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月如霜————颜凉雨
颜凉雨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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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查哈尔费劲周折拼尽全力将靳朔云制住的时候,靳朔云已经被揍的面目全非神智不清,当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右脸高高肿起看东西已经有点费劲了。但奇怪的是,杀意却似乎随着刚才的扭打而消失无踪,只剩下些许复杂的感觉,说不上是好笑,无奈,还是郁闷。
"多少年没用过拳头了,啧,这架打得可够难看的。"查哈尔赫琪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已经半昏迷的靳朔云拽起来,拖到云儿面前。云儿似乎认定了这个主人,任凭查哈尔将靳朔云放到自己的背上。安顿好靳朔云之后,查哈尔赫琪拔出缭风刀冲着云儿的后腿就是狠狠一刀。本来已经疲惫的马儿瞬间奔腾起来,飞速向前冲去。
东南,大南国的方向。
"祈祷你能活着回去吧,我还等着你守护漠北呢。"望着绝尘而去的白马,查哈尔赫琪露出了嗜血的微笑。

第六回
靳朔云已经记不清那天的情形了。如何回的营帐,如何被抬上席子,如何被灌的汤药,他统统没有印象。只记得李将军一遍又一便在耳边怒吼"这是谁干的",但他醒来后就是一个字也没说。
十天后,靳朔云基本痊愈。这期间军队里的兵将们一得闲便来看他,给他带各种好吃的,然后无一例外地在他吃得最开心时问上一句,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欺负孩子算什么能耐!每到这时,靳朔云都会装听不见继续大块朵颐。
遥南平原的人不会明白,草原上没有长幼,只有强弱。胜者为王败者寇,面对强者的唯一办法,只有使自己变得更强。
"你想学刀法?"李颇看着靳朔云,小家伙的恢复力很强,才十几天工夫,便又活蹦乱跳了。只是,眼里的某些渴望变得愈加强烈和坚定。
"恩,我就是想跟将军学。"
靳朔云永远记得李颇将军第一次在漠北披挂上阵的样子。仅单骑一人,却有排山倒海的气势,在呼衍部落百余兵士面前,不出三十招便将对方主帅挑落马下。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李将军的一柄九背大环刀俯一出鞘变气吞山河,凌厉的刀法,每一下都带着凛凛飓风,靳朔云立时就看痴了。而他现在,迫切的渴望自己也能横刀立马,斩贼杀敌。
李颇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小家伙,也想过再等几年把全身的本事悉数传授,可现在,小家伙似乎等不及了。那个风雪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李颇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不过他很快又抽离出来,这小子人不大嘴倒是严得很,他咬定不说的事任谁也没辙。教吧,早晚都得传,既然孩子有心想学,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明早你不用跟着他们早操了,在帐外等我。"
"是!"靳朔云深呼一口气,如释重负的露出了灿烂笑容。
"别高兴的太早,后面有你哭的时候。"李颇故意扳起脸,想重拾威严,可惜效果不理想。人家小孩儿压根没理他,得到了应允后便直直往帐子外面跑。
"你小子跑那么快做什么?"
"我想看看云儿。"靳朔云说话间已经撩开了帐帘。
"回来!"李颇咳嗽一声,加重语气,"你小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将军了!"
靳朔云终于乖乖地回到了将军面前,可怜兮兮道:"我担心它嘛......"
将军头疼地揉揉脑袋,究竟哪个杀千刀的教小孩儿这么撒娇的,要知道,这对他们这些一辈子没温柔过的铁铮铮汉子具有无法估量的杀伤力。
"云儿是谁?"李颇捕捉到了小孩口中那个名字。
"就是背我回来的那匹白马。"
李颇大笑:"这是你给它起的名字么?你小子可够偷懒的,把自己的名字随便给它一安就完了?"
"不是的!"靳朔云猛的抬头,"它叫浮云!"
这两个字似乎已在靳朔云的脑海盘旋了多时,就等待这样一个机会现世。浮云,飘逸的洁白云朵,在漠北的天空下尽情遨游。
"你喜欢它吗?"李颇问。
"恩。"靳朔云认真的点头,随后又像下了多大决心似的看向老将军,"我想让它当我的战马,行吗?"
