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载月明天————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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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是代表他的父亲和伯父来的吧。即使他自己不愿来,但这种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的。
孙公公似乎是有意借着这场寿筵笼络人呢,除了自己的人和不得不请的,比如杨家,那些不是很激烈的敌对势力也广邀而来。既然来了,自然是不愿与孙公公过不去,于是官派的后继人才杨敷的身边人声冷清,也是情有可原。
呵,不是正好给我留了个位置么。
"好生冷清啊。"也不看他,我径自坐下。
听到他冷哼一声,还未来得及听他反讥,就有人捧酒相祝,连忙直身回应。
叹。今晚的应酬,定是要忙晕头了。
"......宦官专权,总不是什么好事。"
我惊讶转头。呵,在这偶然安静下来的当口被人听到这种话,还真是可大可小。幸好不是怎么过激。
可不是么。周围宾客都看向那两个人,俱是惊疑之色。
那两人,我不怎么认得。对宦官没甚好感是肯定的。
"是啊,擅权妄为,鱼肉百姓的事,也做得越来越顺手了。"其中一人看到周围的反应,竟是冷笑一声,顺水推舟继续道。
见另一个人旁顾着不敢作答,他又道:"既然做的出来,又怎么会怕别人说。人家势力大着,我们动动嘴皮子又碍不着他们继续享乐。"
呵,疾恶如仇,有些胆量的热血青年。初出茅庐么?
但这样坐视不管,这气氛就太僵了。趁还是小范围,打圆过去比较好。
"这话恐怕有点偏激了吧。"我笑道,"从来没有清一色的正邪之分,有些宦官为非作歹是事实,但也不能一概而论。"
视线汇集向这边,见是我发言,不少人随声附和。识相的,也转回头去各干各的,免得受牵连。
那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坐的杨敷,轻叹一声道:"说的在理,也罢了。这位大人想来和杨敷杨大人是好友吧,自是不像某些靠着宦官提拔而上的,帮着他们作恶。"说罢,拱手一礼,"晚辈不胜酒力,胡言乱语,失礼了。"
此话一出,我顿时在心里苦笑。这么一个误会,我这靠孙公公提拔的人反而不好多说什么。
回头看看杨敷,果然是一脸窃笑。
这厮。我切齿。
看我回去不好好整他。
"要这么说来,受过宦官恩惠的难道都是贪官污吏了?"有人轻声笑道。
我在心里叹声。
孙公公邀请的这些人也忒杂些,这么个玩法,这争论怕要没个尽头了。
"好了,不必再为这些坏了兴致。"
突然听到这么个声音,众人皆转头看去。言者则微笑环视:"今天是应该开心的日子呵。"
"原来是虞先生。近来可好?"立时便有人道。
虞凯的插话,立刻让气氛缓和。
呵,是了。当年虞讠羽弹劾张防,自系廷尉,就是孙程和张贤两位公公知他以忠获罪,相继率奏乞见。孙公公当时怒叱立于帝后的张防,后又上书陈讠羽有大功,语甚激切,使得虞讠羽官复原位。他也因这两件事而获不敬罪外放,这是后话了。而虞讠羽之子虞凯为救他父亲,与门生百余人举幡候中常侍高梵车,叩头流血,于是高梵入宫面见今上,才使得张防徙边,虞讠羽赦免。这些,全是宦官的功劳,慷慨正义的朝臣们,那时候上哪儿去了?
笑。我是没见过那时的场面,但这里有不少老臣,自然是记得的。虞讠羽好刺举,无所回容,数以此忤权贵,遂九见谴考,三遭刑罚,而刚直之性,终老不屈。这种人,自是人人敬服。如今那些自谓忠良之士将救过他们大榜样的人一概痛斥,不怕脸红么。
虞凯出面一句话,自然是水到渠成,无人回驳。
"虞大人真是个硬汉子啊,元年时自系廷尉,也要奏劾张防。"
"是啊,那时张防定要害他,两日之内,拷打四次,狱吏劝虞讠羽自尽,讠羽曰:‘宁服欧刀以示远近。'百年间能出得了几个这样的人?"
