候，你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麽？"
崔允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徐森摇着头："是的，那幅画是淼淼留下来的...我看的时候时常在想，你是怀着甚麽样的心情来看我们呢？而淼淼发现你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吧..."
崔允灿不知该说甚麽，紧紧拉着徐森的袖子，说不清是不想放开，还是不愿放开，或是，不敢放开。
徐森温柔的摸着他的头发："你放心，我是不会生气的。就算要生气，也该是你气我。"
"不，大叔，我永不会生你的气。"
"是麽？"徐森无声的笑着，"我害死了你心爱的人，你却愿意原谅我？"
崔允灿顿时愣住："嗯？"
"带着那样的表情在看淼淼，你大概是很爱他的吧。"徐森叹息着，"但是你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在边上看着他。而我，却没有给他幸福..."
崔允灿着急起来："不，大叔我--"
徐森打断了他，用轻柔的嗓音低声道："请你不要怪他，请你继续爱他。而我，你是可以恨的，我不会生气，永不。"
崔允灿不知该说甚麽，急得落下泪来。徐森以为是说到了他伤心的地方，愈加温言相劝，崔允灿也就哭得更凶了，将脸紧紧贴在徐森的胸前。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分不清是伤感，或是遗憾。
他们哭，他们拥抱，说了那麽多，可该说的话还没有说，一切却好似要结束了。

第五十三章 facile
也许是某种共同的微妙感情，让徐森和崔允灿的关系有了细微的变化。虽然徐森还是会严厉的斥责，崔允灿还是会在心里暗暗骂回去，但是有些甚麽是改变了的，不容置疑。
然而崔允灿根本来不及遗憾或是思考，哭得太累的他回到酒店就睡死过去。第二天早上才得知白兰和carl昨夜同时被董事会召回公司，他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但是比起紧张的拍摄来说，这些都不算甚麽。
就在住的酒店，他们趁着凌晨租用了酒店的西点部拍摄几场室内戏。
"第十一幕第二十二场第九次。"场记打板。
崔允灿出现在屏幕的左下方，他举止粗鲁的吃着一块蛋糕。一个服务生从屏幕这边走到他身边，欠欠身再放上一块蛋糕。崔允灿抹了一把脸，反倒将奶油沾了些在脸上。他并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十分滑稽，他极为认真的抬头看着那个服务生，问了一句："有麽？"
站立着的服务生脑袋在屏幕的外面，只看得到他的背脊，不知道他是点头或是摇头或是回答了甚麽。崔允灿仰头看着他，又问了一句："除了这里呢？"
服务生约莫是回答了，崔允灿脸上有些失望，他垂下眼睛来。服务生礼貌的欠身离开，崔允灿却叫住了他，又问："真的麽？"
服务生这次的点头看清楚了，崔允灿脸上的失望却更明显了。
"卡！"徐森坐在屏幕后面，眼睛都没抬，"崔允灿，我再说一次，整场戏中你只需要维持一个表情就好，是甚麽？"
"对不起，大叔！"崔允灿站起来不好意思的抓着头鞠躬。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的答案。"徐森看着副导演指挥剧务再拿一块蛋糕过来，"你不会是想吃蛋糕所以故意的吧？"
崔允灿涨红了脸："当然不是！"
"不是麽？这已经是第九块了，崔允灿..."徐森抬头看他一眼，"...那麽回答我，你应该是甚麽表情？"。
"是没有表情..."崔允灿难为情的低下头，"可是..."
