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垠————白驹
白驹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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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个人又是惊又是怕,咕咕哝哝出了巷,四下张望,往后一条巷子跑去了。
七夜此时正坐在屋顶上。
坐在屋顶上的轮椅上。
确切的说是坐在那少年的腿上。
"你......放我下来吧。"他尴尬道。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也没有放他下去,忽然银链一挥,钩住一边的屋檐,两人一椅又已飞了起来,稳稳地落到一个天井里。
落了地,那少年才将他扔下去。
七夜环顾四周,三面是墙,一边是一间屋子,天光从上面落下来,光线昏暗。
那少年推动木轮椅,进了屋。
七夜看不到其它出路,只好也进了屋。
屋内黑乎乎一片,没有点灯,七夜好一会儿才习惯过来,发现这屋子还真不是普通的简陋。
一床,一桌,一案,一架,床还是木板床,屋内连把椅子都没有,只因这屋子的主人,根本不需要椅子。
七夜就这样站着,那少年也没同他说话,也不做任何事,就这样坐着,望着屋外出神。
两人默默无语,呆了一盏茶,七夜觉得腿有些酸,不想跟他僵持下去,便一屁股坐到床上,那少年竟像是没看见般,没有任何反应。
"你为什么不点灯?"半晌,七夜道。
他以为那少年不会回答,没想到他却开口了。
--"不愿意。"
"为什么?"七夜有些惊讶。
"我够不着油灯。"那少年嘴巴说着话,面上却毫无表情。
他坐在书案边,油灯在床前的桌上。
七夜道:"你可以动动你的轮椅。"
少年道:"不想动。"
"为什么?"
"懒。"
七夜愣住了,简直哭笑不得。
因为他懒,所以他不得不忍受黑暗。
或者说他宁愿忍受黑暗,也不愿意动一动去点一下油灯。
这世上竟有这么懒的人?!
七夜伸手,拿过桌上的火折子,点亮了油灯。
屋内终于亮堂了些,他看到那个少年,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屋外出神,手上拿着那条银链子,七夜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不是链子,而是一条银色的长鞭。
两人这样呆呆地又坐了会儿。
突然七夜听到一阵轻微的咕噜声。
声音来自那少年的肚子。七夜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那少年也不作声,一手撑着下颌,神色如故,任凭咕噜声一阵响过一阵,好像肚子在叫的根本不是他。
最后,还是七夜受不了了,道:"你肚子饿了?"
少年点点头。
七夜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连吃东西都懒吧?"
少年道:"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去吃点东西?"
"没有现成的东西吃。"
"你可以自己做一点。"
"不会。"
七夜莫名其妙:"那么平时你都是怎么弄的?"
少年道:"我有仆人。"
"人呢?"
"不在。"
"去哪儿了?"
"不知道。"
七夜又愣住了:"你是说他丢下你一个人跑出去了?"
少年道:"大概。"
"他出去干嘛?"
"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丢下行动不便的主人自己不知跑哪里去了,而这主人却也见怪不怪随他高兴,饿着肚子静静地等他回来,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主仆?!七夜简直大开眼界。
末了,他看了看他,叹口气,站起身道:"厨房在哪儿?"
少年指了指他身后一扇小偏门。
七夜走出去,是一间小屋子,有床有几,大概是那无法无天的仆人的居室,再往外走,却有一间小厨房,空荡荡的,只找到一把葱和几个鸡蛋,锅里还有些冷饭,他便煮了点泡饭,做了一个葱花炒蛋。
因是做惯了这些事,没多久就弄好了,知道那懒鬼不会自己跑到厨房来,便用托盘端了送到他面前。
"吃吧。"七夜道。
那少年却也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起来,他吃东西的样子却很雅观,七夜看他的衣着,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用那样的仆人?
那少年吃完东西,搁下了筷子。他当然也不会去洗碗,七夜无奈,上前替他收拾掉了。
他回过来的时候那少年道:"我想喝茶。"
七夜便倒了杯冷茶给他,道:"待会儿再喝,刚吃完饭喝冷茶不好。"
那少年却也很听话,将茶杯放在一边。
"方才那些人为什么追你?"七夜道。
"我教训了几个他们的人。"少年道。
"为什么?"七夜道。
"因为他们说我是残废。"那少年淡淡道。
七夜不作声了,坐下来看着他,半晌,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泪痕,殷泪痕。"少年道。
七夜抬头,认真端详起他的脸来,看到他深黑的大眼睛,左眼角边有一颗泪痣。
他咧了咧嘴,道:"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殷泪痕看了他一眼,突然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简直把七夜吓了一大跳。
他说--
"你在调戏我?"
七夜目瞪口呆,想不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吭吭吃吃道:"没有的事......你想到哪儿去了?"
