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默不说话,只是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面庞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许我想你
人到中年很多事情就会淡忘。
少川结婚之后就过上了平静安详的生活。还有了一个漂亮听话的儿子。少川叫他"沫沫"。
毕业十周年的时候。他们曾经举办过一次同学聚会。
同学聚会,衣锦还乡,觥筹交错,言笑宴宴。青梅竹马的少川和方晴自然是大家的话题,尤其是当年少川竟为了方晴改邪归正,走上正道,简直传为佳话。还因为有他投资的电影新版《暗恋桃花源》正在热映,更是话题多多。
少川高兴,多喝了两杯。正在恍惚中,邻座两位女生的谈话却无比清晰地传入耳鼓。
那个齐海默怎么没来啊?一个女生环视四周,略有些沮丧。
怎么,当初暗恋人家,现在才来表白?另一个女生打趣道。
不是,听说他自从大学毕业以后去了美国就再没会回来过。大概是移民了吧。
你们说齐海默啊,他啊,大学毕业到美国干了几年就离开方家,自立门户,可偏就是撞了大运,青云直上啊。现在恐怕方家在海外的股份也敌不过他啦。不过听说他婚姻挺不幸的,结婚没几年就离了。自己还带着一个孩子......
后面说了什么,少川什么听不见了。他只记得两句:婚姻挺不幸的,结婚没几年就离了......
对了,你知道他的联系方式么?少川突然醒悟,抓住那人问。
有啊,不过好久没联系了......
回到家里。
书房桌前,看着那个号码,少川拿电话的手不住地战抖。
好不容易拨通了,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
爸爸!爸爸!快看我的作品上报了!是沫沫欣喜地声音。
他赶紧扣下电话。
接过儿子手中的报纸,他戴上花镜仔细端详。
妈妈说周末你会和我们一起去海洋公园对么?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他原不是寂寞的。
若说他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突然爱上了诗歌吧。他本是生意人,读了MBA之后又去台大念了个文学学位,虽说是远程,心下却也十分欣慰。
这几年,工作多半也不用他亲力亲为,年纪大了,到更愿意在清晨和黄昏,拿上一本诗集,站在花园的凤凰树下,独自诵读。
有时候,看到影院重放那部经典的《暗恋桃花源》,就会鬼使神差地买张票进去。黑暗而空荡的诺大影院,听着熟悉的旋律,独自静坐。
忽然爱上吃简单美味的西红柿打卤面,每个周末,都会散步到街角的小店要一碗,放很多黄瓜丝,独自细品。
一日读到泰戈尔的飞鸟集,看到了那句:
有一次,我们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
我们醒了,却知道我们原是相亲相爱的。
他仰头望望天边那抹晚霞,又慢慢地低下头。
一年,李少川乘飞机去拉斯韦加斯。在机场,一抹熟悉的身影跳入眼帘。那人一袭米色暗格呢子大衣,瘦颀而挺拔,眉眼俊秀。
他突然着了魔似的从登记处往回跑,越过层层人海,他喊:海默!齐海默!
那人回过头来,看向他,隔着汹涌的人流。
粲然一笑。宛若当年。
海默!海默!他奋力拨开人群,冲向那人。而那人却只是立在原地,微笑着。可是,转眼再看那人,却已不再。坐在飞机上,小川还恍惚不已,难道是一场梦。
再没有见过。
二十多年。
《暗恋桃花源》再版又再版。他只是一个人看。
好像漫长的梦,越在时光海洋。
咫尺天涯相思长,人各在一方。
秋千随风摆荡,话还在我耳旁。
一朝醒来发苍苍,心事却依然。
许我向你看,每夜梦里我总是向你看,
在这滚滚红尘心再乱,一转头想你就人间天堂。
许我向你看,美好记忆只因为向你看。
既然青春是如此短暂,暗恋才如此漫漫的延长......
听着那首《暗恋》。他默默地搅动着咖啡。
许我向你看。
20岁生日那天,他第一次吻他。永远忘不了他受惊小鹿般颤动的眼神。而那个人那天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大概就是这句"许我向你看"。20多年后,自己才体会到这份礼物,竟是如此的珍贵而沉重。
既然青春是如此短暂......那个人留给自己的回忆才会如此延长吧。
小川突然想到和那个人交往这么久,他却是一句喜欢自己的话都没说过。
这么说,自己是暗恋了那个人20多年了。
大概,从第一次遇见那个人起。
不过也许,这才是海默的风格。他是如此倔强冷漠的人。
无论如何,他......爱的终究是那个一袭白衣,在校园香樟树下,寂寞的微笑,宛如沉默的大海的男孩子。
望着那个放置在红木柜子里的桃木方盒,从台湾到美国,从儿时到终老,百种时空,百回形象,兜兜转转。他终究是回到自己身旁来了。想到这里,李少川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欣慰。
放下日记,他望向窗外,楼下草地上,他的儿子正在和那个人的儿子一起玩橄榄球。奔跑着,大声地说笑着。碧绿的草地上白色的身影跳跃着。
他轻轻吐出:我曾在百种时间百回形象中爱过你,从这代到那代,从今生到他生......
唱机戛然而止。
尾 声
美国。拉斯韦加斯郊区。某个风景秀丽的湖畔公墓。两抹清秀的身影。
黄律师,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对?对......李伯伯是不是很残忍,清俊的青年一脸愧疚。
你并没有违背齐老先生的意思。我想......齐老先生本来也就是这个意思。那个被称作黄律师的人扶了扶眼镜,轻轻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其实,我完全理解他们。我也早已原谅了我父亲。我只是想听到李伯伯亲口说出来。可是无论我怎么诱导,他......还是不说。就像我父亲。他们真得太像了。
黄律师望着汉白玉石碑上的清俊面容,叹了口气:是啊,要不,齐老先生又怎么会生生念他一辈子,终究还是要回到他身边去,这里再怎么也只是一座空冢而已......
年轻人低下头,把一本老旧的日记本慢慢放在了墓前。鞠了个躬,郁郁离开了。
湖畔一阵清风吹过,掀起扉页:
有一次,我们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
我们醒了,却知道我们原是相亲相爱的。
少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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