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时有心踹他个窝心脚,但想想这小贼跳来跳去的灵活无比,我还是节省力气最紧要,恶狠狠的瞪
他一眼:“苏小王爷不是说任我处置?!让你松绑你就松绑!”
凤毛见我气了,只好瘪着嘴,一脸不乐意的给范大彪一行人松了开。大概是绑的太久了,即使解开绳
子后,他们依旧背着手,不敢移动手臂分毫。我知道这是血脉不通的症状,恐怕再如此绑上半日,这两
条膀子就算废了。
他们依旧是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而我的心思,早已经从他们的身上,转回到丰姿的身上。初见他
,隔着一重轿帘,只觉得他是一个丰神俊朗的文秀少年;再见他,隔着五步之遥,才发现在他文静的外
表下,另隐藏着一种刚劲和英气。只有这样的人,在配伴着“他”吧,原来“他”喜欢能跟他一起飞的
人。他们都是那种高高翱翔在天际的雄鹰,自由而雄劲,我却只是那屋檐下折翼的小燕,再飞不到那么
兰那么高的天空里去。也许这,才是“他”选择他的原因吧。
丰废啊丰废,你何其可笑,就算你改叫凤飞,难道你真的就从此能翱翔于九天之上了么?你自欺欺人
而已!!我乏力的按住自己的头,心灰意懒。
“少爷,少爷?”我感到有人在拉我的胳膊,转回神,才发现凤毛一脸担心的看着我,而其他人的眼
光也全聚集在我的身上。
我轻轻挥手,“你们都走吧。”
大家一动不动。凤毛尖叫着说:“少爷,你说什么。”
此时我的头很痛,从一侧的眉心开始,沿着发迹一直痛到脑后,仿佛整个头颅都要裂开一般。我无心
继续纠缠,轻声的叮嘱凤毛:“不要难为他们,每人给二两银子,让他们走吧。”
凤毛不解的问我:“少爷,为什么啊,他们都是害过你的人呢?”
我轻笑:“他们都是无心之过。凤毛,这些小事不要记在心上,做人要厚道些,总要给人多一次机会
。”
凤毛冷冷哼一声:“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害我?哼,我才不傻呢,凡是害过我的人,我都要双倍,不,
十倍讨还回来。此仇不报非君子!”
望着他那倔强认真的小脸,再愁苦我也笑出声来,我问他:“那倘若你的仇人比你强很多,你打不过
他呢?”
凤毛认真的说:“那我就学功夫啊,拜师傅教我功夫。等我比他强了,自然打他得过。”
我继续问他:“倘若你的仇人不是功夫好就能解决,也不是你打他两下,砍他两刀就能解决的。你又
如何?”
凤毛抓着头想了好半日,不解的问我:“那又是什么,少爷?”
我回答他:“就好像他抢走你一件最最宝贵的东西,然后打破了,再也拿不回来了,你能怎么办呢?
”
我本以为这个问题会难倒凤毛,不想他哈了一声:“这还不简单,那么我就要把他所有最宝贵、最珍
贵的东西,通通打破打碎,看着他跪在那些碎片上号啕大哭,跪在我面前叩头求饶!”
我静静的望着凤毛,一语不发。
他像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满满自信的腆着胸脯,昂着头。没过多久,见我不说话,就有些心虚起来
,不由泄气,诺诺的问我:“少爷,我没说错吧?”
我把他拉到身边,轻轻的摸着他的头顶,平和的说:“不,你说的没错。热血男儿本就该如此快意恩
仇,活得简单,烦恼就少。你没错。”
凤毛很机灵,听出我的言外之意,追问道:“少爷,那你是什么意思呢,你会怎么做呢?”
这个时候,我忽然想明白自己的心事,原来这个念头早已经根植在我心底,连我自己都不曾发掘,此
时在小凤毛的连声追问下,方才破茧而出。我感到自己胸口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我微笑的说:“我不
会去费尽心思的打碎他的东西,我也不会看他跪在我面前痛哭。我只会走得远远的,从此不再见这个人
,过我自己的生活。”
凤于飞 83
凤毛大概很为我的理论不值,嘟囔着说:“可是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没有了。那不是白白便宜那些坏人
,这种事情我可不干。”
凤毛还太小,不明白这世上的恩怨不是“还”“报”就能解决的,更不会明白怨怨相报何时了的道理
。当别人伤害你的时候,不要想着怎么也让他痛,只要使自己不痛,然后过得更好,就已经足够了。
我想清楚自己的心事,很畅快。感到头痛似乎也好了许多。不理会凤毛的不满,告诉他:“天晚了,
你快安排他们离开吧。篆儿么……?”说到篆儿,我有些为难,她一个姑娘家,不好这么让她单身离开
,颇有些难处。
“怎么样,怎么样?”凤毛不知道怎的,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曲起手指敲敲他的狗头,“你看看送药的车队回去没有,最好让他们把篆儿带回维岳去,还是把她
还给瑾妃吧。”
“什么?!”伴随着凤毛的尖叫,大家都齐刷刷的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凤毛气
急败坏的说:“少爷,你说放了这些人,我还能理解。因为他们不过是中计上当的小贼,不曾参与到陷
害你的事情中去。可是这个女人……。”他伸手一指篆儿,“她明明就是那个故意构陷你的小人,倘若
不是苏小王爷出头,此时这个阶下囚就是你。少爷想她们到时候会好心这么放过你吗?”
我微微一笑,安抚凤毛:“我知道。可是凤毛,想害我的不是篆儿,她不过是被人指使,身不由己。
她的主子是瑾妃娘娘,从她的角度立场来说那叫忠心护主,一点都没错。我们没本事拿到人家主子,也
犯不上难为人家小姑娘出气。难道我们这些爷们的气度,还比不上人家一个小姑娘么?”
