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眉如黛[下]
眉如黛[下]  发于:2009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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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温暖的大手放在他头上,那人低声应了一句:"嗯。"
花记年只觉得脑海中轰鸣一切,转身狠狠的抱住了他。花千绝一愣,侧着脸仔细研究青年的表情,良久才问:"你害怕?"
花记年摇了摇头,强笑了几声,推开男子,然后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花千绝于是大笑起来,大力揉弄着青年柔软的额发,想了想才低声抱怨道:"那两个人我已经将他们困在地宫里了,本来是要找到另外三个人的......不料我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和那和尚斗在一起......"
花记年一愣,仰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男子。花千绝浑然不觉的续道:"我在地上发现他们四个人的尸体。那和尚似乎之前右臂就废了,勉强杀了其中一个人,后来被另外两个人杀了,可恶就可恶的是,那和尚死前偷偷服了剧毒,害的剩下那两个人只吃了几口毒肉,便跟他们一同死了。这下可好......如此一来,我们的食物便所剩无几了。"
--花施主,快跑,莫回头。
花记年后退了几步,脸上苍白一片,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那个明黄的小包,颤抖的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块黄玉制成的浮屠令。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摇了摇头,又放回怀里。
--快跑,莫回头。
"我不吃人......"花记年靠在墙壁上,似乎努力想让自己离男子远一点。"我不想吃人,我不想自己变成那样,我宁愿饿死了......是,我宁愿饿死了也不会吃人肉的,我才不要变成那样。"
花千绝勃然大怒道:"你在说些什么!"
花记年哽咽着低下头去。
--花施主,莫回头。
花记年大哭起来,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曾这样哭过了:"我想让方丈知道,他救我......其实是没救错的。我不想这样,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不想沦落到那种地步。父亲,如果你真是饿了的话,你大可以连我的肉也一起吃了。可我不想跟他们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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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绝满面怒容的盯着他,怒极反笑道:"好!好极了!狼窝里居然养出了一只羊崽子!"他扯着花记年的袖子,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能反反复复的说:"你很好!你很好!......"
那只握着青年的手越来越有力,突然,一丝异常的内息浮动引起男子的注意。花千绝一愣,在青年体内连输入几股真气查探,不一会,脸色便变得越发的不好看,深邃的眼眸中隐隐倒映着血光,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一字一字的喝问道:"是谁?是谁废了你花心诀的功夫?是不是那个秃驴?"
花记年似乎想用力挣脱他的掌控,但无论如何也挣不开,只好侧开头去,闷闷回道:"不错,那日被他所擒后,我从地宫醒来,便发现功力大不如前了。"
花千绝怒道:"那你还替他难过个什么劲!是他把你掷进这地宫,是他废了你几重的功夫!"
花记年冷笑道:"那又如何。我本来也是恨他的,可是当我从这里醒过来,发现自己能够害怕了,能够生气了,能够活的像一个真正的人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原来一直以来,真正想废掉这个武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方丈他,不过是帮我成全了这个愿望。"
花千绝狠狠一掌打到周围的石壁上,用力过大让掌心也泌出几丝血丝,他咬牙切齿的骂道:"我不懂你,当初是谁跟我说要练成绝世武功的,谁跟我说想做一个高手的!"
他说着,狠狠盯了花记年看了一会,居然掉头就走。花记年一愣,在他后面轻声说了一句:"喂,我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如果我能够让你活久些......你大可无妨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花千绝大怒回头,毫不犹豫地教训道:"你闭嘴!你可知道我为你这条小命费了多少脑子!我最恨的就是连你自己也不懂的爱惜自己的命!"
