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喜欢你呀,少年。」卫微微一笑。
「嗯......」少年将那份急躁强压下,「有时候我总觉得我心里好像住著另一个人。」
「怎麽说?」卫眼眸闪过讶异。
「我总觉得没时间了,很急著想做事情想说话,可是我的时间明明还很充裕,像你,我很想跟你说些什麽,但是我还没有整理好要怎麽说,可是我心里就会一直出现一个声音跟我说时间不够,一定要说一定要开口......」
「也许失忆之前,你是个急性子?」卫拍拍少年的肩,安抚他躁动的情绪。但是他跟少年都明白,少年不是个急躁的人,他习於定下目标跟时程表,然後照著计划一步一步来,若计划要做的事提早做完,他也许会多做一点进度,但绝不是躁进。
从少年苏醒後,面对一切的态度就可以知道他是个什麽性格的孩子。
「我不知道。」少年为自己无法控制这份急切感到无力。
「顺其自然吧,反正也急不得。」卫低头看著少年,温柔地提议:「还是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看心理医生做什麽?」少年下意识地排斥。
「做做心理谘询,聊聊天,不要当成自己心理有病,我们看心理医生是很普遍的现象。」
「你也看心理医生吗,慎行?」少年好奇的问。
「不。」卫简短地回道,他的心理医生叫「酒」。
「那我找你聊就好了。」少年再次嚐试握卫的手,这回卫没有躲开,少年因卫没抽回手而微笑。
「我又不是心理医生,没办法给你建议。」卫反握住少年的手,微皱了下眉,「你的身体真的太差了,这种天气你的手冰的跟冰块一样,我看下回带你出来要帮你穿雪衣。」
卫後悔没有帮少年全副武装。
「这种天气本来就冷死人了。」少年抗议。
「你要习惯。」卫摸摸少年的头,笑道,同时在心里猜测著少年居住的地方必定是个温暖的国家。「不然等到冬天,你连床也下不了。」
「那你陪我就好啦!」少年虽然是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但是卫却觉得少年看穿了他的性向。
他一笑置之,转移话题,「我过两天要去纽约。」
少年呆了呆,「纽约?」他思考了一下,「噢,那个纽约。」
「要去一周。」
少年挺直背,「那麽久?」他难掩思念地看著卫,「七天?」
「嗯。有点事要办。」卫可没勇气跟少年说清楚他是去纽约出庭的。
「那七天後你会回来吗?」卫还没离开,少年已经开始寂寞了。
「当然,不然我要去哪?」卫好笑的反问。
「去别人那边,去我不知道的别人那边。」少年落寞的低喃,像陷入了另一个世界。「你去找别人,不要让我发现,求求你,别让我发现......」
「少年?」卫的呼唤将少年由那个世界带回。
「嗯?」少年如梦初醒地看著卫,依依不舍地抓紧卫的手,很是疑惑地皱起眉,「我怎麽了?」
卫心跳一停,他将少年拥入怀里,轻拍著少年的背。
「慎行?」少年不明白刚刚发生什麽事了。
「七天,我一回来就会先来找你。」卫慎重的态度像在跟少年求婚。
少年闻言,开心地重重点下头,接著他指著天空。「气球回来了欸!」
「嗯。」卫没有看气球,若有所思的端详少年带著笑容的侧脸,感觉握在手中那原本冰凉的手染上自己的体温,渐渐变暖,而他的心,却悄然爬上一抹寒意,怎麽也袪除不了。
少年焦躁的望著床头柜上卫带来的时钟,望著时钟上的日期,一颗心都提到喉咙口了。
今天就是第七天了。
少年深吸口气,不想压抑内心那股即将见到卫的雀跃以及也许卫会失约的焦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过没有卫的七天。
第一天卫很早很早就来看他跟他道别,那时他还没有什麽感觉;可是当天下午他就感受到那种别离的空虚。
第二天之後他做完当天预计要做的事後,便一直盯著时钟发呆,无聊地计算著卫回来还有多少时、分、秒,一直到第七天。
卫与他约定回来的第七天。
少年无法处理心头愈加累加的忧虑。
「你到底在怕什麽?」少年问著自己。
他的身体没有回答他,他找不到这份恐惧与忧虑的来源,「你失去记忆以前发生过什麽事吗?」
