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倚春风不自知————景悠然
景悠然  发于:2009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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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几日,终於又来了报信之人。
榜文已下,名次落定。

 

"看不出那秦语轩平日里素来喜好玩乐,此次竟能考个进士回来......"
"据说会试的时候他可是会元,只是在殿试才被比了下去......"
公子哥儿们凑在一起议论纷纷,豔羡的,惊讶的,惟有夫子面色严肃,摇头叹道:"若是收心养性,潜心苦读,以他的资质,纵是三甲也是情理之中。"

他虽不懂那些考场头衔,却也知他考得甚好。心中隐隐便有了些欢喜,仔仔细细把宅子里收拾了个干净,天天跑到回乡的那条小路上眼巴巴地张望。
不曾见到那人的身影,倒是遇见几个秦语轩昔时的旧友,聚在不远处的亭中饮酒谈天。
他悄悄隐了身形,不想让那些人见到,免得又被嘲笑。
擦肩而过之时,却不由被他们的话语引了过去。

"语轩这次考中进士,可是一吐多年胸中之气......"
"没错,想当年他父亲病亡,家道败落,原先的世交伯父非但没有接济,反倒把早就定好的亲事作罢,说是非要等他飞黄腾达这才肯把女儿嫁与他,当真是落井下石......"
"语轩他就是因此才从京城独身一人来到咱们这里,好在他父母最後留给他的那笔银子尚够他在此处过活......据说当年那户富贵人家听说他考取了功名,当晚即刻大摆筵席,请他前去。入得官场,也许从此就是平步青云,不好好巴结怎行?"

众人一齐嗤笑起那个见利忘义的所谓世交,其中一人却又问道:"那不知语轩与那小姐的婚事还算不算数?"
"若要在朝廷站稳脚跟,少不了有钱大户作靠山,语轩就是瞧不起他家,也总该好好利用一番。更何况听人说那小姐花容月貌,倾城之姿,单是这点,只怕语轩那个浪荡子便不忍放手了......"
"不过他临走之前那几个月确实收敛了不少,连叫他去喝花酒都敷衍了事,莫不是改了性子?"
"只怕是为了秋试吧,如今如愿以偿,故态复萌倒也不出奇。"

他听得茫然恍惚,迷迷朦朦回到本体中,不知怎麽却发起抖来。
原来那个人考科举是为了那般,而现下,竟是要成亲了麽?既然如此,又怎能回来,岂会回来?
那句话,只怕也是随口说说,自己却傻傻当了真。
他抱紧身子,泪水簌簌而落,浸得心底一片冰凉。
终於......还是见不到了麽?

浑浑噩噩睡了一日,便被一片热闹的敲锣打鼓声惊醒。
"回来了回来了,这可是县里这麽多年来第一个会元......"
"走走走快去看看,语轩兄真是给咱们争气......"
语轩......语轩!
他惊得瞪大了眼睛,不等多想,那边的公子哥儿们又笑道:"听说这次回来身旁还有如花美女作陪,想来是好事渐近了罢......"

他猛然怔住,默默收回心神。
与其见到那人与别的女子笑语欢颜,却不如留在这里,不再相见。
那麽在心里,那个人仍是只会对自己笑,只会对自己好。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要保留著这卑微的回忆,直到花开忘情,堕世轮回。
只是不知还有没有下一世,再与他相逢。


外面喧闹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过了一阵,竟听得女子柔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慢慢靠近。
"秦大哥,这里便是你读书的学堂?"
他一下呆住,接著便听到有人轻笑一声。
仅凭那点轻微的笑意,他便呼吸不能地怔在原地,眼睁睁望著他们向这边走来。
□□□自□由□自□在□□□
几个月不见,秦语轩却还是如从前般眉目疏朗,风致秀出,追随的人群早已退去,此刻惟有他们二人,一个俊逸风流,一个绰约静雅,当真一对如画璧人。
夕阳西下,学堂已放课,公子哥儿们便早散得不见影。
夫子推门出来,愣了一愣,秦语轩快步迎上去,躬身行礼,直叫年迈的老者湿了眼。