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我轻笑。
我偷眼看向杨敷,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呵。他最恨的,不就是懦弱么。想来,也该是当年他祖父的自尽给他留下的阴影。杨震誉满朝野,位至太尉,而虞讠羽只尚书仆射,亦不甘自裁,死也要死个光明磊落。对比之下,杨敷此时的心情,定是闷得可以。
宾客差不多都到齐了,人数太多出乎意料,便分了数个厅席,众人随意而坐。
这样一来,各自结伴,气氛顿时轻松不少。王安和张应拖了杨敷和林伯伯去了他们父兄那席,而我则和章卿邓安世几人坐陪张初,照应着刚为他结交的那些人。
座中都是熟识的人,说起话来也无须顾忌什么,不多久,便已是欢笑痛饮,打成一片。
"玩得这么高兴,可否让我也来参战?"
清亮笑声传至,众人转头看去,一袭海棠色羽纱长裙,只数支珍珠金钗润色的淡妆女子,娉婷站在张初身后。
"长公主......"众人立时欲起,被明乐一个手势压下。
"今日同乐,无需多礼。"
我笑。
柔而不弱,素净高贵,举手投足,总有股婉转却不屈的淡定的自尊,让那张不算美丽的容颜无时不刻光彩照人。
这不就是我所认识的明乐么。
终于身处高位,仍然是这么平和从容。
呵,多了些敢作敢为,愈加坚韧了。
长公主的加入,氛围一时有些局促,但明乐妙语连珠,毫无欺人之色,不多时,已然玩得尽兴起来。
行酒令,个个轮过去,总是出些乱七八糟的题目,答得也是七零八落,众人皆乐翻。
终于轮到我,还未等出题,明乐说了一句:"清水,你可要小心了。搞不好早有人盯上你,暗中搞鬼,要看你出丑哪!可别输得太丢脸。"
看着她玩笑般笑得轻松自在,眼神却别有深意。
呵,近来朝中微妙的局势,她也看出些什么了。
她也认为有幕后黑手操控着么?
我笑,向众人作揖:"各位手下留情啊!"
席间,游戏杂耍,歌舞升平,渐近尾声时,酒酣语钝,行动不稳,仍笑闹不已。
宴罢归去时,早不知是几更天了。
张初的马车停得较近,明乐兴起,跟着张初上去,转身又来拉我:"相见不易,多聊一会儿吧。"
一时耳热,我也便跟了上去。
坐定,车内气流本就有些阻塞,又塞进了三个喷着酒气相顾失笑的人,竟有些恍惚。
"记得我出嫁不久,到张府拜见张大人,还和你们三个孩子没大没小地玩起来。这次再聚,没想已经隔了这么多年了。"明乐悠然说着,有些感慨。
张初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们两个跟进来后就一直笑而不语,闻言,皱了下眉头,看向我。
"什么叫我们几个孩子。"我笑,"那时候,你也就是个孩子罢了。明明是和我们玩了一年多的朋友,怎么突然就出嫁了,我们当时可是好惊讶呢。"
明乐眨了眨那双秋水大眼:"呵,聚的散了,分的合了,变数定数,我们也奈它不得。何必自扰,还是想想等下去哪里吧。"
"还要去哪里?"张初笑叹。
"整日陪着皇弟,也是累得够呛,何况再见你们也不容易,何不趁着今日机会,尽兴而归。"
看着张初摇头轻笑,我也趁热打铁:"我赞成呵。这么晚了,去哪里好?"
他们对视一眼,都有些犯难。
还未等有人开口,就听外面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道:"太晚了,都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句尾拖进车内,我一回头,就看见杨某人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先行一步了。"杨敷就这么低低地交代了一句,便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往外拖。
草草向他们两人点头致歉,还来不及道别,就已跌撞至地面。
"怎么了?"我问。
"......"