少年再次自问,他问的是心里住著的那个不像自己的人。
「啊啊啊,我觉得我要人格分裂了啦!」少年抓乱自己的头发,「记住,不要坏事,我不想太急切把卫吓跑。」
少年攻陷卫是有计划性的,到目前为止他的计划都很彻底的执行著,唯一的意外就是他无法控制心里这份不停止的负面情绪。
随著卫回来的日子愈近,少年对它的压制力愈显薄弱。
「听著,我不管以前我是什麽人,或是愈到过什麽事,现在我有机会过新的人生──也许该说是不得不过新的人生,你就不能让我好好重新把我的人生过好吗?」少年发现这样的「沟通」有助於安定那份躁动。
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自我剖析著,然後他明白那份不安定,其实就是他剔除不了对一切不确定的恐惧。
也许他的过去曾经受过极大的伤害,这道伤痕即便他失去了记忆,也都还深深地留在心里,问题是少年并不想被过去跘住脚步,如果命运给了他一个意外,让他这些年来的人生全都洗白,那他也只能认命,追索过去的冲动他不是没有,只是他现在的日子里有一半以上都被一个叫卫慎行的人所占据。
他的存在大过了少年对於过去空白的惶然,对於自己身体状况的消极。
门开启的声音吸引了少年的注意,以为是卫回来的少年朝来人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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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先生,我们到了。」驾驶的声音自扩音器传出,唤回卫发愣的心绪。
「好的,谢谢你,坎斯。」卫解下安全带起身,将随身行李自头顶的置物柜取出,跟著坎斯一道离机。
「不客气,今天我刚好要送货去盐湖城,顺便而已。」坎斯笑了笑,「你手上那个是要送给米亚的呀?」
他盯著卫手中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卫一愣,漫应著:「呃,嗯。」
他说不出口自己忘了买米亚的礼物,手上的礼物是给少年的。
坎斯露出暧昧的笑容,朝卫挥挥手,「那你快回去吧!我不打扰你跟米亚相聚的时光了。」
卫也只能跟著回应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朝停在停车场七天的货车走去。
他打开车门,将行李与礼物放在助手座,发动车子,等待车热的空档,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向了少年,想著少年看见礼物的表情,也想著少年看见自己时的表情,更期待见到少年。
他嘴角不由自主地上弯,但眉头却皱了起来。
想念折磨著卫,可见到少年时却不能表现出来,他怕,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让少年更加的泥沼深陷,可他也不想坦白否认自己的身份,只因他发现自己正在嫉妒著让少年爱恋至深,连失忆也忘记不了的那个情人。
「哈!」卫自嘲地笑出声。
顶替那个情人的身份让他享受著少年爱情的同时,也受著那个情人的阴影笼罩,想说出口每每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七天的别离,本来是想藉这段时间让他能够好好的思考该怎麽跟少年说清楚一切,别再让少年误会下去,但是他只更发现自己依恋少年的事实。
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不能卑劣的利用少年的失忆来抚慰自己的心灵,满足自己乾涸的情感。
他深吸口气,驱动车子驶上道路,往医院的方向去,到了半路,他将车停在路边,等到没有前往来车,他才将礼盒拿起来往窗外一丢,然後倒转车子,踩下油门──
辗过礼盒的同时,他也听见了叹息的声音。
「少年呢?」卫意外地没在病房或是复健室找到少年,於是走到护理站去问。
「他在外头的花园。」