他在这边静静望著,直到那人同夫子告辞,缓缓转身。
"想不到小小一个庭院,也是景色秀美,颇有一番独特趣味......"女子打量著四周,含笑赞道。
他只觉那人的目光直直朝这边送来,慌忙垂下头去避开,却忽又想起那人根本看不到自己,心下一时不知是轻松还是落寞。

"轩哥哥,这株是什麽?"
他怔愣片刻,只见那女子指向自己,笑盈盈迈步走来。他恨不得立刻找处地方躲起来,然而只是转瞬间,那两人便来到他的面前。
"牡丹。"
熟悉而清朗的声音似乎传到了心底,他微微颤抖一下,仿佛那人的气息都能觉察得到。
以为不再会相见,却竟可以站得这般近。

女子笑了笑,"这牡丹虽赶不上城中花苑里的娇美动人,却枝挺叶嫩,灵静清秀,相比之下,反倒令那些显得俗气了......"
说著便伸出纤纤素手,来抚他的枝叶。
他下意识想要退後,无奈本体却动弹不得。眼见那手指就要触到自己,他紧紧闭上眼,心下一片酸楚。
等了半天,却不觉有什麽脂粉气落下。再睁开眼,却见秦语轩含笑上前,轻轻握住那女子的指尖,顺势将那绵软的小手收入手心。
"逛了这麽久,瑛儿也该累了罢......不如早些回去用膳休息如何?"

那女子面上登时染上一抹羞意,点点头,便随秦语轩一同去了。
他呆呆望了会儿,心里却觉连方才那点酸楚也察觉不到,已然一片平静。

待到月上柳梢,他静静伫立在宅前,缓缓而入。
屋子里还燃著烛台,莹莹亮亮,温暖如许。
慢慢伸出手去,轻抚那层薄薄的窗纸,直到冰凉的指尖也微热了些,这才轻轻放开。
施法变出的宣纸被铺在地上,迟疑霎那而後缓缓落笔,泪水却先他一步浸透纸面。

今夜子时,学堂庭院。

不曾落款的纸笺被轻柔折好放於门外,他停了许久,终於还是敲了下门,随即转身消逝。
若那人认得他的字迹,或许会去罢。

树影婆娑,暖风拂面。
他从来不知自己为何而修炼,如今看来,只是为了来这世上走一回,见上那人一面罢。
动了情,尝了爱,便再也收不回心。
他心知自己从未怨过那人,也不曾後悔这段如烟之缘。
情爱本就没有错,他何尝没有从中得到欢欣愉悦?
只不过他给了他朝夕欢愉,他却给不了他一生一世。
於是聚过,便散了。

果然还是痴心妄想了。
小小的妖精,又怎麽可能与人结合,相伴终老?更不要说,都是男子。
他仍是心怀感激,感激他的那些温柔以待,感激他的那些悉心疼爱。或许那人依旧会疼惜这株牡丹,只是渐渐忘记了‘小夜'这个名字。

可他不会忘。
不会忘记那个人低声在他耳边呢喃,你是我的小夜。
他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从相识,到分离。
他记得他那样期盼著他的牡丹盛开,从枯枝颓叶开始,便不离不弃。

花开,忘情。
无论哪一种,都是时候了罢。
他静候著,悄悄积蓄著精气,长睫沾泪,嘴角含笑。


轻轻的脚步声在庭院外响起,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忽地想起甫一睁眼的那一刻,那人便是踩著这样的脚步从学堂出来,坐到了他的身边。
那时鹅黄柳绿,正春色明媚。
而如今......
他慢慢闭上眼睛,催动体内的精气。
既已无缘相守,便应了却遗憾。他自知从未了解过那人的心思,却唯独记住一样。

他知晓自己花期未至,恐要再等上几年方能花开。可既已生无可恋,又何苦在这红尘中默默再守那麽久?
而那时,秦语轩兴许连这株牡丹都已忘记,那花开,又给谁来赏。
自始至终,天地间唯有那一人疼他爱他,怜他惜他,虽如过眼云烟,却仍深深镌刻。
那用毕生道行换取此时花开,也仍是值得。

