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面的女生刚好闹生理痛,烦躁到极点经常拿我泄愤。
我才知道我也没之前说的那么高高在上,这么一来,周围的人对我也日渐放肆。
说起来我有一丝失落,也还有一点解脱。
3
这一天是周末,姐夫突然对我说:"要是不忙的话,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我不知怎么拒绝,于是同他一起走出酒店。
我在酒店门口环顾片刻,直到姐夫叫我,我才回过神来,上了出租车。
"怎么了么?"姐夫很善意地问我。
我说:"没什么,我欠了一个朋友钱,想还他。"
"不去找他吗?"
我摇摇头:"找不到的。"
车行速度不算很快,窗外的树稍有发黄和脱落,我想是营养不良吧,即便是树,十月就黄了,也太早了吧。
车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驶,我不知道开向哪里。
姐夫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时而转过头来看我。漆黑的大眼睛在这时格外明亮,饱含深沉笑意。
我说:"下雨了。"
"小雨。"
"下了很久了,地上都湿了。"
"讨厌下雨么?"
"......不讨厌。"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让我的回答显得单薄,为了让它变得有诚意,我睁大眼睛看了看姐夫。他依然意味深长地笑着。
我只好摊开手掌,让他看手心小条中的英文单词。
他笑出了声,问:"你喜欢学?"
我摇头。
他又问:"那你想考好大学?"
我默然。
"为什么?"
我实话实说:"这个......其实我也说不出来。我不知道。"
"不知道呀。......是有这样的事儿呢。"
"姐夫也有吗?"
他看了我一会儿:"我会没有吗?"
我不喜欢当面谈论别人,即便是完美的姐夫,我也说不出赞扬的话,所以我低下头,看手中的单词。
perpetualàadj 无穷的,永远的,永恒的
一再重复的
perpetuallyàadv
perpetuateà 使永远,使不朽,使不灭
perpetuityàn being perpetuity永恒,不朽,永存
永远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一直没有换下一页,姐夫也看着它,不只他在想什么。
终于他问:"下一个词是什么?"
我翻过去,perplex
他轻笑,告诉司机可以停车了。
我们下了车,已在半山腰上。蒙蒙细雨轻落在脸颊上,让我联想到被婴儿幼嫩的舌头舔噬的触觉。那感觉我没尝过,我想姐夫也没有。
Perplex
山上的树还绿着,我想平静又不免急躁。我们沿着大块石头铺的小路,向深处走去。姐夫走得很稳,我跟在他后面背单词。
忽然他说对不起。
"让你淋雨,实在是很抱歉。"
"偶尔淋一下也没什么的。"
"是么......耽误学业怎么办呢?"
我想了想,说不会有事。
他又问:"这么努力,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很痛苦吧?"
我一怔,好像听到很大的一滴水珠落在石头上。为了什么呢?我也不禁问自己。
"姐夫认为呢?"
他笑着摇头:"我不可能知道呀。我曾经也很茫然,可以说是你姐姐救了我。"
"所以你娶了她?"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笑而不答。
"这样对她可不公平。"
"是呀。"他口上这么说着,脚下渐渐快了,从他侧面眼角,我看不出什么感情或者感慨。
我应该同情我姐姐的,但我心中找不到一丝悲哀的情绪。就如姐夫的侧颜一样,毫无感情。
我凝视着他,发觉了我们之间稀有的共同点。
尽管我们疾走着,但我的视线与他的距离却凝固在自然之中。我望着他的眼角,而他不知望着何处。
突然他拉着我的手跑了起来。绿影从两旁掠过,我生怕割破了耳朵。我想闭上眼睛,却始终没有闭得彻底。
他在山顶停下来,我跟着他停住。
说是山顶却也不是,就在前面不远,还有另一个山包突起来。前面的前面或许还有。
仅仅这样,我却依然感到宽阔了。
我看到红瓦砾的小房子在远处排开,密得透不过气。
"楼修得再高,也高不过山。"
姐夫笑出了声:"真是很另类的感慨。"
"无病呻吟?"我小心地问。
他点头,我挫败。
他又笑:"刚才的单词记得吗?大声念出来。"
"perpetual."
"再大声。"
"perpetual--"
"再大声!"
"per ......"
我忽然停住,回过头望着姐夫充满笑意得眼。我说:"姐夫是在帮我发泄的话--不用的。我一点儿也不郁闷。"
片刻沉默。他说:"最终还是不够大声呀。"然后他脱下黑色外套,披在我头上。
"不用这样,我又不是女生。"
"酷拉皮卡,表面和内心是不一样的。"
是么?
......
这样的话......