"又生哪门子气?"
"......"
"喂!"
"......"
"喂喂!"
"......"
察觉到周围的目光,我开始不安,用力甩脱,轻声道:"这什么场合,你疯了!"
他仍是不理,回头以千钧之势瞪我一眼,钳得死紧。
我无语,只好停了挣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手放在身侧以避人目,免得更大骚动。
叹。
关于他的谣言也有一句说对的,就是一旦他倔起来,十匹马也拉不动。
那你把这精神用在事业上不是很好么,对着我作甚?
终于,他开口了。
可惜不是对我说。
"你们先回去吧。"他停下大踏步,对随他而来,已等候多时的家丁车夫等道,"李大人醉得不轻,我送他回去。"
我顿时苦笑。
看我这样子,即使醉得半死,也被他那张阎王脸吓醒了。
但那些家丁们可不管,没有半点迟疑,立时齐声应喏。
轻叹。
果然家教森严。
回去时,虽然坐的是我的马车,可指挥者俨然是他。一路沉默不语,气势汹汹,一问三不答。问烦了,转头瞪我一眼,于是万籁俱寂。
下车,入府,他仍没有放开的意思。我只好对下人交代一声退下勿扰,拉他进了内室。
"这下,总能说了吧?"甩开他的钳制,我有些不耐烦地坐在榻边,等待解释。
却只听得冷哼一声,他横眉怒目,就这样子压将上来。
怒,我扬眉欲推,却一个念闪,停下动作。
灯光跳跃,月色肆虐。偏生一道银辉,照见他熊熊怒火的眼底,暗流汹涌撞击,掩藏的,是无可奈何的压抑和悲凉么?
又怎会真的一点也猜不到这无名业火的由来。
是因为,张初的出现吧。
让他,难过了吗。
佛曰,不可说。
突然便想起这一句来,于是没来由地有些心疼,然后便是一片荒凉。
为什么,会觉得悲伤。
我们之间,好聚好散,悲伤本就没意义,不是么。
难道是这几日众事缠身,太累了,所以思维混乱。
想念间,已然欲火焚身。
呵,罢,管他的呢。
只是怕今晚,没这么容易好过了。

那晚他很疯狂,于是我也很疯狂。幸亏第二日休沐,无须早起。
"很投入么。"身后的声音说。
昨晚?
"某人更投入,我只好奉陪。"我轻笑,继续穿衣服。
讥笑声:"和另一个人做时,是不是更投入?"
心里咯噔一下,我挑眉,回头瞪一眼:"姓杨的,你他妈一大早找什么茬?"
"实话实说而已。"他一个挺身坐起来,走到屏风边拿衣服。
"你发疯,就为了这个?"我看着他坚挺的背,拖长声音,轻笑。
"在一起这几年,还从没见你对谁这么挂心过。就为那姓张的,比你自己的事情都紧张,还不是旧情复燃?"他没回头,反唇相讥。
"继续疯是不是?你丫有完没完。要是我和他在一起了,哪还轮得到你?"我冷哼一声。这可算是大实话。
"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腻我了,要重温旧梦?"
我沉默,突然觉得有点乱。然后我走过去,靠在他的背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从他未拉紧的领口顺着皮肤肌理往下探,耳语:"别生气了。"
"......"
垂眸,看见自己昨晚留在他耳侧的痕迹,不觉笑得开心:"我想要他他还不稀罕哪,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好勾引。"
他根本不理会我的动作,转头,侧目向我,竟是满含挑衅,嘴角勾起,一句:"你就是像这样勾引他的?"
