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寝室的门就被大力踢开,胖子大声嚷嚷著学习痛苦进了门,後面跟著一脸笑,无声无息的吴维。
11
张郅受到了惊吓。也不知道是被自己惊吓,还是被方从时惊吓,反正是之後的几天都尽可能地躲著方从时。早起晚睡,或者晚起早睡,吃饭偷偷摸摸,复习也找最偏僻的教室,反省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龌龊,可一想到面对眼下的糊涂场面,又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那个心理准备。一直这样战战兢兢混到考试完。
方从时不是看不出来,不过也就任著他就是了。张郅这种人,平时挺软弱,遇到点挫折就逃避,但真让他遇到大挫折逃避不过去的时候,他又倔到不行,固执守著自己最初的想法,不思不想,不回头,一劲儿地冲,宁折不弯型的人。方从时明白的很,偶尔也会有些怕。给他缓冲,慢慢磨他,自己有的是时间。
定好的火车密谈计划,方从时却失约了。当方从时对张郅说,他有事要晚些回N市,不能陪张郅一起回家时,张郅心花怒放,强压著非要上扬的嘴角,撑住惋惜的表情,道:"没事。你回去以後给我电话吧,到时我们再联系。"因为心里闪著过於兴奋的火花,忽略了方从时听到这话之後有些暗淡了的眼神。
"张郅,不用和我一起回家,你好象很开心?"方从时本来就比张郅略高,此时上前一步,半仰著下巴,用眼角睇著张郅,口气说不出的轻慢。方从时决定好好敲敲这个笨蛋,打击他,他才能好好表现。
"没有啊。"张郅一惊,把心中的喜悦赶紧收起来,严肃著脸否认。
"张郅。"方从时的声音突然低沈下来,带著些蛊惑的意味,上前拍了拍张郅的肩,贴紧他,勾起嘴角,小声道:"你最近一味躲著我,是不是怕我对你做什麽?"说完,不等张郅紧张地否认,突然严肃下来,直盯著张郅,声音重重地说道:"张郅,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也不要把别人都想得跟你一样!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麽导致你这些天的表现,但你这样做让我这个把你当朋友的人非常寒心。如果你觉得有我这个朋友让你恶心,让你难受,你直说,我下学期就要求换寝,绝不会再打扰你!"
方从时这番话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虽然嘴上说得气焰嚣张,心里却紧张得心颤颤。用眼角紧紧盯著张郅,生怕自己会估错这小子。
冬天的风,即使在南方也一样冷得浸人。此时又是在回寝的路上,张郅有些不知该如何回话。侧头看了看还是满树绿叶的树,沙沙地响声好象都被冻得有些发脆。衬著黑暗的天空,显得特别可怜。
在张郅眼里,方从时很会说话。这番话说下来,自己找不到他的一处错,错全在自己的臆想。可张郅早在方从时第一次为自己挽裤角时已做过反省,而且反省过无数次。此时,也绝不会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完全无根据的猜测。但真要一项一项地把那些个细微的小事拿出来说,除了显示出自己小心眼,让自己在这场莫名的较量中更处下风之外,全无用处。方从时待自己的好,自己知道,也很是感激,甚至也尽力在对他好,真心实意。但这好如果......如果,他对自己的好只是一个前期投资,就立刻变了味。
张郅沈默了一会儿,叹口气,把眼光转回来,看著方从时,道:"你说的对,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重。我们朋友这麽久,你也知道,我这人其实胆小又软弱。谨慎小心,独善其身是我的处事原则,我也不认为有什麽不对。但我没有要放弃你这个朋友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我也在努力想让我们之间能变得更好。如果真的是这些天我的行为让你寒了心,我道谦。但今天,你要是用这些话逼我表什麽态,那我......真的是没办法。你如果觉得我张郅不适合当你的朋友,你也可随意。我虽然会有些情绪反应,但绝不会纠缠。也请你放心。"