殷泪痕却没有再说什么。
七夜望望外面,突然想起出来已有好些时候了,便道:"我得走了。"
殷泪痕道:"门在厨房边。"
七夜便不再耽搁,出了门。
出门后他才想到,早知这样应该问问那个泪痕,蛇鼠一窝和蜀中七蜂的死是不是同他有关。
他边想边走出巷子,还没走几步,就看到易辰霜站在街边,灰头土脸蓬头垢面,正黑着脸看着他。
他心中一跳。g
"你去哪儿了?"易辰霜道。
"没去哪儿。"七夜道。
"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什么?"七夜皱眉。
"我叫你别出去乱跑你听不懂?!"
不等他回话,易辰霜突然上前,也不管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一把抱起他就走。
街上的人都回头看他们,七夜道:"我自己会走!"
易辰霜没松手,理也不理他,大步往回。七夜挣扎无效,索性抱住他将头埋到他颈窝里,眼不见心不烦。
两个人回了住处,柳若水和洛小三在院子里,见到两人,表情像是囫囵吞了一只熟鸡蛋,柳若水愣愣道:"又和好了?"
易辰霜面色铁青,没有作声,径直走回房,一脚踢开房门进屋,将七夜扔到床上,再也没看他一眼,又转身出去了。
这天晚上,他还是没有回来睡,一整晚,七夜看着身边空空的枕头,心也空落落的。


第五十章

清晨。
天还未亮透,风微凉,带着些土腥气。
易辰霜起了身,洗漱完毕,迈出了房门。
四周一片寂静,这个时刻,很多人还在梦乡中。
他转身往七夜的屋走去。
门窗紧闭,看不到里面的动静,他推了推门,发现门没有拴上。
只一推,他便住了手,又把那门关上了,转身离开。
七夜熬了一晚,到天亮时分才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恍惚听到门响,奋力睁了睁眼,门边却什么都没有,终是睡意占了上风,又闭了上眼。
易辰霜出了院子,上了街。
街上行人稀少,卖烧饼豆汁的倒已开始做生意,热情地吆喝着要他坐下来吃点东西,他肚子不饿,却还是要了两个烧饼,用纸袋包着,捏在手里。
走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也不想回去,便倏地一跃上了街边人家的屋顶,像只蚱蜢似的从这家的屋顶跳到那家的屋顶。
清晨的带着泥土气的风从他单薄的衣衫里穿过,好似也穿过了他的身体,在这样静静的时刻一个人御风而行,竟渐渐使他生出些兴奋。
最后他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停下来。
不是因为他累了,而是他看到面前的窄巷里坐着一个人。
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清晨还有些昏暗的巷子里,右手拿一把刻刀,左手一块巴掌大的木头,正在刻一只鸟。
这里正是易辰霜住的那条长巷的巷口。
易辰霜站住不动,看着他。
那个人也没有发现他,专注地继续着手上的雕刻。
这样过了半盏茶光景,小巷另一边忽然走来一个人。
待他走近,易辰霜不禁一惊--这人赫然竟是菡萏山庄水华会前晚同他交过手那个青年!
他着一身黑衣,依旧戴着那副他几乎从不离手的鹿皮手套。叶清风那次想偷的就是这东西吧,若非这件事,他也不会知道七夜的来历。
这世上的事,有时岂非嫌太巧了点?
幽雀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正往巷外走着,忽然看见一个人坐在巷边正在刻一块烂木头,挑了挑眉,好似什么也没看见般,依旧大步向前。
正要从那人面前走过,突然不知从哪儿飞出一根木棍,带着沉重的风声和迫人的压力,"倏"地一声已横到了他面前。
幽雀皱眉道:"拿开,别妨碍我去买早饭。"
刻木头的人道:"拂夜宫的人也需要吃早饭?"
幽雀道:"只要是人,都要吃早饭,拂夜宫的人也是人。"
刻木头的人道:"我看你们不是人。"
幽雀道:"我们不是人,那你们这种专门掘人家坟墓的就是人了,宋雷?"
易辰霜一听"掘墓"便已明白,刻木头的这人便是白蝙蝠的二当家"无尘妙手"宋雷。
被唤宋雷的人道:"至少我们还没有丧心病狂杀那么多人。"
幽雀道:"但你们总也杀过人。"
宋雷不作声了。
幽雀道:"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杀一个人的人跟杀一百个人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宋雷道:"诸多借口。"话音未落,他手中刻刀已如急箭般飞出!
刀至处,人却已不见了,再一看,已在三尺外。
幽雀看了看被刻刀划破的袖子,沉声缓缓道:"玩真的么,宋二当家?"
宋雷冷笑:"难不成还是玩家家酒?"