「有人帮他?」卫讶然的问。
「嗯,今天有个自称是移民局的人来找他,他就要那个人推他出去花园走走。」
移民局?卫心启疑窦。
「你知道他们出去多久了吗?」
「不久,才二十多分。」
「好,谢谢。」卫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个预感促使他急切的想要找到少年与那名移民局的官员。
埃克市立医院的花园是一座仙人掌花园,也只有仙人掌可以让经费不够充足的医院少了照顾的经费,而且还能任其除了杂草之外随地生长,但是仙人掌长太高又没人管的下场就是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天然生成的花园迷宫,这也成了医院的另一个特色。
「放开!」就在卫遍寻不著少年的时候,他隐约听见少年的声音。
少年!卫几乎要回应少年的叫声,但在声音出口前他强行抿唇吞下叫唤,他深吸口气,感觉周遭的一切全都活络了起来,这种肾上腺素急遽上升的紧张感他已经很久没有嚐过。
他利用仙人掌的高大隐去自己的身影,小心地在其中移动,一边取出手机通知警局的人支援,渐渐地往少年的方向走去。
「放开!」少年挣不开男人的手,想也不想便咬了上去。
「干!」男人吃痛地甩开少年,少年重心不稳,就这麽连人带轮椅地偏倒在地。
少年吃力地爬起,无奈身体还不能自由控制的他,不过才撑起上半身,就被男人连踢带踹地打到全身没力。
「住手,住手......」少年只能护著自己的头,不断地叫著住手。
「住手!」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打死的时候,卫的声音就像天使降临一般地出现了。
那男人在听见卫出声後眼明手快地将枪口对向卫,但卫的动作更快,他一脚踢开男人手中的枪,一个旋身才要制服男人,可男人却动作更快地将一旁的少年手臂一拉,将他档在自前身前,「走开!」
男人如此大喊。
卫火速掏出枪,拉开保险,瞄准男人,「放开他。」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男人一手勒著少年,一手秀出一把折叠刀,刀锋抵在少年的喉咙。
少年的喉咙被尖利的刀锋刺出一道血痕,他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呼,但这一出声,刀锋就更加深入伤痕,使得他只能摒著呼吸,不敢发出什麽声音。
他气虚孱弱的模样让卫迟疑了。
「你逃不掉的。」卫注意著少年的状况,直视男人。
男人没说话,只一步一步地往後退,而卫一步一步地进逼。
「别再过来!」男人最後退无可退,脸上出现一丝惊慌,对著卫大吼。
卫趁此机会将目标瞄准少年,朝少年的肩膀开了一枪,少年闷哼一声,不敢置信地软下身体,男人失去人质,将手中的刀射出,卫不闪不避地承受刀子,朝男人的腿以及手各开了一枪。
男人跪倒在地,卫拔出刀子往地上一丢,上前压制住男人,拉下领带权充绳子将男人的手扳後绑住,坐在男人的腿上,男人挣动不已,口里脏话连篇,卫望眼旁边的少年,一边用手刀往男人颈後打去,男人头一偏,闷声昏厥。
「教坏小孩。」卫碎念著,报完警的他确认男人昏透了,才敢起身到少年面前。「少年。」
少年的上半身沾满了肩膀流出的血与地上的沙尘,卫手掌贴在少年泪与汗布满的脸颊,望进少年惊恐的眼里,柔声安慰:「没事了。」
少年颤抖著,他瘫在地上,动也不动,任由卫的手掌自他的脸颊往他僵直的颈後移动。
「没事了。」卫轻柔地安抚著他,因为不确定少年除了枪伤之外的伤处是否能移动,只好让他继续倒在原地,脱下上衣权充毛巾压著少年不停出血的肩膀伤处,不停地在他耳边说著没事了。
「慎行,你......身上......血......」少年的视线略为模糊,但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卫光祼的手臂上流下的血。
「不严重,你还好吧?」卫为少年的肩伤做了简单的包扎。
少年吞吞口水,抖著声说:「他不是移民局的人......我不想添麻烦......」