花记年反唇相讥道:"你别骗我了,你其实之所以生气,只是因为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儿子突然又变得没用起来了,你觉得很失望罢了。你眼里根本容不下弱者,你看不起他们,所以我一直以来只有强迫自己变强--"
花千绝几步走回来,拎着青年的领子喝道:"胡说,你这种自傲的性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如果你变成了弱者,最难过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我才不在乎这种小事呢,你就算变成个小孩子,半夜尿床,也比这两年让我省心的多。"
花记年微红了脸骂道:"你在胡说什么?"他说着,突然一愣,重复问了一遍:"你不在乎吗?你真不在乎我有没有出息?你以前不是总说什么--这样做才好,这样做才对,这样才像我‘花千绝'的儿子?弄得我,弄得我--"
男子大笑道:"不错,我是曾经存了无论如何也要鞭策你的念头,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什么也不想做,也没关系,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花记年细细想了一会,竟是展颜笑道:"那你就应该为我能够重新活的像一个人而感到高兴不是吗。不过,你说一切都不同了是什么意思,什么不同了?为什么突然对我这般宽容?好像我快死了一般。"
花千绝竟然沉默起来,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揉进自己的肩膀之中,低声问道:"记年,你身上带着那药吗?"
花记年眼睛微酸起来,把身子埋进男子的胸膛里,低笑道:"你不是说我的病早就好了吗?那药,我记的呢,一月服一次,每次一定要喝完一小瓶的分量,如今离下次服药还差大半月的时间呢,我身上就没带。"
男子叹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背,低笑道:"那该如何是好?你这般挑食,又忘了带药,我又不愿意让我的儿子就这样死了。对了,记年,你想看看浮屠堡所谓的宝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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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记年一愣,不由从他怀里挣出来,有几分兴奋的问道:"这地宫里有宝藏?"
男子哈哈大笑道:"有,不过却是摆着好看的东西,只能看,不能动,不然早就拿去挥霍了,哪里轮的到......"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语调难得的有一丝晦涩:"哪里轮的到二十年前......交不出东西,遭受天下围攻......"
花记年愕然,抬头审视男子的面孔,却只看到男子紧抿的薄唇,和邪魅到惊心动魄的面孔。"父亲。"花记年轻声说着,伸手去拉男子的手,却第一次发现那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忆,手心有点冷。
花千绝突然沉默起来,良久,又突然突兀的说道:"二十年前,我母亲,在我面前被人杀死的时候,我具体的感觉,记不是很清了,但现在想想......应该是多少有些难过的。"
花记年良久才想起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不料男子大笑起来:"这些伤春悲秋的事情,你应该比我在行多了,走,走,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他说着,从角落捡起熄灭的火把点燃,大步拉着花记年向前走去,嘴里笑道:"这条路上难得没有什么机关,不过到那里便要小心了。"花记年哪里看的懂他的喜怒无常,只得被他拉着向前走去。花千绝走在这座繁复的地宫,时而右转,时而左行,不知道是否是记忆力惊人,竟然没有丝毫犹豫。
只是要前行的道路比来的时候漫长的多,花记年随着男子一路走下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在这遗失了方向和时间的迷宫中,渐渐的开始疲乏起来。男子手中的火炬一根一根的燃尽,却依然不曾彻底照亮这道路的尽头。
饥饿比想象中来的更快,更不可抗拒。在庞大而交错的地宫中持续前进时,这种饥饿像是在变本加厉的泛滥,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令人窒息的口渴。疲惫和饥渴像是交错攀升的藤蔓一般,在阴气森森的地宫中越发让人绝望和疯狂。花记年咬着牙尝试忍耐,当他看到男子冷静的表情时越发自虐般的压制自己这种软弱的情绪,偏偏这种原本稍加休息就可以抚平的苗头,只会在在毫不间断的行走中燃的越来越旺。终于,青年开始克制不住自己有些疲惫而急促的喘息声。好累,好饿--口好渴......
"父亲。"他轻声说着,斟酌着问道:"我们休息一会......好吗?"c
花千绝似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依然正沉溺在某种可怕的回忆里,他继续拉着青年向前走去,直到花记年被他拉的一个踉跄才突然回过神来,轻笑着问道:"怎么不走了?"