幽雀看他一眼,忽然也笑了一下。
他伸手,缓缓除去了手上的手套。
"虽然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让我不带手套跟你过招,不过我要是再不快点解决掉你去买早饭,恐怕那几个心急的就要出来找我了。"他缓缓道。
"哦?那又如何?"宋雷冷笑。
"那样的话,你会死得比现在惨一百倍。"幽雀道。

易辰霜坐下来,懒懒地看着下面过招的两人,忽然想起手边的两个烧饼,便拿过来吃了起来,闲闲地看着好戏。
宋雷人称"无尘妙手",手上的功夫实已了得,从他方才刻木头的手势和力度上便可窥一二,又是寻仇来的,气势上便胜了三分,两人来来去去竟也过了百来招。
易辰霜看那青年越来越不耐烦的脸,不禁笑出声来。
就在这一刻,那青年一招"毒蛇寻穴",左打对方喉下二寸六分璇玑穴,右打胁下章门穴,宋雷却身形突地偏移三尺,手中一柄刻刀忽然变成了八柄,立时变成八柄飞刀向面前那青年而去,飞刀中却还混着几点几乎目不能见的寒芒,易辰霜定睛一看,竟是飞刀中夹杂着指甲盖大小的暗器,好一招"云底飞星"!
暗器泛着碧光,显然是有毒,那青年一个"稻子弯腰",身子后仰,抄起巷边人家柴禾堆上盖的油布,迎风一抖,一招"捕风捉影"已将全数飞刀暗器卷落在油布中,又一旋身,一招"星罗棋布",将飞刀暗器全部打回,去势竟比来势更急!
这几招俱都是在眨眼间,变招之快,对身体韧度的要求之高,连易辰霜也不得不有些佩服他。
宋雷实没料到他打出去的东西竟一个不落全都回来了,情急之下方寸大乱,好歹避过了全部暗器,却被一柄飞刀打中了左肩。
幽雀停下手来,仍掉手中的油布,看着他。
宋雷也看着他,不作声。
半晌,忽然转身,跃上一边人家的矮墙,像一只逃命的壁虎,"嗖"地不见了。
幽雀这才低下头,拍了拍肩上的糕饼屑,皱眉道:"你的烧饼屑都掉到我头上了。"
易辰霜把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嘴里,拍拍手,道:"抱歉。"
幽雀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不杀他?"易辰霜道。
"没兴趣。"幽雀道。
易辰霜不作声了,半晌,幽雀道:"你呆在那里干什么?"
易辰霜道:"乘凉。"
幽雀忽然笑了一下,道:"下来吧,我请你吃早饭。"
"哦?"易辰霜皱眉。
"所谓不打不相识。"幽雀道。
"没兴趣。"易辰霜道。
幽雀看了他一眼,突然道:"听说你捡了一双破鞋穿,还是很多人穿过的,是真的么?"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幽雀笑道:"以后吵架别忘了嗓门压低一点,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易辰霜一手撑着下颌,懒懒道:"一定,一定。"
幽雀道:"堂堂踏雪城主穿别人的旧鞋,真也委屈你了。"
易辰霜道:"旧鞋好啊,不磨脚。"
幽雀道:"你倒还挺想得开。"
易辰霜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婆要偷人,这种事情管也管不住,做男人的只好想开点,你以后做了别人的丈夫也要想开点。"
幽雀道:"一定,一定。"
两人正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忽然一道凄厉的惨呼惊破长空。
就在这一刻,两人已不约而同起身,朝呼声传来的方向掠去。
惨呼声是宋雷的,此刻他已倒在地上,脑袋滚落在一边,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了。
他的一条胳膊也被卸了下来,落在一丈外。
易辰霜皱了皱眉,抬头看幽雀。幽雀也看了看他,皱眉道:"不是我。"
易辰霜道:"废话。"
两人面面相觑。方才到这里时,周围就已经没有任何人了。从听到宋雷惨呼到两人赶到这里,总共也不过说一两句话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凶手竟已逃得无影无踪?
他们正疑惑,忽然巷边传来些响动,回首一看,竟是巷口卖烧饼的,正哆哆嗦嗦躲在一边看,见两人回头,忽然大呼:"杀人啦!杀人啦!"边叫边往巷外急窜而去。
易辰霜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皱了皱眉。幽雀看了他一眼,道:"你现在赶上去杀了他还来得及。"
易辰霜道:"杀他做什么?"
幽雀道:"现在这里有一个死人,两个活人,其中有一个还是拂夜宫的人,难保他不会以为我就是凶手,而你么,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你知道,这些人的嘴是很快的。"
易辰霜道:"我若真的去杀了他,麻烦就真的大了。"
幽雀笑了笑。
易辰霜看了看尸体上的切口,道:"切口不平整,不是刀剑一类的利器。"
幽雀也看了看,道:"是用什么东西将头颈缠住,再用力扯断的。"
易辰霜道:"你怎么知道?"
幽雀道:"因为我的搭档中有一个也是用这种手法杀人。不过他用的是极细极韧的金绞丝,切口比这个平整多了。"
易辰霜道:"这么说,倒像是--链子或鞭子?"
幽雀道:"有可能。"他顿了顿,皱眉道:"又是那个人。"
易辰霜道:"谁?"
幽雀道:"之前杀那几只白蝙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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