"可是甚麽？你看不懂剧本麽？还是我没有解释清楚？"徐森推了一下眼镜，环着手臂伸出头来看着他。
崔允灿十分别扭的站在聚光灯下，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看着左右工作人员以同情、怜悯抑或是见怪不怪的眼光看来，他忍不住深吸口气冲徐森鞠个躬："大叔...阿不导演！请你告诉我究竟甚麽表情叫做没有表情？"
徐森正在和美术指导沟通，一听这话本想皱起眉头来骂他一句。抬头却看见崔允灿严肃的眼神，不由愣了片刻，随即无奈的挥挥手："休息十五分钟。"
崔允灿低眉顺目走到徐森旁边，徐森本想好好说他几句，一看他这个样子反而好笑："做这个模样给谁看？"
崔允灿小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徐森一挑眉毛："这麽说，还是我不对了？"
崔允灿苦笑道："大叔，我是真的不明白，你就告诉我吧。"
徐森叹口气："刚才给你讲过一遍了，你还记得麽？"
崔允灿老老实实道："开拍前大叔告诉我，这一场是主角找了很久，但还是找不到。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是没有的，但是他习惯性的仍然到处打听。"
"是的，你知道这是一种甚麽心情麽？"徐森耐心道，"明明知道是找不到的，却还在寻找。明明知道是要失望的，可是仍然不肯放弃。"
"好吧，因为是知道的结果，所以不会失望。可是为甚麽要面无表情呢？"崔允灿皱着眉头。
徐森微笑起来看着他："那你觉得应该是甚麽表情呢？"
崔允灿顿时无语。
徐森拍拍他的肩膀："对于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他不会有任何惊讶。明明知道没有奇迹，所以不会失望。但是心理总有那麽一份侥幸是不是？"
崔允灿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徐森叹口气："不，一丝侥幸都没有。"
崔允灿一脸不解："为甚麽？"
徐森抬眼看着酒店的顶灯："为甚麽呢..."
寻找了那麽久，再强的耐心都已经失去了。他不会再有多余的力气去想另外一个结果，这只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寻找，习惯了没有结果，习惯在熙熙攘攘的世界各个角落品味孤单。
崔允灿看着徐森沉默的脸，突然点头："大叔，你现在的表情算不算没有表情？"
徐森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脸："我的表情？"
"是的。"崔允灿歪着头看他，"甚麽都没有想，又像同时思考着很多事情；甚麽都没有说，却像说了所有的话。"
徐森失笑："也许你可以参考一下，但是你要记住，我是导演不是演员，我只会要求，不会表演。"
崔允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那就开始吧。"徐森回到座位上，示意开始。

当然事情不会一帆风顺，崔允灿重拍了二十遍才把这一条通过。徐森示意工作人员准备下一场，崔允灿面色青白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胡乱的摆摆手就往外面走。
徐森从屏幕上看到了，正要吼住他，gloof哈哈一笑："lyn，你有点人性好不好？二十遍，就是整整二十块蛋糕，二十块啊！"
徐森一皱眉："二十块？老天，carl回来肯定又要说我增加不必要开支了。"
Gloof大叹一声："lyn，你真的是个导演麽？怎麽一点都不懂我要说甚麽！"
徐森看看他："我为甚麽需要懂你说甚麽？你懂我要说甚麽就可以了。"
Gloof放弃和他讨论："随便你，反正我和崔一样都只是给你打工的。"
徐森摇摇头："我们都是给公司打工的。"
"既然都是给公司打工的，你为甚麽盛气凌人呢？"有人接过话去。
徐森回过身去，有些惊讶的挑挑眉毛："孔...侑？"
孔侑举止优雅的向周围的工作人员打完招呼才过来向他行礼："徐导演您好。"
徐森不动声色看着他。孔侑呵呵一笑："您不需要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如果我足够盛气凌人的话，你是没有这个胆子当我面说这话的。"徐森不打算理他，转头对化妆师道，"崔允灿呢？快叫他过来准备下一场。"
"我想，暂时没有这个必要。"孔侑制止了化妆师。
徐森皱着眉头看他："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时间，我没有精力陪着孔先生游戏。"
孔侑略略欠身，从身上口袋里取出一份文件递过去："请您看看，这是我收回这部电影剧本版权的文件。"
徐森一愣，立即接过来看了一眼："可以请你亲自解释一下原因麽？"
"因为您对我的剧本进行了太多的改动，已经严重损害了我原先的创意和构想，完全不是我要表情的那个主题，所以我要求收回。"孔侑微微笑着，非常和气。
徐森看着文件上的有效印章："公司居然同意了？"
"上层自然有他们的考虑。"
"这麽说，收回剧本的版权不是你个人的意思？"徐森捏着文件看他。
孔侑欠欠身："就像您方才说的，我们都是给公司打工的。"
徐森没有说话，低头想了一阵："我拒绝。"
孔侑哦了一声："那我将上诉您侵权。"
"如果孔先生坚持收回，那麽我会上诉您违约。"徐森把文件还给他。
孔侑眨眨眼睛："我有公司签署的同意撤回剧本的文件..."