枝茎上似乎有什麽小小东西奋力冒出,一个,又一个。
他望著那人脸上的惊讶,心中漾著淡淡的欢喜。
好像第一次幻化人形在那人面前出现,也见到过这般神情,只不过那时转瞬而逝,随即便换上了俊雅的笑颜。

眨眼间,花苞由细嫩变得坚实,一颗一颗有如翠玉,娇嫩欲滴。
眼前微微有了些恍惚,仿佛那个落雨的日子,雨水泪水打湿了眼睫,朦胧地看著那人撑一把油纸伞,含笑凝视。
"你若真是个美貌花仙,我倒是想让你以身相许......"

翠玉渐渐化作花蒂,紧紧包裹住那缓缓长大的骨朵。
似乎就是在这里,他布好了菜,那人却笑著喂他一口,假意蛮横,语气温柔。

教他写字时柔柔落下的一吻,欢好时永不厌腻的蜜语甜言。
似乎......似乎还有很多。
可他却渐渐地,渐渐地,记不得了。无论怎样用力去回想,脑海中只是空茫一片。

额上已经满是汗意,眼前模糊,复又清晰。真的......就要失去意识了麽?
他听得到花瓣绽放的声音,轻柔的,脉脉的。
再看一眼面前的那个人,很美,很美。

可是,那是谁?
他隐隐觉得揪心般的疼痛,却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

等我回来。
最後一丝清醒失去之前,耳畔有这样一个声音不断回响,绵延萦绕,挥散不去。
曾经有人这麽说过罢。
他等到了,也失去了。


像是漂浮在一个混沌的地方,看不清四周,也找不到前路。
迷蒙中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水蓝衣衫在雾气弥漫中若隐若现,眼看就要消失不见。
心中一阵焦灼,似是什麽重要的东西就要失去。他倏然扑过去,紧紧揪住那人的衣摆。
"公子!"

凄厉地大喊一声,人也跟著惶惶醒来。
竹青的床帐铺得漫天淡雅素净,桌上的烛台静静燃著,不时跳跃一下,发出"劈呲"的声响。
胸口剧烈的起伏逐渐安定,他舒口气,汗水却从额上慢慢滑下。
抬手正欲拭去汗意,绵软如丝的触感却先行一步抚上了他的额头。

身子猛然一颤,他怔怔转过头,却见一人正勾著嘴角斜坐在他身边,拿著手巾为他拭汗。
眉眼如画,俊逸秀美。
他呆呆望著,又伸手去触。
温热的面庞实实在在,并没有因碰触而消失。可他却仍是一言不发,眉眼,鼻梁,嘴唇,细细摸了个遍。

"方才还在梦里叫我,怎麽如今就不认识了?"
那人眼角斜挑,笑意荡漾。
喉咙一下子哽住,隐隐作痛。
为什麽还会再见到他?为什麽自己......还没有忘记?

秦语轩微微笑著凝视,像是如同从前那般在等他扑进怀里。他咬咬嘴唇,起身下床,却赫然发现自己被剥得只剩里衣。
垂头背对著那人,从床头寻了衣裳来穿,他低声道:"叨扰公子了。"
"小夜......"
低沈的嗓音仿似咒语,将他牢牢定住,动弹不得。
"你在怨我?"

他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伏在床榻的手忽然被握住,拢进那温暖的手心。秦语轩从背後靠上来,轻轻把他搂进怀里。
"我回来了。"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紧紧咬住牙关,却止不住身子的颤抖。
可一同回来的,还有他未过门的妻子不是麽?

"瑛儿只算是我的妹妹......"
将他震惊的神色收入眼底,秦语轩轻笑著捏捏他的脸颊,"你正胡思乱想的便是这个罢。"
他脸一红,不由自主摸了摸方才那人手指停留的地方,犹豫片刻,终於开口道:"他们说......"