"不管表面还是内心......我都不像女生。"
姐夫没有应我,只是笑。我想他可能是工作压力过大,精神有点失常。我听着听着,却仿佛听出了这笑声中的悲苦意味,不禁心中顿顿的。此刻的姐夫不是那个淡定的他。
他纯黑的眼仁和头发,在被雨水渲染的绿色中,显得非常漂亮。
第二天还是下雨,未见大也未见小的趋势,我穿着姐夫的黑色外套去了学校,当下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酷拉皮卡,这是你的新品位吗?"
我忘了是谁问的,当时恨不得给他一拳。后来侠客又招我,他问:
"难道你真的做了那种事吗?"
小滴也加进来:"哪种事呢?侠客。"
侠客说:"早晚你会明白的。"
可小滴不知怎么还是想弄清楚,我烦得头都要炸了。
这时小杰在教室门口大叫我名字,再次救了我。
"酷拉皮卡,找到房子啦?"
我告诉他是我姐夫的。
"太好啦!"
"嗯,奇牙呢?"
"他被人叫出去啦,你忙吗?我们一起去找他吧!"
我和他一起下了楼向大门走。奇牙好像也正刚回来的样子。我望向大门,那儿有个留着黑色长发的秀丽男人。一瞥之间,我好像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影子晃过。我正要追,小杰拉住我说要上课了。话音未落就打铃了。
我没多想,跑回教室上课去了。
临走前,奇牙似乎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接下来的数学大练在绵绵的雨声中开始。
我的头渐渐热起来,总是胡思乱想,坐立不安。我深吸了好几口气,可仍然好不起来。
卷子上的黑体字,特别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冷漠。
我知道一定考砸了,但收卷的时候,我仍觉得解放。
我对侠客说:"我发烧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雨已经停了一会儿,周围湿乎乎的,天也快黑了。
车上人多得透不过气,我提前两站就下了。
那之后我很自然地走到海边,海风又咸又凉。我越来越不清醒了,浑身酸疼,不想动。
我趴在潮湿的大理石栏杆上,想办法给我自己降温。
天黑下来,我的睡意更浓,不知不觉地袖子已经湿了,冷得我直哆嗦,可仍然想睡。
我想,我会不会就这么腐蚀进大理石里面去了。
这时候有一双手,把我从阴湿的栏杆上抱下来,又用什么裹住了我。
我好像是从地下管道被人拉出来--快要溺水而死的龟。
我闭着眼睛说:"我还以为你死了。"
那时候,我忘了街上驶过的车放着什么音乐,对岸的广告牌播到了哪个画面。渡船的笛声和风一起摇摆,卷在浪里成了水声。
恍惚能记得的霓虹,也被他的肩膀挡住,留在记忆里成了萤火虫,只有那么一点儿光。
我还以为西索他,把我从这世界带走了。
他说:"我有那么容易死掉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邪笑两声。e
我很累,窝在他胸口呜咽:
"我说你不会正常地笑么?你要是什么都知道,现在就带我去该去的地方,告诉我该做什么,然后一点一点地......
告诉我......"
4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酒店的床上,温暖的棉被和适中的冷气,呼吸起来很舒服。我才注意到这里的灯光竟那么柔和。
姐夫坐在我身边,有点担心。
我问:"他走了么?"
"走了。"
"我还没还他钱呢。"
"我没见到他。"
我胡乱嗯了几声,又要睡过去。姐夫过来说,趁清醒的时候先把药吃完。我一边吃一边说:
"无论如何我明天还要去学校,姐夫还是那个时候叫我吧。"
"今天晚上都这么难受了,明天可以吗?"
"去了就知道了。"
"明天会很痛苦的。"
"本来就很痛苦。"
姐夫可能是被我越来越大的怒气刺到了,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调暗了灯光,替我盖了盖被子,说,睡吧。
我不忍心,于是道:"姐夫只要做我姐夫就好了,不必代替我姐姐的。"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吻了我的额头:"放心睡吧,不会有事的。我在。"
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虽然我不大相信。至于被他亲吻的额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没什么的。
以前人说,发烧的时候夜里最难受了,果然是这样。
我盖了两层被子,依然觉得冷,浑身上下打哆嗦,不停地打,我都怕地板跟着我一起摇晃,我不想让姐夫知道,于是就忍着。
偶然睁一下眼,就能看到天花板上颤动的窗帘影子。
那种时候的人,想睡睡不着,想醒也醒不了。
我好像在半梦半醒之间,看见了我妈。她好像在画里,我好像在另一张画里。我们对望着,久久无言。我想问她:
爸呢?
这时灯亮了,姐夫过来替我掖被子。
"还是冷么?"
我"嗯"了一声,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我猛然想到犯人戒毒的画面。
"姐夫......你睡吧,我没事,睡着了就好了。"
"我应该叫医生来的,你有电话吗?"
