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颜凉雨
颜凉雨  发于:2009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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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有多久到下一个码头?"我问。
卢鸢想了一下,才道:"以现在的天气,还得多半天吧。"
我咽了咽口水,深呼一口气,才故作轻松道:"要不你在下个码头把我放下来吧。"
我没敢抬头,但我知道卢鸢肯定在盯着我看,于是我心一横,连忙道:"我实在不喜欢阴霾的天气,你看看在管大哥家雨气就挺足的,到了你家那满是水的地方,还不得天天下雨。胳膊腿恐怕得天天酸痛......"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紧张就喜欢滔滔不绝。"卢鸢的语气听不出是调侃还是生气,似乎里面一点情绪都没有,他只是在重复一个事实。
我不语,一鼓作气的狡辩被人打断后,很难在积聚起来。
"我们已经带足了干粮和水,到达乌浙镇之前,船是不会停靠的。"卢鸢轻笑,可我抬头看向他,却发现笑容并没有传达到这家伙的眼睛。
"那......到了乌浙镇有什么好玩的么?"我故意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有啊,到那你就知道了。"卢鸢竟然卖起了官司。
谈话就此停止,他划他的船,我在船舱里老实的待着。一冷静下来我才惊觉,由于恢复记忆给我造成的巨大冲击,我竟然忘记了在落水之前刚刚被卢鸢吻过。他对现在的我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呢,我有点想不明白了。
几日后,我们终于达到了乌浙镇。如果是从前的我,一定会为眼前的景象迷醉。好一派烟雨江南的画卷。可惜,我是卢鹙,这里是我生长了近二十年的地方,没有人会比我更熟悉这里了。每条小巷延伸到何处,四周住着哪户人家,哪家闺女二十了还未出嫁,哪家小子取了一房又一房,这里,是我年少生活的全部。
船停靠在家门口,卢鸢先踏上了岸,他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等待我的下船。可我下不去船,我站在船头,看着自家大门,却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腿里跟灌了铅似的,下意识我开始后退,船慢慢倾斜,就在我几乎落入水中时卢鸢把我拉了上去。
"我家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怕个什么劲。"卢鸢轻笑,一把推开了大门。
满目的刺白。梁柱上,房棂上,处处缠着白绸,走进正堂,我看见了自己的灵位。在这世间恐怕还没有多少人能有幸见到自己的灵位。
"怎么不动了?被吓着了?"卢鸢轻笑地看着我,"这是我弟弟的灵位,三个月前他过世了。"
我低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半天才挤出一句:"节哀......"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乌浙镇有什么好玩的么?"卢鸢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不解的抬头,想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现在我告诉你,最好玩的事情就是这件了,我弟弟的百日祭。"卢鸢笑着说出这诡异的话语。
我的心猛的收缩,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是故意带我来这里的!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
身体比头脑先一步行动,我发疯的向门口奔去。卢鸢却先一步动手硬是我把拖到了他的跟前:"我不过是诈一下你,没想到竟然真的。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人能想到这世间竟真的有借尸还魂呢?恩?我的弟弟......"