李颇看向靳朔云的眼睛,黑亮的眸子此刻正闪烁着灼人的光芒。他笑了,小家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年轻时代,一样的无惧无畏,一样的勇往直前,那时的他觉得整个遥南平原都不够自己驰骋,现在,小家伙也要开始飞驰了。
思及此,老将军把脸一扳:"你在和我商量吗?"
靳朔云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连忙大声道:"不,我要它当我的战马!"
"哈哈,小鬼头,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浮云是吗?"李颇笑道,"去马厩看它吧,没伤到经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小家伙已经不见了踪影。李颇苦笑着摇头,神色却凝重起来。浮云腿上那一刀不仅位置精准力道得当,就连刀口都流畅顺滑,可见下手时没有丝毫犹豫,绝对是个厉害角色。但话又说回来,小家伙身上的那些个伤却像是随便哪个泼皮无赖留下的,下手不分轻重且没有任何章法技巧可言。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当很多年以后李颇终于真正的告老还乡,偶尔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时,还会思考这个问题。并连带的念叨一番,死小子怎么就那么嘴硬呢。
□□□自□由□自□在□□□
南元五三六年,十五岁的靳朔云被破格提升为总兵。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靳朔云终于窜起了个子,没人再叫他小家伙;第二,大南国老皇帝驾崩,大皇子贺无桓即位。
李颇是被病危的老皇帝紧急招回皇都的。靳朔云想不明白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要召边西大将,可他也并不关心。他只要每天操练士兵勤练刀法,就够了。
李将军在老皇帝驾崩的第十三天回到了漠北,让靳朔云意外的是,老将军带回了一个孩子--大南国的二皇子,贺无晨。
靳朔云永远也忘不了初见贺无晨时的感觉。他就像锦帛画卷中走出的粉雕娃娃,那么精致,那么剔透,仿佛碰一下都会碎掉。靳朔云一直看不惯遥南平原上的男子,觉得他们没有气概,算不得真正的男人,可面对贺无晨,他没有任何杂念,只一个心思--保护他。
当若干年后靳朔云再回忆起此刻时,方才明白,他对贺无晨最初的保护欲,完全源于少年雌雄莫辨的精美五官在乍看下实在太像阿娘了,那个从遥南平原远嫁漠北的会给自己讲故事的天底下最温柔的女子。

贺无晨比靳朔云小一岁,可个子却矮了很多,身体也单薄的紧。靳朔云不明白为什么贺无晨要来漠北,明明在皇都可以锦衣玉食香枕软塌,而这里,只有风沙。不过老将军一声令下,再多的疑惑也得暂时抛开,他成了少年的护卫兼玩伴。
好在这个皇子除了性子冷点,傲点,娇气点,倒也并不缠人。只要靳朔云正事在身,比如练刀或者巡逻,贺无晨就乖乖的待在帐子里,哪也不去。时间一长,靳朔云倒也习惯了自己的新差事,何况贺无晨的行帐是特别备置的,相当舒适,自己这个搬进来同住的护卫也算跟着沾光。
这天,靳朔云结束了例行操练回到帐子,见贺无晨正踩着小凳俯身在桌台前的宣纸上运笔勾勒。桌案宣纸香墨画笔都是贺无晨来的第一天便向将军索要的,可今日,靳朔云才第一次见他作画。
悄悄的来到贺无晨身后,全心描摹中的小人儿根本没有丝毫察觉。他的魂他的神他的心魄都凝聚在了案头那抹方寸画卷中。挥毫纵横,水墨淋漓,那纸上俨然是几朵绽开的小花。傲骨枝条,苍劲有力,朵朵碎花点缀其上竟有了丝坚韧凛然的意味。
作画写诗在靳朔云看来,都是酸腐文人们玩的把戏,纵你有盖世才情,国破家亡时也只能望古兴叹,文章抵御不了强敌,绝画更不可能抗击侵犯。可现在,他却像着了魔似的被贺无晨的笔墨所吸引,他落笔率意,不假思索,笔笔相生,息息不绝。原来贺无尘并非娇弱娃儿,他有着这般夺人的气概,傲然的心性。
终究,是个皇子啊。
不知不觉间,贺无晨已经收敛笔锋,沉静下来。刚才风发的意气随之散尽,剩下淡淡的恬静与些许不易察觉的愁怨。靳朔云看着他换了笔,略点青墨,在画卷的右上方轻轻写下:

江北不如南地暖,
江南好断北人肠。
燕脂桃颊梨花粉,
共作寒梅一面妆。

梅花,贺无晨画的原来是梅!难怪自己觉得莫名熟悉,那是阿娘口中常常念叨的遥南的寒梅啊。原来,竟是这般素静傲然,柔弱娇嫩的花瓣下隐藏着不屈的风骨。
贺无晨深呼一口气,小心的从凳子上跳下来,却没料到身后有人,冲撞间整个身子失去平衡。好在靳朔云反应快,一把将他抱起转身放置安全地带。
刚一站稳,贺无晨就嚷了起来:"大胆!来帐不禀报还敢冲撞本王,该当何罪?"