花记年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花千绝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于是放低了声音问道:"是饿了吗,渴了,还是累了?"花记年本想点头,但是一回想到不久前才发生的那泯灭人性的一幕,连忙苍白着脸说:"我没事,我不饿......我只是想,想休息一会,父亲,我们可以活着出去的,对吗?"
花千绝低笑道:"前面有个石厅,你要累了,在那里睡一觉再走吧。我保证,你一定能够活着出去的。"
花记年没注意到男子遣词中有了些微的不同,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勉强跟着男子,走进拐角处的石厅中。那是一个空旷而简陋的厅堂,只由周围的几根零落的石柱撑起,角落里零星摆放着几张石桌石椅。
花记年又饿又困,很快便蜷曲在石椅上睡熟了,熟的连梦都没有。花千绝在一旁站了一会,举着火把,照着周围看了一圈,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然后把火把插进了石壁的炬台中。自己沿着石壁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然后他半蹲下身子,在石壁的角落里找到一行浅浅的刻痕。
那里写着一行小字,无力而稚气的笔画,似乎是一个饿的浑身无力的小孩子所写,唯一有生气的便是那一横一竖都极为张狂的笔锋,似乎能顺着石壁无限的延展开来。花千绝摩挲着那行笔迹,一字一字划过去,轻声读出来:我,要,活,下,去。
他沉默了一会,又缓缓度到另一边石壁前,那里也有一行刻痕,笔迹深了许多,稚气渐退,但字间的张狂却是改不掉的,似乎写字的人这时也长成了少年,上面刻的是重复的词句,一连三个报仇,字体也越来越大,到最后一个字已有碗口大小,划痕深有一指,触目惊心。
花千绝低低冷笑起来,脸上也变得说不出的杀气腾腾。正在这时,他听到身后花记年翻了个身,嘴里模模糊糊的抱怨了一声:"我渴,好渴......"男子的身子突然便僵硬起来,原本布满邪气的面孔上硬生生出现了一丝柔软。
他侧头思索了一会,才走到青年旁边,轻轻抚摸着花记年苍白的脸颊。想了一会,挽起自己的袖子,将手臂凑到嘴边,突然缓缓地咬住了手腕,白森森的牙齿缓慢而冷静的啮咬撕磨着,很快咬破了自己的皮肤,然后精准的找到了那条最为粗壮的血管,咬破了一道口子,然后将血肉模糊的伤口对准了花记年的唇。
腥膻却温暖的液体汩汩的流入了花记年的嘴里,青年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满意这味道,摇着头闪躲了一会,但慢慢的,他在深眠中也感觉到这种液体缓解了自己的口渴,让快要冒出火来的嗓子顺畅到几乎要呻吟起来,于是渐渐的,嘴唇开始无意识的凑过去,自动的吮吸起来。
"喝吧,喝了就不渴了。"男子无意识的柔声劝着,一手轻轻抚摸花记年的额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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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不止的伤口被不停吮吸着,先是剧痛,后来竟然带着一丝痒。花记年依旧沉溺在酣畅的熟睡中,脸上的表情柔和的像一个心满意足的婴儿。不久后,花千绝听见他似乎模糊的抱怨了一声,侧过头去不再吮吸,柔软的唇瓣离开了自己的手腕,他心里居然有一些失望。
花千绝自嘲的笑了一声,看到自己的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剩下模糊的一片惨败外翻的肉,于是伸手解下自己束发的发带,一层层绑在伤口上勒紧。长发因为摆脱了束缚而散落下来,越发的添了几分气势和邪魅,男子此时找不到半丝睡意,就这样盯着他若有所思的看着。
火把燃烧着橘红色的光芒,淡淡的在石厅中散下一层温暖的颜色,也照亮了花记年有些苍白的面孔,因为不久前饮了血,嘴唇红的像渡了一层妖异的光。这让花千绝有一种罪恶的满足感--那人想做好人,自己便不能让他做。他干过的事,纵使从不曾有过那种可笑的悔意,但偏偏不能容忍青年对此的惧怕和抗拒。
他有些兴奋,甚至是迫不及待的看着青年一步一步走向这些深渊,饥饿,杀戮,甚至是某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思慕,他张开巨网,等着花记年与他共饮一切的罪恶。
想教好他,也想教坏他。
想奖励他,也想惩罚他。
想成就他,也想毁了他。
花千绝在黑暗中无声的笑着,全然不觉此刻已经被青年占据了全副的心神。他用一种极端扭曲却强烈的感情去照顾,用一种照顾的方式去伤害,用一种伤害的方式来抒发自己极端扭曲却强烈的感情。这种难言的滋味让花千绝呼吸有些急促,一如嗜血的快感。
"父亲?"不知何时,花记年从梦里醒来,看到男子半隐在阴影里微微笑着的面孔,疑惑的问着。他几乎欣喜的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不再干渴,虽然泛着一丝可疑的血腥气。
花千绝还在含义不明的笑着,他看着青年睁开眼睛的一瞬,有一种残忍的压倒他的冲动,他明白过来自己不适合回到黑暗里,黑暗能激发他所有潜藏起来的灵魂,冲动的,暴怒的,残忍的,血腥的,纵欲的......