天地良心!我就说这个人阴险狡诈吧!得,合着就该我上当。谁让自己这么笨呢。我抬起头,既然什么事情都挑明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干脆恢复成卢鹙玩世不恭的神态,不凉不热的说:"对,我是卢鹙,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还是那天你没打够,准备接着再打?我倒不介意,反正身体又不是我的。不过照现在这个身板,恐怕得求你手下留情了,我还等着用他过后半辈子呢。"
是了,这才是我,牙尖嘴利,吃不得半点亏,风流倜傥,却没有半点真。一旦卸下了包袱,尖酸刻薄的话就那么自然的从嘴里跑出来。
我没有等来巴掌,却等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卢鸢紧紧地搂着我,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也许会窒息而亡。从前的卢鸢从未搂过我,他躲我还来不及,可进入夏语暄的身体后,他却总喜欢出其不意的抱住我。我不知道这个现象是不是好兆头,可该死的,我真的很喜欢被鸢拥抱的感觉。那是我幻想了一辈子的胸膛。现在,触手可及。
让我溺死在这片温暖的怀抱中吧,忘记卢鹙,忘记夏语暄,忘记鬼医谷,忘记祈岚,只留在这醉人的暖意里。
良久,我慢慢抬起头,卢鸢正温柔的看着我,仿佛受到鼓惑般,我把嘴唇贴了上去。忘记了一切在烟街柳巷中学到的技巧,我执拗的笨拙的吻着,渐渐的,卢鸢竟然给了我回应。我快乐得要蒸发掉了。在这一刻,我觉得什么都值得了。我甚至很不厚道的感谢夏语暄给了我这个身体。
我,疯了。

第 17 章
"哥!哪有自己给自己上香的道理!我不去......"坐在熟悉的床榻上,我眉毛快纠结到一起了。卢鸢从一大清早就来房间念叨,什么百日祭啊乱七八糟的。啊呸,我明明好端端的在这,还非得去祭拜自己的坟头,想想都不舒服。
"你怎么这么固执呢,我都说了,上一柱香和前尘往事告别,从今以后你就得以夏语暄的身份活下去了。"卢鸢揉揉额头,一副秀才遇见兵的头痛样。
"以夏语暄的身份?什么意思?"我心头隐隐一动。
"你总不能和全天下的人解释自己是借尸还魂吧,还是用夏语暄的身份方便些。"卢鸢解释道,可我却总感觉那解释的后面隐藏的另一层深意。
以夏语暄的身份,才能爱么?我莫名的黯然起来。
最终,我还是跟着卢鸢来到了自己的坟头。唉,这事情还真是别扭到了极点。我的坟......咳,也就是之前躯壳的埋葬地,是镇子边缘的一个小山包,那是全镇唯一没有水的地方,镇上的人祖祖辈辈都葬在那里,我小时候从不敢来这玩,只跟着家里祭拜先人来过几次,没想到,这次居然是给自己上香。
香插好的瞬间,我竟真的有种前尘往事皆浮云的感慨。可一见着卢鸢,我就知道,事情根本没有完结。我叹了口气,真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哥,这下可以放我离开了吧,这地方待着都冷得慌。"
卢鸢把自己手中的香插好,才转过身来搂住我,揉乱我的头发:"别叫哥了,看你这样子叫哥倒也怪怪的,叫我卢鸢吧。"
"......"我动了动嘴,却怎么也没叫出来。曾经在心底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此刻却不知为何如此艰难。
卢鸢没发现我的异常,他只是用几乎把我揉进他身体的力气拥着我,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你没死,真好。"
我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反手抱住了这个我肖想了二十年的男人,是的,我没死,真好。
"卢家大公子真是好兴致,在自己弟弟的坟前还有心思这等风花雪月。"尖锐到刺耳的声音,却掩不住层层沙哑,让第一次听见的人都会感到说不出的怪异。可这声音我却熟悉的紧,镇上小倌楼的老鸨,唯一一个知道我对卢鸢感情的外人--青落。
"你来做什么?"卢鸢的语气完全谈不上友好,他一把将我揽至身后,警惕的盯着青落。不能怪他有这样的反应,因为三个月前就是我与青落缠绵时被他撞见揪回了家,然后才有了那二十个嘴巴。那天我破天荒的让青落压在了我的上面,天知道我发了什么疯,极尽淫糜的挑逗,求欢,几乎是我人生丑态的高潮。
"鹙的百日祭,我怎么可能不来。倒是你,人都不在了,何必又在这里假惺惺。"青落的口舌可是在烟花之地磨练过的,耍起来自然不落下风。
我暗暗的捏了把汗,怕青落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只听那边青落一字一句的控诉:"鹙在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你,哪一次来我那里不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你竟然就那么狠一走了之!你知道他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么,全镇的人都只看到他的风流,谁人知道他背后的辛酸!好,你走,既然走了又为什么要回来!你知不知道他曾经和我说过,如果五年内等不到你,他就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可现在......"