靳朔云哭笑不得,一起住时间长了,他还真把这娃儿当成了伙伴,险些忘了人家是大南国的皇子,正牌的静亲王呢。不过知道归知道,他还是没法把贺无晨当成王爷来对待,只有李将军那样的汉子,才能让靳朔云肃然起敬。
绕过气鼓鼓的贺无晨,靳朔云再次走近桌案,认真的看着那副丹青妙笔,墨迹尚未干透,竟隐隐的恍若真有暗香浮动。江北不如南地暖......他终究还是想家了吧。
"我带你去河边玩吧,再不去,过几天河畔就解冻了......"靳朔云难得的发出邀请,总觉得这家伙再在帐子里这么闷下去,会闷出毛病来。
谁知贺无晨竟不屑的摇摇头:"冰河有什么好看的,现在的皇城梅花正盛,那才叫漂亮呢。有雪白雪白的,有粉红粉红的,风一吹,整个皇城都是花香。"
靳朔云最听不得别人说漠北的坏话,连忙反驳道:"既然皇都那么好,你干吗还来漠北受罪?"
"你当我愿意来吗?"贺无晨冷笑,"是我那可敬的父王怕我同大哥争夺皇位,才连夜招李颇回宫把我带到这来的。我是被发配到这的,明白了吗?"
靳朔云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贺无晨到来的背后竟有着如此复杂的原因,即使现在知道了,他仍然无法理解:"你才多大啊,怎么可能去争皇位?"
"怎么不可能,就算我不想,我那些宗族亲戚们也要千方百计把我推上去。更何况......"贺无晨说着忽然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我怎么会不想呢?"
靳朔云望着贺无晨的眼睛,那双如星般灿烂的眼眸此刻明明在笑,却让他感到森冷。他想着自己恐怕一辈子也不明白遥南人的心思,他们可以一下俏皮可爱,一下又谲诡复杂。明明生气却还要笑,明明开心却又扳起脸。
"我们走吧。"贺无晨忽然拉着靳朔云往帐子外面冲。
"走哪啊?"靳朔云莫名其妙。
"不是去大河边吗?你刚刚说的。"贺无晨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
"你不是不想去吗?"
"我现在又想了,不行吗?"