"呵,"我失笑,"我们这儿是要到医院才能看医生的。"
"是么,那--"
"我不想动。没事的,姐夫你睡吧。"我翻个身,让他看不出我在哆嗦。
他走过来,手里多了杯水。他扶我起来,给我吃了几粒药片。我吃药的时候他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又摸了脖子和手。等我把杯子放下,他抱紧了我说:
"酷拉皮卡,你可不要有事呀。"
我推推他:"姐夫你太温柔啦,这样我会害羞。"
他把他的被子拿来给我压上,又去打电话。
我听到他说:"明天的机票退掉了............以后再说。"
我猛地坐起来:"姐夫!"然后又无力地倒下。
他笑着安慰道:"没事的,你不用抱歉。"他的脸离得很近,满是他的气息。皮肤很好,没什么皱纹......
然后,我们接吻了。
姐夫好像守了我一夜。
我一直埋着头,所以没法确认。
早上他帮我穿好了衣服。我感觉自己口气不佳,一直没说话。
姐夫送我去学校,让我受宠若惊。
我说:"这样可不行呀。姐夫你太宠我了。"
姐夫只是笑。
我又说:"不过也没多久......"话到一半,我知道自己踩到死穴,闭上嘴不再多话。
我想姐夫心里也和我一样,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寂寞。是这样吧?
侠客见到我只说:"你还真的来了啊。"
我刚坐下,他就帮我打水去了。我趁这会儿看看窗外,好不容易终于是个晴天,阳光很淡,仿佛能看到慢慢蒸发的水气。
侠客回来,手里端着呼呼冒着热气的水杯,让我想起昨天晚上。
进而想起的一些事,在那时候我认为是不该想起也不该发生的。
我自己转移话题:"侠客一会儿借我数学卷子用用。"
"知道了。你不发烧了吗?"
"当然烧......"
这时候有人站在讲台边喊"同学们安静了,该上早自习了。"于是谈话就此结束,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一直觉得以那句话开始很衰,很~老土,很不像现代人。我甚至觉得它早晚会将我葬送在那里。
我果然考得非常差。窗外的阳光蒙上了灰色。我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掩饰,但也不显得冷静。
侠客说:"没关系的。"
"有很多是低级错误。"
"又不是高考你沮丧个什么劲呐。"
"我哪有沮丧?"我懒得跟他争辩,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考成这样了。考好了没人会恭喜我,考坏了也没人指责我的。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吃,就坐在教室里看书。
有人喊说校外有人找我。
我这时候才觉得,学校像个又大又空旷的笼子。而我想要的和与我有关的,似乎都不在里面。
我一心以为是姐夫,不免有点儿矛盾。
可来的人却是西索。
我没等他开口便说:"我还你钱。"
他邪笑两声,说:"不烧了?"
"没有,还烧着呢。"
他又问:"晚上几点放?"
"六点。"
"骗人。你想让我在瑟瑟风中等你到天亮吗?"
"说什么鬼话?哪儿有什么‘瑟瑟的风'啊。我也不知道几点啊。反正都要五点以后了。"
他眯着眼睛笑:"那你为什么说六点呢?"
我冲他嚷嚷:"大不了我等到六点不就得了!"说完我甩开他往校门走。
他拉住我,依然笑得诡异:"只有我一个人接你吗?"
我瞪了他一眼:"那你还想有谁?!"我径自往回走,听见他在后面道:
"发烧的人连脾气也烧起来了啊。"
教学楼门口有几棵很大的树,我不知道它们叫什么,但它们是那种会垂下吊死鬼的树,春天的时候总会传来女生凄厉的尖叫。
事实上我也被吓到过。那只嫩绿色的小虫子,面无表情又悄无声息地从我耳边垂下。我看了它一眼,不知道它有没有看着我。
我快步走进楼,在镜子旁边抱了好一阵的头。
我知道不会有人关心地问我"是不是头疼呀",我这么做并不为收到什么效果,只是单纯地发泄而已。
或者说是自娱自乐也未尝不可。
因为,我没办法尖叫呀。
我一边走一边回想起这事儿,顺便又想起了另外一件。
我以前自己买了半斤刚打下来的冬枣,一边儿看动画片一边吃。我忘了片名,但我记得在广告时间,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半颗枣。那儿有一只亮晶晶的小虫子僵卧着。
我安静地把它放在茶几上,转身去厨房。
我脑中一片空白。或者我曾经想过--"那种东西不应该在那个地方"?
在厨房里,有个人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号叫。
我记得,那是我喊得最彻底的一次。
5
回到教室,小滴说:"春风得意呀,酷拉皮卡。"
我说:"考成那样还春风得意。"
她没明白我的意思,其实我也没明白。
我哪有能"春风得意"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