青落说到这里已经哭岔了气,一个大男人扭捏哭泣的模样实在算不得好看,可我却心疼起来。那是我午夜孤寂时唯一肯陪在我身边的温暖,他不只是个床伴,更是我在乌浙镇唯一的朋友。我几乎要冲出去,可卢鸢狠狠的揪住我又把我按回了胸前,力气大的惊人,让我动不得分毫,我挣扎的要开口,却惊讶的发现我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竟然点了我的哑穴!
青落擦去了泪水,不再理会我们,安静上了香,头也不回便离开了。知道青落的背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卢鸢才松开我,解了穴道。
我一把推开他,大声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卢鸢看着我,没有表情,目光却是骇人的冰冷。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然后听见他哼了一声:"你准备说什么?告诉他你就是卢鹙?现在是借尸还魂?呵,你以为他会相信?"
"那些眼泪你都看到了,那能是假的么!他是真的对我好,把我当朋友,我怎么能这么骗他!"
"什么朋友?就你们做的那些苟且之事,还好意思谈什么朋......"
"啪--"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卢鸢的恶毒话语,我死死的瞪着他,一点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看不起我可以,不接受我的感情也可以,但我绝对不容许自己的朋友被人如此糟蹋。
"在你离开的三年里,我每天都在做你所谓的苟且之事,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处置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弟。"我的指甲几乎握进了肉里,可心里的痛却远远超过这,我知道自己荒唐,自己堕落,可真的听见卢鸢这么看我的时候,还是被这种巨大的痛苦淹没了。
卢鸢看着我,目光复杂。想说什么,又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词语,迟迟不出声。
这个瞬间,一切都明了了,我敢肯定,我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
"哥,我还是喜欢这么叫你,因为那代表着我和你之间有着扯不断的牵绊。我是卢鹙,即使偷来了夏语暄的尸体,我还是你的弟弟,你那个不成材的不会游泳的笨弟弟。我喜欢你,可你为了这却离开了我三年,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们之前没有半点可能了。可你现在这样的表现却让我混乱,我不知道你到底对我抱有什么样的感情。我死过一次,我的感情也死过一次,我现在想重新开始,哥,我只想当你的弟弟,行么?"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话间一直低着头,只有在最后一句说完后,才鼓起勇气抬眼看向卢鸢。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带给你那么大的伤害,对不起......"卢鸢痛苦的闭上眼睛,好一会,才再度凝视我,眼里是久违的温暖,"无论你做什么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唯一的不可取代的弟弟。"他故意加重最后两个字,我知道,我和前世彻底告别了。
"你想什么时候离开?"卢鸢的问话让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却笑了,"从小你的脸上就藏不住话,现在还是一样。"
我也笑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我还想多住几日呢,哥你不会赶我走吧。"
"我是怕你急着走。"卢鸢苦笑。
"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家了,自然要多留些日子,以后也好有个念想。"我真心道。
"恩,等过些日子,我也要回管之杭那。这里的江湖消息不灵通,况且湿气也太重。"卢鸢皱着眉,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
我深呼吸,呼吸这困住了我二十年的潮湿空气,庆幸着我们兄弟终于一块从过往中解脱出来了。告别水镇,其实就是告别我们背负了多年的枷锁。
"离开后有想去的地方么?"卢鸢关心道,"以你现在的身份闯荡江湖恐怕有危险,那毒公子不知道有多少仇家。"
我摇摇头,露出个顽皮的笑容:"我才不会顶着这皮囊去闯江湖呢,又不是活腻了。我要去投靠一个人,没准下半辈子就赖在他那了。"
卢鸢了然的笑笑,将我搂进怀里,不再多言。久违的单纯拥抱,真暖。