语毕,我愣了一瞬,立时怒不可遏,把手抽回,猛力将他推开,怒瞪。
而他只嘻笑一声,拉了拉领口,拂袖出门。
门关上,隔绝背影。
我坐下,好久才压下情绪。
这是,我们第一次为这种事情而吵架。



第 5 章

入目一片旷野,断壁残垣仍在,草木凋零,池径荒芜。
终于够钱转手买下也有两年了。再晚些买的话,这里就要被拆成平地,再起新楼了。
找了个小土丘坐下。已秋,繁盛的野草亦枯黄腐败,然现在看来,却全无以往的颓废。
我简直要觉得,眼前已是那幅墙鲜瓦亮,水碧草青,人声鼎沸的场景了。
总有一日,这张府,我要用我的手,让它再次繁华。
张初已回,依旧出色。
所以这日子,就快了。
秋日黄昏下,楼房尽毁,只剩下些庭院,仍是那些个轮廓。昏黄日影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那转角的柳树,柳树下的大坛子,还有对面我们两人一起养过兔子的小块方地。
不,后来是三人了,林真也加入进来。再算上最后加入的明乐长公主,该是四人。
笑。
当时看着那几只兔子,心里最常想的就是为什么它们可以这么见异思迁,林真不过来了一年多,就可以像对我一样对她那么亲。
呵,对着那些兔子,心里真正怨的骂的,还是另一个人吧。
而现在,栅栏横斜残断,只余我独坐凭吊。
干枯的池塘,环绕的梅树桩,池中心坍塌的八角亭,还有一直连着它的曲曲折折的回廊。
池塘西边那块大石,是玩捉迷藏时我常躲的地方。每每被他找到,于是放出话来,下次,我也要在这个地方抓住你。
呵,原来以为忘记的事情,想一想,还是清晰地幕幕再现,只是背景换做了这荒废故地,如何混淆得了哪个是现实。
每次来,总是盼望着早些将这里重建。现在终于快开始了,却有些留念这残破。笑。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也许是因为,这残破,也是我这几年辛苦经营的见证吧。
越破败,竟越是割舍不下。
伴蝉虫夜唱,听微风送晚,也是个清静脑子的好地方呵。
一阵风声叶响,忽觉脚步声近。
这地方除了我,还会有人来么,第一次遇上呢。
讶然回头。
入目一双恬静淡笑的眼睛。
呵,故地,自然有故人游。
刚还在想这个人,就出现了。
"还记得那个亭子吗?"张初一屁股坐在旁边,什么都没问,一开口就指着池塘中心道,"你七岁时不小心从那里掉进池里,把我们全家给吓的。"
"怎么会不记得,"我笑,"之后发高烧,可是最厉害的一次了。"
聊着,尘封的儿时记忆一一浮现,笑间,都刻意避过那最后的时光。
也是,官府来搜查抄家时,只用兵慌马乱四字形容足以,何用追忆。
"这里,让我沉重,也让我平静,真是奇怪。"一阵沉默后,我埋首膝间,轻叹一声。
"......心情不好么,杨敷欺负你了?"
我笑得开心:"怎会。"
"你和他,是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我讶然。
他看得出来?
目光镇定澄澈,好似一眼见底,却全不见波澜。
终于失笑。
原来过了这七年,我还是一样,看不出他的喜悲。
呵,若是看得出来,当时就不会对他那么着迷了。
现在,仍是着迷的吧。
他现在能看出我和杨敷的关系,那当初我对着他的灼灼目光,就真的看不出来我所想么?
"怎么说呢。"我轻叹一声,"和他一起也有五年了。要说互相没有感情,那又怎会这么久一直在一起。呵,有感情,又怎么样。"
我如此,他亦是。
董仲舒曰,人欲之谓情。情么,谁没有呢。可要将之升华为爱,必要有勇气,敢于也舍得继续投入。而我和他之间的牵绊,本就只是各自人生目标的副产品,依存于志同道合与互相利用。
不,这么说太难听了呵。该是互相温暖吧。
复兴张家后,我便算了却心愿了。而杨敷么,背着他庞大的家族期望,如何敢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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