在黑暗中沉寂已久的灵魂啊。
他已经可以嗅到那东西觉醒的蠢动了--
花记年浑然不觉,伸出手去拉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男子,十指紧扣时,发现男子的掌心热的如火,下意识的想要抽开,却被更加的握紧。
"父亲?"
"走吧。"花千绝笑着跟他说,他眼里的火渐渐被安抚下来,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男子从墙上取下火把,那些安静的被滞留在墙上的刻痕随着被凝固的回忆,再次淹没在黑暗里。花记年本来还以为又要经历一次漫长的迁徙,但是幸运的,接下来的旅程只花了小半天。
眼前是一扇巨大的铁门,帮着门把手的铁链已经被人扯断,链条有气无力的盘旋到地上。花千绝嘴唇旁沁着一丝淡淡的笑容,轻声说:"你推开门看看,记得别碰里面的什么东西。"
花记年擦了擦手心的冷汗,试着推那门,铁门竟然纹丝不同,他一时有些尴尬,于是吸了口气,用肩膀狠狠撞开铁门,那厚重的门吱呀一声终于分开了一条缝隙,然后就像合不上的闸门一般,顺着惯性越开越大,最后框榔几声重重的撞在石壁上,眼前的一切不由得让花记年在一瞬间禀住呼吸。
里面那个巨大的密室之中,地板上一改先前光滑的石板式样,而是由一块一块巨大的金砖铺成,金砖地板上又还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半透明介质,花记年屏息仔细看了一会,才辩出那是上好的白水晶,水晶中镶嵌着两条巨大的朱红色玉龙,用浮雕的手法手法雕成,鳞须纤毫毕现,两条玉龙时而潜入水晶深处,时而在地面上探出一只龙爪,乍眼看上去,简直就像金沙上蓄满了一池清水,两条活生生的巨龙正张牙舞爪的游动着--
"这......"花记年惊叹着,向前走了一步,密室里繁华的景象以近乎触目惊心的方式映入眼帘。除了完美的不像真实的地面,墙壁上也雕龙画凤,漆金点玉,缠绕着由金质藤蔓连接的巨大纯金花盏。室内绝大部分空间腾给一个巨大的花台,紫玉的花心,衬着从里到外分别由淡紫,淡红,淡粉,淡黄,浅绿五重上好的水晶雕成的莲瓣,一层一层晶莹半透明的颜色仿佛融化在里面外面那层更为淡雅的颜色里,远远看去,千重莲瓣柔美的像是少女最温柔的手指,包裹着里面紫玉做成的百子花心。
莲台上,伫立着一个一人高的塑像。通体用可遇不可求的天晶紫玉打造,装点着银饰和各种宝石,里面隐隐用红光流转。远远看去,依稀是个长发男子的玉像,脸孔上覆盖着一层银制飞鸟面具,看上去显得神秘而夺目。花记年有些紧张的问道:"喂,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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