我常常想,为什么我会对祈岚念念不忘,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绝美的容貌么?此刻我才明白,就是他身上的浓浓落寞感,那种与从前的我极度相似的,对世间一切都不再期待的绝望,让我再也放不下。

--上部完--


番外

从他苏醒那刻起,我就知道,这是另外一个人,披着暄儿的外衣,却有着迥异的行径。
暄儿的眼睛是冰冷的,我从没在其中发现过任何情感,除了仇恨。可他的眼睛却是顽皮的,灵动的,整天滴溜溜的乱转,你不知道他下一刻变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暄儿的皮肤是惨白惨白的,就像他的情绪,从不起丝毫波澜,任凭我如何撩拨,也只换得冷冷一笑。可他的皮肤却在白皙下透着阵阵热气,我似乎能感觉到他身体里血液的流动,他总爱激动,任何心事都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简单到让人不可思议。
暄儿的头发从来都是简单弄弄,他从不为外在事物所迷惑,他要的是下毒绝技,其他一切衣食住行都不在考虑范畴之列。可他的头发却总是梳得一丝不苟,听佩儿说他每天早晨要花上半个时辰来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着,难怪每次见到他时,他总是那么光鲜亮丽。原本穿在暄儿身上平淡无奇的衣服在他的映衬下却熠熠生辉,隐隐有丝玉树临风的味道。
暄儿从不给下人好脸,我也禁止下人靠近他。因为他实在有过太多次不良记录,而我怕下一次就会为了这些亲如家人的下人们而失手杀了他。可他却与谷里的人融洽至极,老糊涂的水伯一见那家伙就眉开眼笑这我可以理解,毕竟面对一个整天堆着笑脸的人想不和蔼都难,可家丁水生竟然也偶而对那个家伙微笑,话也多了起来,最让我无奈的是佩儿,完全被那家伙勾去了魂魄,我好几次看见他在木樨树那和这丫头说话,结果佩儿丫头被逗的小脸红扑扑。
暄儿恨我,这是我很不想承认的事实,可理智逼得我不得不面对。恨也罢,起码可以把他绑在我的身边。可现在,我纵然有再大的力量也绑不住一个已经消失的人。这家伙不恨我,虽然偶尔会表现出一丝丝害怕,但更多的时候是探究的眼神,往前探两步,再往后缩一步。很有意思。
上官楚誉临走前和我说,他喜欢现在的夏语暄,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赶他走,我只是笑。我很少笑,可面对师弟,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我从不吝啬。傻誉儿啊,你还太年轻,你看不出那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么,如果他还是夏语暄,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可能放得开,可现在,他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我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把他当暄儿绑在身边。我爱夏语暄,所以我用爱的名义将他囚禁,可面对现下这个陌生的人,我找不出任何理由。
我庆幸那天没有真的掐死那个人,现在平静下来,发现自己真的太不讲道理了。灵魂错位这种事情,最无辜的应该是错位者吧。只是不知道,暄儿的灵魂现在何处,是不是也在那家伙原先的身体中?如果那家伙不是失去记忆,是不是就能把有着暄儿灵魂的身体找回来?有一阵子,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想到最后我就后悔自己把那家伙放走了。如果当初硬把他留下,也许他已经恢复记忆了。
但终归只是想想,师傅曾说过我是一个淡薄的人,纵然心思百转千回,最终仍然不会主动跨出半步。师傅说我这样的性格迟早要吃亏,因为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师傅也知道我这性子是改不了了,才会在有生之年花费大心血建这鬼医谷,给我一个可以隐蔽着蜷缩着的家。
楚誉走后,鬼医谷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寂。在药房炼药,佩儿他们从不敢来打扰我,而一拨又一拨的求医者,我更是连见面的心思都没有,一律谢绝会客。算一算,我似乎有十多天都没说过一句话了。天底下皆传鬼医冷血,我不置可否。倒不是我对这世间怀有多大的仇恨,只是我真的讨厌麻烦。研究医术是师傅传下的衣钵,我要做的就是把师傅一生所学整理提炼再给后世传下去,所以我整天待在药房中,救人不是我的爱好更不是我的责任。按楚誉的话说,我不是冷血,只是太过于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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