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峥感到自己如坐针毡,一丝邪恶的卑鄙的念头正在心底滋生。
带他回天山罢......不管他是否答应......何况,他又如何拒绝......
他的内力,我定会竭尽全力替他恢复,他的仇,我亦能替他报,玉虚宫远离尘嚣,他定会喜欢......
百里峥胡思乱想之际,冷云峰却已然睁开朦胧睡眼,他冲百里峥微微一笑,转头向四周一看,忽而却脸色大变,低声道:"百里,玉侬呢?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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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玉侬木然地站在池塘边,神情恍惚,散乱的发丝紧贴在两颊,她听到身后缓缓的脚步声,转过身,凄然一笑。
冷云峰停住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旁的百里峥道:"你是在装疯?"他疾步上前,一把攥住杨玉侬的长发,"洪惜呢?你果然是和他串通好了,引少爷上钩是不是?"
杨玉侬笑得惨淡,一双眼睛只看着冷云峰:"我只是突然有些清醒了。相公,太好了,你还在人世。"
百里峥指间发力,几乎将杨玉侬提起来:"淫妇!事到如今你还惺惺作态?"
杨玉侬仿佛浑然不觉痛,依然泪眼朦胧地对冷云峰道:"这两年来我常常梦见相公,是玉侬罪孽深重,所以才有今天的报应。"
冷云峰叹了口气:"百里,放开她。"他淡淡道,"玉侬,我只想问你,五年前,是不是你和洪惜害死了清清?"
杨玉侬摇摇欲坠地退了一步,身后是一潭冰冷的死水。"那天我和洪惜在这里相会。"她含泪一笑,回忆却如刀子般凌迟着她的心,"那时,相公你因为谢三和小姑的事天天发脾气,我心里害怕,就来找洪惜,却......"她低低说道,"却遇到了小姑......"
百里峥咬牙道:"你们的丑事被小姐发现,所以,你和洪惜就把小姐推入水中!"
杨玉侬拼命摇头,哭喊道:"我没有!我没有!我跪在地上求小姑饶过我,求她不要告诉相公!洪惜追了上去,他说他是想去拦住小姑......"她的脸色煞白,污迹斑驳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我那时候吓傻了,被洪惜拖回屋,我根本不想这样的!但是我不敢说呀!"
冷云峰一言不发地看着杨玉侬,以及,她身后幽冷的池塘。
那一夜......就是在这里,他的清清就躺着这池塘边的草地上,紧闭着眼,发间还粘着湿淋淋的水草。
他缓缓蹲下身子,颤抖着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已经焦黑的泥土。
就在这里,他的清清,玉殒香消。
"清清,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怎么会用死亡来报复哥哥?"他喃喃自语,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在焦土中,"清清,你已经不恨哥哥了,是不是?"
冷云峰发出一声沉闷而怪异的笑声,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滑稽,死亡来得如此突然,他的清清,竟然死在这样可笑的缘由之下。
"洪惜早就和宁王暗渡陈仓。他接近你,也是别有用心。他怕被我知道你们的奸情,将他扫地出门,所以不惜杀了清清,也要留在冷月山庄,为的,就是传说中冷月山庄地底下的秘密,是不是?"冷云峰站起身,微笑着望着杨玉侬,但笑容中尽是悲戚,"这个秘密是甚么呢?是一个大宝藏?还是一座军火库?传说中,得到冷月山庄的人可以得到整个天下,所以宁王也想来试试,对不对?"