秦语轩微微笑笑,面上一片沈静敛然之色,"身世是真,婚约是真。可考科举并非为了什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也不是为了娶瑛儿......只不过想为秦家争一口气,为自己争一口气。让瑛儿的父亲知道,若我秦语轩要他们家一败涂地,自然有那个本事,只是不屑去做那等人而已。"
说罢低头,见他听得也是一脸肃意,便笑著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就是一个小小的进士,都让那老头子乐呵呵捧上了天......若不是为你,说不定那状元都是你家公子囊中之物......"

他愣了愣,"莫非......公子是故意殿试失准?"
"你公子我连上学堂都厌恶至极,又岂会有那鸿鹄之志?何况日日周旋官场之中,排挤倾轧,勾心斗角,我怎舍得你陪我去吃那种苦?小小的进士,至多混个县令当当,不几日抱病请辞,归隐山林,乐得清闲自在。"

胸中暖意荡漾,却仍是难以置信,"那......那位小姐为何要同你一起......"
"我和瑛儿自小一同长大,兄妹之情总是有的。她说要来这里游玩一番,难道我能不允麽?"
那人原先还满是笑意的脸突然板了起来,"我不知你是从何处听信的传言,只知道辛辛苦苦从城里回来,家里的小娘子就跑得不见踪影。偷偷摸摸丢一张纸条叫我半夜去赏花,花开之後一转身,却见你面色惨白昏倒在地......"

他连连摇头,转身扑进那人怀里,心下却又是难过又是欢喜。
花开之前,他早已得到那人的情。
只是那时,却卑微而不自知。
一遍遍说著要相信那人,心底却仍存著怀疑。
"公子......"泪水浸湿了衣衫,脸颊紧紧贴在那温热的胸膛上。

"日後小夜心里想什麽,都要说给我听,不许隐瞒。"
他乖顺点头,却又蓦然一惊,顿在那里。
"怎麽?"他听到那人含笑低声询问。
"记得了......"

他不敢告诉那个人,他不是人,只是一个小小的花妖。却因为爱上一个人,而爱上了这个凡尘。
他不敢告诉那个人,他原本很丑,只是因为那人喜欢美人,才施法变得这样美。
不能说的还有很多很多,他要慢慢积攒勇气,慢慢让那个人了解。
如果,如果即使这样,那人依然不曾嫌弃,那麽,他会不会是世间最幸福的花妖?

然而,很久很久以後,当他战战兢兢讲出心底的秘密,那人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终於肯说了麽?"
他怔怔傻掉,不等回过神,便被毫不留情拖进帐中,狠狠折腾了个透。
颠鸾倒凤,春色无边。
昏昏沈沈睡去之前,他想,那个人究竟是何时知晓的呢?
只怕,唯有春风方能解答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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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於打出这个"完"字,意味著又完结了一部作品,虽然是短篇~

说好今晚完结,在景某人的时间里,睡觉之前就是今晚......囧,所以凌晨一点半多也算......

因为《笑倚》是篇生日贺文,原本打算写得温和一些,甜蜜一些,但是由於被贺的那个人一直在耳边碎碎念不够虐,所以......说之前虐的同学请找那人算账,谢谢!~

其实还有很多情节没有完全交待,放在正文里又不太合适,所以打算写两到三个番外,当然都不会长,估计是秦语轩一个,小花妖一个,小花仙一个,也许没有最後一个~

最後趣味竞猜──秦小攻到底怎麽知道小夜是牡丹的呢?
答案番外内揭晓~

P.S.谢谢小不点石榴和柚子好酸的推荐!~每人一朵牡丹花~XD~

 


笑倚番外1-忆语

烛火早已熄灭,浅浅的月光照进安静的屋子,残留在细密睫毛上的泪珠晶莹璀璨,似乎抖一抖就会落下。
他笑著倾身过去,舌尖滑过,细细吮去。怀中之人眼皮慵懒地动了动,却仍是没有睁开。
他怜惜地不再触碰,以免扰了少年的清梦。

花期未至,时节已过。可那样瘦弱的花株,竟能在顷刻间冒芽盛开,必定费了这个孩子不少气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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