"电影在拍摄之前，公司就资金、剧本、演职人员等都要进行妥善安排，这个事情是由制片人完成的。"徐森十分客观的进行陈述，"白兰得到了公司的许可，carl拿到了投资方的款项，我才可能站在这里开拍。如果不是你的剧本出现问题，公司不可能釜底抽薪。所以我认为问题不是在我这里，而是在你那边，孔先生。"
孔侑一愣，随即呵呵轻笑："大导演的口才都是这麽好麽？"
"不，这没有任何技巧，我只是说实话，实话比一切技巧都更有杀伤力。"徐森和气的笑笑，"孔先生，请你好好想一想，如果我对你提起上诉，公司是会承认自己前期准备失误，还是会承认你手上那份所谓同意撤回的文件有效呢？"
孔侑顿了片刻才笑道："是，您说的非常有道理。"
徐森转头不再看他："三号机准备上轨，六号机再往右上走一英寸..."
孔侑扬声道："许导演，那麽我们法庭上见。"
徐森看都没有看他还在指挥："...gloof看一下五号机的镜头，是不是太靠近光源？我怎麽觉得镜头看来太白了？"
Gloof应声过去；剧务忙着指挥工作人员把道具抬过来；服装师正在考虑下一个场景崔允灿是穿蓝色的T－shirt还是白色的衬衫；徐森把化妆师叫来亲自交代他赶快去把崔允灿找回来，顺便补妆；场记脚不着地的控制现场调度...片场就是这样热闹，没有人是空闲到无聊想打瞌睡的。
孔侑站在门口看了一阵，含义不明的笑着离开了。

崔允灿在洗手间很想把刚才那二十块蛋糕全吐出来，整个胃、食道以及口腔里全是那股甜蜜蜜的味道。没错，甜蜜蜜的，但也是甜腻腻的。但是干呕了一阵，甚麽都没有吐出来。崔允灿一边哀叹自己的消化功能实在强大，一边关上马桶盖子冲水。趴在洗手台上擦把脸，心里恶狠狠道，就算那次吃了你一次点心，也不用这麽报复我吧，大叔！
用力拍拍脸，崔允灿精神抖擞的走出洗手间，看见化妆师一脸着急站在外面，不由心情大好："你放心，我没事。"
化妆师叹口气拉住他边走边补妆："你确定？那可是整整二十块蛋糕啊，你的健身教练一定要头疼了。"
"也不会胖多少。"崔允灿由他擦干脸上的水，"何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这场戏我要吃蛋糕？"
"还好不是喝酒，不然就麻烦了。"化妆师心有余悸。
崔允灿却笑了："不会阿，我酒量很好的。"
化妆师先给他擦营养霜："我只是打个比方。其实完全可以请剧务以别的材料做成蛋糕的样子..."
"不管是甚麽材料都要吃这麽多次，那我宁愿选蛋糕。"崔允灿耸耸肩。
化妆师哭笑不得看他一眼，却像想起甚麽道："对了，导演叫我过来找你的时候给了这个，叫你快吃。"说着递过个小纸包来。
崔允灿接过来打开一看："糖豆？"就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嗯，甜。还有没有？"
"是帮助消化的药。"化妆师无奈一笑，"药是能乱吃麽？导演对你还是很好的。"
"他害得我消化不良，当然也该他发药给我吃。"崔允灿嘴上埋怨着，心里却暖洋洋的。他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低着头牢牢盯着地面。
因此崔允灿没有注意到和他擦身而过的孔侑。当时的孔侑满腹心事，自然也不会看见与他擦肩而过的崔允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