说完,轻轻笑了笑,话说到这个份上,可以说是方从时逼的,但张郅还是觉得心里一轻,终於把一些沈重杂乱的东西放了下来,几天的紧张与无措全都散去。站在这里,纵是冷得打颤,看著方从时,心里也全变成了温暖。这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有情,有趣,有才,有益。自己确实很喜欢他呢。眼下自己把底儿全端出来,如今只看他如何选择了。
方从时此时虽然表情不变,心里却波涛翻滚。冷风吹得脸都发僵,方从时有自己的骄傲,不允许他低头。他继续眯著眼睛,用眼角盯著眼前的面色越见平静的张郅看,心里翻滚的滋味却慢慢变酸。如自己所料,不是吗?张郅他果然是这样的人。无法逃避时,必会直接反击。
夜色渐浓,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张郅与方从时沈默以对,僵立如雕像。
时光飞转,把沈默割成一片一片,散落在黑暗中。方从时眼光一转,突然笑了起来,上前揽住张郅的肩,往寝室走去,边走边道:"就这样吧,把话说开就好了。到家之後给我个电话,报个平安。寒假......你要是有空的话,我想让你见见我妹妹,她一直想见你来著。"
"你妹妹?"张郅开始还被方从时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一愣,最後却完全被无厘头的话题转移了注意力:"你妹妹她......认识我吗?"
"认识呢。而且很崇拜你。"方从时嘴角带著深意地微笑,转头瞟了一眼一脸迷茫的张郅,冷不丁上前捏住张郅的脸,道:"别想了,你这个破记性,见到你就知道了。"
方从时这下手劲颇大,捏得张郅疼得嗷嗷直跳脚。一路拽回了寝室,再看,脸都肿了起来。看著张郅变猪脸,胖子和吴维一径儿地揶揄,也要上前捏出个对称的,逗得张郅满寝室乱窜著躲。方从时眼睛里闪著的全是恶意地光,笑得越发甜蜜起来。
最後,张郅在付出一脸红肿的代价之後,还是没能清楚地知道方从时的态度。虽然会反击,但绝不会追击的某张,怀著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忐忑不安回了家。
刚刚坐在久违了的沙发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电话铃响。张妈妈在屋里帮张郅收拾,道:"张郅,你接下。"
"你好,张家,找哪位?"张郅的声音懒洋洋的。火车的拥挤让人疲惫。
"找你,郅。"
张郅听到了恶魔的声音,吓得差点把电话摔地上。
12
半晌,张郅深吸一口气,才把电话重新贴在耳边,道:"小光,"不给对方答话的机会,张郅一鼓作气地说道:"我不打算报仇,根本不想与你有任何的关系!请你以後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和我妈的生活。"
说完,正要挂电话,就听到小光在电话另一端叹了口气,低低地说:"张郅,我非常想你。"张郅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是又羞又怒,正想骂人,又听小光笑道:"不过,如你所愿,我暂时不会打扰你。"
"暂时?!什麽意思?!"这个小光再平声静气地说话,听到张郅耳朵里,都有种微妙的欠揍感,随时就把张郅的火拨得旺了起来。
"永久的反义词。"小光又笑了起来,突然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最後控制得住呢,谁叫我这麽爱你呢,张郅~"
"去你M的!"爱个XXOO!听到这个天天在自己噩梦中出现的声音,竟然用这麽文艺的腔调说爱自己,张郅终於忍不住爆粗口。能感觉到太阳穴处的血管蹦蹦直跳,呼吸急促,嘴里发泄似地骂道:"变态!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死缠烂打找你的同类去!你这种地蛆,滚离我远点!"说完,!当一声,把电话狠狠挂上,愤怒的表情象刻在张郅脸上,完全改变了张郅的柔软线条,喘著粗气,恨恨地盯了一会儿电话机。
"叮铃铃......"还没来得及走回沙发,电话铃再次响起。张郅一惊,盯著电话如盯著怪兽,直到第二声响起,才猛地冲过去,接起来。
"小光!你个......"