杨玉侬掩面而哭:"我不知道,我甚么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我只想相夫教子、平安度日。可是相公你根本就不爱我,不管我怎么做,都不能讨你欢心。你的心中,至始至终,只有小姑......"她凄然道,"我让洪惜带我走,可是他让我等,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他绝情而去!他已经不需要我了......叶儿死了,被他放的火烧死了......哈哈哈,报应!报应啊--"突然,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冷云峰和百里峥想出手阻止,却已然来不及了,殷红的血从杨玉侬的身上缓缓流出,一阵风将她的衣襟拂起,一把匕首赫然插在她的腹部,此时,东方未明,晨光,熹微。
"少爷,她不成了。"百里峥扶住杨玉侬缓缓委地的身子,"我刚才竟没有注意到她要寻死,真是该死。"
杨玉侬手扶着刀柄,目光已散,却依然追寻着冷云峰的影子,她艰难地抓住冷云峰的衣袖:"我......早就......想死了......叶儿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我不知道......这些日子自己......留在这里......要做什么......原来......原来......是在等你......等你......相公......见到你......就好了......"她的手指渐渐松了,声音也越来越弱,眼角滑落两滴滚圆的泪珠,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在说些甚么。
冷云峰凑上前去,却依稀听到那首他熟悉的曲子。
......
为什么情天难补鸾镜碎?
为什么寒风吹折雪中梅?
山盟海誓犹在耳,
生离死别空悲哀!
然而,待他回过神时,杨玉侬已然气息全无。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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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云峰让百里峥将杨玉侬埋在冷月山庄原先的祠堂里。
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杨玉侬孤独的坟包在重重焦木之间更加显得凄凉。
"不知道叶儿的尸骸在何处,本来可以让他们母子合葬。"冷云峰站在杨玉侬的墓前,喃喃自语,"失去孩子的母亲终究是可怜的。"他叹息了一声,眉宇间的落寞将他的五官刻画地尤为深邃。
冷云峰没有替杨玉侬立碑,只是在她的坟头种了一株桃树。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玉侬是在一个初春,那时她家门前的桃树开得正好,艳得很,她如今死了,就让桃花陪她一程罢。"
百里峥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冷云峰的性情竟大不同两年前:"少爷。你难道不恨她么?"
冷云峰只是一笑,并不答话。
百里峥又道:"少爷。随我回天山罢。你一个人孤身留在中原,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冷云峰想了想,点点头,淡淡道:"你说得也是。"
百里峥大喜:"我去收拾些东西,我们天黑便上路。"
冷云峰环顾着四周萧条的庭院:"还是明早罢。我想在这里多留一日。"他冲百里峥微微笑道,"只怕今后回来的机会也不多了。"
百里峥一愣,继而想到冷云峰如今身体甚是虚弱,连夜上路只怕不妥,便点头道:"少爷说得甚是。那我们明日再动身。"
是夜,二人席地而卧,百里怕冷云峰体虚受寒,依旧将他抱在怀中,或许小时候这样睡惯了,冷云峰也不推辞,安然入了梦。这下倒苦了百里峥,只觉得如今面对冷云峰,竟与往日大不相同,尤其是这样亲密的接触。他浑身燥热,却一动也不敢动,一直撑到天色将明,才勉强睡去。然而,等他一觉醒来,哪里还见得到冷云峰的踪迹?
百里峥心里慌乱,将冷月山庄翻了个遍,也寻不到甚么,只有冷云峰临走时写的一封短笺,端端正正放在祠堂原先的桌案上:
百里兄如晤:
你我名为主仆,实则兄弟,多年照拂,感喟于心。今弟蒙遭不幸,受辱于身,谢三诸人于我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大丈夫若蹉跎在世,何以见泉下先人?然弟一人之恩怨,自当一人了结,还望兄置身事外,不必为弟挂心,早日回天山故里,振兴教务。弟今不辞而别,但请恩兄见谅。
百里峥将短笺揣入怀中,只觉得满腹酸涩,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于是沿着青州官道北上,寻了几日,依然不见甚么消息,又折回南下,一个镇一个镇细细地寻找,如此又过了大半月,始终不见冷云峰的踪迹,终于泄了气。而此时,玉虚宫又传来白衣派旧党暴动的消息,百里峥再不能盘留中原,无奈偕同左右两名护法,匆匆回天山去了。
第一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