唉,就说遥南人的性子奇怪吧。无奈中,靳朔云被拉出了帐子。

[注]
本文引用诗歌为《初识梅花》,崔涂。

第七回
漠北三月,小草还没有露头,地上仍清晰可见点点残雪,冬的萧瑟仍是这时节的主旋律。
靳朔云虽然是被拉出的帐子,可这带路的差事还得自己来。哦,不对,其实这领路的功劳应该是浮云的。
四岁的骏马已经脱净了稚气,形态优美而强壮,带着背上的两个少年迎着微寒的风呼呼飞驰。靳朔云将贺无晨牢牢地锁在怀里,弯着身为他遮住扑面而来的冷风。贺无晨小小的身体紧贴着靳朔云,身后的温暖让他莫名心安。
贺无晨俯一踏上漠北,便爱上了这片辽阔的草原。那时正值盛夏,湛蓝湛蓝的天空,晶莹洁白的云朵,偶尔划过只雄鹰,俯瞰大地的昂然生机,疯长的青草组成大片大片的翠绿,马儿在其中穿梭,留不下任何蹄迹。贺无晨那时没有在马车里,而是就坐李将军的战马上,他欣喜于自己能以真正男人的方式感受草原的豁达与热情。
但这一切只发生一瞬间,当第二天清晨贺无晨从噩梦中醒来时,他便决绝的将这种热爱之情包裹,封存,藏匿在心里最冰冷的角落。他不能爱上这,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那,并不在这里。
他羡慕靳朔云可以活得如此简单率性,在那家伙的脑袋里,恐怕世间的一切都像这片草原般色彩分明。可他永远也变不成靳朔云,所以他认命。上天安排他出生在冰冷幽深的宫墙内,那么他就只能在那片湿冷中走下去,哪怕是踩着别人的尸骨。
"想什么呢?"靳朔云看着怀中神色凝重的奇怪小家伙,"我们到了。"
贺无晨抬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这分明是从泼墨山水画中走出的景致。远处高山在一片青雾中峨峨而立,近处河水虽已冰冻却仍隐隐有奔腾之势。虽然早知道草原的河不会如遥南平原中的那般温暖潺潺,但也没想到会如此气势磅礴。山苍水茫,也只有辽阔的漠北才盛得下这般气魄吧。
靳朔云率先翻身下马,然后扶着贺无晨稳稳落地,才笑着道:"漂亮吧。"那自豪的神情就像这河是他家开凿的。
贺无晨本想打击他一下,可面对这般美景,违心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好不言语。他径自走到河边,伸脚试试,河面很坚固。
"瞧你那点胆子,得这样试。"靳朔云说着一个虎跳直直地砸到冰面上。结果贺无晨还没来得及冰面能否承受,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倒先来个脚底打滑,屁股重重的亲吻冰面。
"呵呵,这试验的法子我可受不住,还得你靳大侠来啊。"贺无晨在岸边笑得肚子痛。
靳朔云想也没想,一把将还在笑的小人儿拽了下来,吧唧!这下有人陪自己坐着了。
贺无晨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般粗鲁的待遇,当下扑到靳朔云身上,顷刻二人扭成一团。混乱野蛮的肢体交流间不时传来如下对话:
"大胆刁民,我是王爷!"
"王爷了不起啊,也不想想一天天都谁拼命保护你还变着法儿的带你玩?"
"我都在行帐里哪用你保护?再说你今天是第一次带我出来玩儿!"
"你你你......气死我了!"
"没话说了吧,明明......呀,你敢咬我!?"
"嘴说不过你,我就用咬的!"
"野蛮人!我回去一定要诸你九族!"
"......"
看,小孩子的打架永远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孰是孰非根本掰扯不清。至于打架中的气头话,谁还有工夫记得它呢。
这场打架以靳朔云的主动投降而宣告结束,不是他技不如人,实在是他心肠太软。看到贺无晨冻紫的嘴唇和僵硬却仍张牙舞爪的胳膊,他就自动缴械了。费了好大劲才把贺无晨拖上岸,敞开自己的衣襟将小人儿揽进怀里紧紧裹住。
"我、我回去......一定......一定要治你的罪......"贺无晨牙齿直打颤,还不忘端着王爷的架势。
靳朔云被逗得直乐,低着头对怀里的家伙坏心眼道:"那我把你扔这不管算了,省得你总惦记着罚我。"
语毕,迟迟没有得到回应。靳朔云疑惑地往下看,发现贺无晨气得脸颊鼓鼓,因为找不到话反驳而紧紧的咬着嘴唇,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你还当真啦,我就是说着玩呢。再说你现在打不过我有啥的,等你过几年长高了变壮了,没准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靳朔云努力搜刮词语安慰贺无晨,并且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自己前两年还不是矮得要命,可这个子说窜一下子就长起来了。怀里的小家伙长大会变成什么样呢?靳朔云忽然好奇起来。
贺无晨最讨厌被人当成小孩子,可靳朔云偏偏往这忌讳上撞,最郁闷的是自己还没法反驳他,因为跟靳朔云一块相处的时候,自己真的会边的非常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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