卫心头一悸,还辨不清是什麽情绪的时候,他看出了少年眼里闪耀著悲伤,於是他想也不想的主动解释,「对不起,我开枪打你是不想你被那个人带走,伤了你我很抱歉。」
远处有骚动,声音很快地靠近了。
卫望见少年眼中强压的伤痛因他的解释而消散,不由得庆幸自己有做解释。
「我没关系......」少年苍白的脸上浮著淡淡的笑意。
卫扶起少年,让他半倚在自己怀里,然後在护士前来时将他半扶半抱地抬上担架。
「慎行。」少年抓著卫衣袖的手指力用到关节泛白,依赖之情溢於言表。
「我先跟他们说明情况,等等就过去找你。」卫拍拍少年的手,少年明显不想放开,但又迟疑了两秒後松开了紧抓著的衣袖。
他痴痴地望著卫,後者怜爱地摸摸他的头,他强自镇定地朝卫微微一笑,不再反抗地任护理人员将他抬走,但他的眼眸却一直锁在卫身上,即使卫看不见他的身影了,还是感受得到少年的视线。
那视线让他全身发热,他很明白不是烈阳当空的关系,却不敢承认少年对自己的影响力随著他的苏醒与日剧增。
□□□自□由□自□在□□□
那名自称为移民局的男人,其实是杀手。
卫从杀手口中并没有问出什麽,但是只要稍加联想无依无亲又失去记忆的少年为什麽会有人派杀手来杀,便明白这件事跟人口贩卖集团有关系。
由於卫并没有持续追踪这个案子的後续,因此当他得知三个月前抓到的那个司机已经在牢里被人下毒害死时,卫的警觉心大盛。
显然幕後的主使者认为少年知道些什麽,才会痛下杀手,即使少年失去记忆,这些深信只有死人才不会透露秘密的集团还是不觉得安心。
「卫,我下班了!」盖文惊魂未定的拍拍卫的肩。「今天太恐怖了,我至少瘦了二十磅。」
「被吓瘦的吗?」卫瞄瞄盖文的肚子又看看他手上的甜甜圈盒子。
「是啊,我已经十年没这样冲了!吓死我了。」盖文递出盒子,要卫拿一个。
卫选了花生口味的。
「警长有说什麽吗?」花生的香气窜入卫的鼻息,但是卫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地戳著甜甜圈。
「他已经联络承办这个案子的联邦探员,叫他们来领人。」盖文喝了口咖啡,又啃了口甜甜圈,发出满足的叹息。「少年一定吓坏了,真是可怜。」
卫戳甜甜圈的动作一顿,「FBI的人对少年有什麽看法吗?」
「他们会接管少年。」警长出现在盖文身後,并从他的甜甜圈盒里拿走一个巧克力口味的。
「什麽?!」卫大惊失色,「接管少年?为什麽?」
警长被卫的激动反应吓到,咬在嘴里的甜甜圈差点掉了出来,「不接管少年行吗?人家都派了杀手来杀了。」
「少年不适合随便被带走。」卫烦躁的说。「他需要长时间的复健。」
「但是少年毕竟不是美国公民,又有生命危险,而且搞不好可以因为这样将幕後的集团引出来,FBI不会因此放人的。」警长很是冷静的分析。
「所以是要将少年当成诱饵的意思?」卫顿觉胃一凉,有一种恶心的酸涩随著食道涌上喉咙。
「我也不知道。」警长看眼卫,「卫,你也是警察,你应该知道他们那些人是怎麽办事的。」
他们,指的是FBI的探员们。
「所以这就是为什麽地方警察跟他们不合的原因。」卫一想到少年可能离开自己,手便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了起来。「我们有办法留住少年吗?」
卫本以为只要静静的伴著少年,看著他一天比一天还要健康,这样的陪伴会持续到有一天他能自己独立,可是他怎麽也没想到原来事情比他能顾虑到的更加复杂。
「除非少年突然恢复了记忆,或是变成另一个人......」警长开著玩笑。「不然很难啦!就算他恢复了记忆,搞不好FBI更是要从他这里掏出一些讯息。」
卫知道FBI不会放人,也明白警长的玩笑话里有百分之九十是正确的,他也了解少年的命运不是自己该插手管的,可是一想到少年恐惧的样子,一想到他说的那句:他不是移民局的人......我不想添麻烦......。他就狠不下心来撒不不管。
「可怜的少年,不仅失去了记忆,现在还要被FBI折磨。」盖文同情的说,「警长,我们不做点什麽吗?这样将少年交出去,我总觉得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