张郅恶狠狠地话还没完整摞出来,就被小光的嘿嘿笑声打断,声音永远的开朗阳光,道:"张郅,你尽管骂,骂得再大声点,让你妈也听听,她可爱的,听话的,优秀的儿子,原来也会骂人呢~你也可以挂电话,不过,你不让我把话说完,我会不停地打哦~"
小光的话一下就把张郅打蔫,气得憋红了脸,嘴抖著,却说不出一句话。半天,才道:"你要说什麽?快说。"
小光的声音突然正经起来,从电话里听起来,甚至有种牧师布道时的圣洁感:"张郅,你不要被自己一时的激愤蒙蔽。"
蒙蔽个P!激愤也是要理由的,这人做出那麽龌龊的事,还不让人生气?!太......太,太!张郅在脑子里反驳都找不出合适的词。
"其实,你如果愿意冷静下来回想一下,难道我们在一起的那几天,你不享受吗?"
享受?!张郅想到自己那一晚的表现,呻吟请求......腾地一下从脸一直红到脚指头,又羞又愤,大声为自己辩护:"我那是为药物所控!!都是你这个变态!"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光嘿嘿的带著些得意的笑声打断,道:"看来我勾起了张郅你的回忆了呢,想想......还真是让人激动的晚上。很完美,不是吗?"那种欠揍感又冒出来了,张郅血管一跳,又要骂人,就听到小光突然转折:"不过,我说的享受可不只是指那个晚上。而是我们相识之後的每一秒,张郅,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难道真的与我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煎熬吗?你的那些笑容和笑声都是假的?我才不信。"
张郅听得一愣。抛开最後那一夜屈辱的回忆,小光他......张郅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个非常让人舒服的人,他非常了解自己,非常知道怎麽让自己舒服,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天,可以说是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天,也不为过。但是......最後,他竟然忍心破坏!!想到这里,张郅却比之前更加愤怒起来。
"张郅,你现在很恨我吧?"小光的声音低沈,没了张郅最习惯的清朗。
"废话!"张郅只要对著这人,就没办法口气好。
"张郅,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麽这麽恨我?被一个男人上,你要恨也可以理解,但需要恨这麽久吗?我并没有给你很糟糕的回忆吧?应该反过来说,每一个与我相关的回忆,你都是欢乐的。之後恨我,你完全出自你自己的道德谴责。我听你妈说,你回来之前还特地跟你妈打听我呢,是不是?"
废话,当然是因为......张郅突然愣了一愣,本来冲口而出的答案,突然好象有了别的轮廓。
"张郅,你只是对那样快乐的自己害怕吧?用恨我来当挡箭牌?"小光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击在张郅的脑门上,张郅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听不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里已经是嘟嘟的忙音,小光已经挂线了。
张郅也有些茫茫然挂上电话。正要转身,电话突然又叮铃铃响了起来。张郅吓了一跳,看著电话响了半天,才慢慢伸出手去,接了起来,道:"小光,你刚才不是......"
话没说完,就听到方从时的声音,非常危险的声音:"又是小光?张郅,你们的一些关系......还真是不浅呢。"重音狠狠地落在了"一些关系"上。
张郅此时正一片混乱,再加上说错话的尴尬,很想摞出句"关你屁事"的狠话,但......这种类似迁怒的行径张郅一向不屑,只好把纷乱茫然丢在一边,用手在脸上抹了抹,试图把皱著的眉头平缓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慢慢地答道:"方从时?你也回来了吗?"
"没有。我只是估摸著你可能到家了,打个电话问问你的旅途情况。谁知道......"
"哦,一路顺利。你什麽时候回家?"张郅经历了刚才的激动之後,突然有些疲惫起来,说起话来靠在桌边,半眯著眼睛,心不在焉。
"後天。欢迎我到你家去拜年吗?"
到我家?!张郅猛然一惊,自从小光事件,张郅再也不想让任何危险人物认识自己妈了,赶紧找了个理由,笑道:"不好意思啊,你来了恐怕也没人。我妈跟我说,今年要去外婆家过年。到时电话联系好了。"
"哦,那真是可惜。"听方从时没有执著,张郅松了口气,听方从时接著道:"我妹听说能见到你,还开心得不得了呢,现在都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才好了,唉......"
"啊?!"张郅有些蒙了,怎麽又是方从时的妹妹?自己认识的女孩子少得可怜,怎麽会被一个......从方从时推断来看,应该非常出色的妹妹念念不忘呢?张郅疑惑:"方从时,你别逗我了,我根本不认识你妹妹。"
"嗯,你不认识她,不过是跟她有些关系罢了。"方从时学著用张郅的词解释张郅与方妹妹的关系,当然是越解释越让张郅一头雾水。听到张郅半天没反应,方从时嘿嘿笑了两声,用故意延长尾音的腔调,道:"我也是因为妹妹才认识你张郅的呢。你什麽时候有空,给我电话,我让你见见我妹妹。好了,不多说了,祝你过个好年吧。"
咦?这样听来倒象是在推销妹妹,难道......方从时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亲密态度,竟是对待,呃,妹夫的心态吗?张郅为自己荒谬想法脸红起来,半晌才答道:"好,好吧,电话联系。"
13
张郅暗暗地打量了一番方妹妹,与方从时大不相同。个子娇小,白晰纤弱,眼睛非常大,不笑的时候有些冷,但跟自己说起话来,却又显得精灵古怪,热情得很。很奇妙的组合。
"张郅哥哥,真的不记得我了?"声音也是软软粘粘,问的时候,凑到眼前,眼睛晶晶亮,全是期盼。
"呃......啊,时间太久了吧?"张郅往後退了退,确实不记得,但对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有些尴尬,含糊其辞随便应了一句,转头求救地看向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笑眯眯的方从时。
方从时见张郅可怜巴巴的眼睛,嘴角勾起的角度更加甜蜜,转头对方妹妹道:"见到不就满足了?哪儿这麽多问题?"
方妹妹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退回座位,安安静静坐好。
"到底......怎麽回事?"张郅不忍见小女孩这样委屈,小声问身边的方从时。
"我早知道你肯定是忘了。"方从时的眼光闪了闪,很直接很利落地答道:"初三升高中的暑假,你在河里救过一个小女孩,就是我妹妹。"
唔,三年多前的事情了......张郅眯了眯眼睛,侧头在一边,想了想。半晌,突然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那次我还把眼镜掉在河里,害我好几天什麽都看不清。不过,我倒没注意那个小孩竟然是个女孩......"说著,转头看了看方妹妹,笑著道:"现在会游泳了吧?"
"你记得什麽呀。"方妹妹也有些好笑地看著张郅,道:"後来,我哥带著我去向你道谢,你还愣了半天,才冷著脸,说了句没事,就跑了。"
张郅尴尬地笑了笑。自己那个时候,丢了眼镜,被妈妈叨足了几天,心里郁闷著呢。看到罪魁祸首,哪还有心思应付?说起来,当时还有些後悔一时冲动呢。可是这些哪可能让眼前两人知道呢?
"呵呵,我当时没有眼镜,谁都看不清楚,不是不记得,是根本不知道是谁。别见怪。"张郅找了个实实在在的理由。
"哼,就知道是这样。我哥还就此傻乎乎地萌上你,到处打听关於你的事,每天下学都跑你们学校去看你回家,一看就是几年,我都不知道我哥竟也是这样的傻瓜......"方妹妹撇撇嘴,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方从时,要笑不笑的表情,怎麽看都是讥讽。
"啊?什麽萌?"张郅对这种语言不是很解,但猜也能猜出个大概,有些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方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