凤毛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只好愤愤的道:“那也不能就这么放了呀,好歹得打几军棍吧。”我失笑:
“好人做到底,这几军棍不妨留下,也让几位记住我凤某的情义吧。”
凤毛见实在扭不过我,只好恨恨的往门口走去,边走边嘟囔:“算你们好运,居然遇到我们少爷这么
老实的人。要是换成别人,这回子不知道多少大刑伺候着呢。”
“我不回去!”暴雷一般的声音凭空响起,倒把我吓了一跳。
原来是范大彪,那个粗壮的汉子在以为自己即将要被砍头的时候没有哭,而当我说要放他们回去的时
候,反而哭成一个孩子样。我不解的看着匍匐在地上痛哭的他:“你不回去?范壮士,你说的可是不要
回去?”
范大彪竟然对着我磕了一个头,用袖子用力的擦擦鼻子,“是,公子,小人不愿回去。小人情愿追随
公子左右认蹬侍马,以效犬马之力。”
我苦笑着摇头,宽慰他说:“范大彪,你是江湖人物,讲的是快意恩仇。可你放心,我不会玩那套欲
擒故纵的把戏。说是放你就真的放你回去。再说这里是军营,不比江湖逍遥自在,你还是回归绿林吧。
”
不想范大彪坚决的看着我,“公子,您误会小人了。小人不是担心您心口不一,小人是真的想跟着您
。我们兄弟几个,在来的这一路上本就没抱着生还念头,想着您要是能给我们一个痛快,我们就记着您
的大恩,来世变牛马报答您。可是,万万没想到,您以德报怨,不但没有打杀我们,还要放了我们。想
您这样的的仁义之士,实在让小人,让小人……。”说道这里,这个彪形大汉居然哽咽,再难继续。
我有些明白他的心情,走过去轻轻把他搀扶起来,呦,他跪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如今站起来才觉
得他的块头好大,我需要仰视才能看清他的脸,诺大一张黑漆漆的面庞,让他揉抹成一团大花脸,离得
近了我也才看清,这个范大彪虽然留了整片的络腮胡子,可是年纪却并不很大。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范大彪,我听你话里语气,仿佛是念过书的,是不是?”
范大彪垂头叹了口气:“回公子,小人的先父本是私塾的启蒙先生,一心要小人将来入围登台辅佐明
君,故此早早教会小人念了几本书。可是后来边关战起,诺大的村子都被过境的敌军一屠而净,要不是
我师傅恰好路过,小人也早成了路边的一堆枯骨了。公子,如果我们有出路,又有哪个人愿意在江湖上
混迹?可惜报国无门啊,今日得遇公子这样的明主,还望公子不计前嫌,给我们一个机会,追随公子左
右,报效国家。”
“是,小人愿追随公子左右,戴罪立功!”地上跪着的几个人齐齐低吼。
这,这是什么阵帐?!我望着他们,不知如何是好。我把目光逐一扫过他们的面庞,无一例外的在他
们年青的脸庞上看到充满热切的盼望。于是我微微一笑:“你们可要想好,如今我是放你们走的。倘若
你们打定主意留下,入了军籍后,再想脱身就是叛国,天下之大,可没有你们容身之处。何况战场不比
别处,生死离别,只在一瞬!你们,真的还要留下么?”
范大彪扑通一声跪下:“小人的命本是公子赏的,如今小人等已经是再世为人。只要能跟在公子身边
,再苦再累小人等都绝无二言。小人誓死追随公子左右,永无二志!”
“小人等誓死追随公子左右,永无二志!”地上的男儿齐声起誓。
此时的我热血沸腾,原来,人的心中还能有这样一种激情存在;原来,除却那庭院中的风风雨雨,战
场上会别有一种风光;原来,一个人可以和另外的人如此肝胆相照;原来,我也可以真心和这些热血男
儿刎颈相交。
我一一把他们拉起来,朗声说道:“倘若诸位不嫌弃凤某无能,今日我凤飞就交了你们这些好朋友,
从今天起,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在这沙场之上建功立业,杀敌报国。”
“大人!”他们的面容无比激动,一副恨不得为我抛心换胆的忠义模样。
“凤毛,去钱粮师爷那里支一顶帐子来,就安插在我们营帐的旁边,同时也领……,一、二、三、四
,嗯,领四套军服来。给几位好汉换上。”我不见凤毛答应,于是便扭头看他,发现他正目瞪口呆的在
那发傻,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本想再说一遍,可是又不想因为骂这个小蠢材破坏了气氛,就干脆不理他,转头对范大彪他们说:
“好兄弟,不如我们再重新认识一下,我知道你叫范大彪,他们都是你的结义兄弟,对不对?”
他点头,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耳畔砰砰砰砰几声巨响,脚下的大地也跟着隐隐颤抖,似乎天崩地
裂一般。
不等我们反应过来,整个驻地就炸了营,人仰马嘶牛叫,隐隐的听到各种叫声,又因为太过嘈杂,反
而听不清楚,各种军械和呼哨此起彼伏,难道是有人袭营了?
我们相互对视一眼,范大彪转头对那三个人说道:“跟我出去看看。”我连忙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
我们走了出去,就见外面的兵士们都在一级戒备之中,不过还好没有大乱,一些兵丁正在努力安抚受
惊的骡马,我想了想,回头对范大彪他们说:“你们跟我一起到帅帐去。”
还没走到帅帐,就见云霄他们已经在外面站好,正在低声商讨着什么,看来他们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
么事情,眼光流转处,我就看见丰姿正一脸沉静的站在角落里,没有丝毫不安。他,怎么还不回去?
云霄见我来,急忙问我:“小凤,方才是怎么回事,你可有线索?”
我沉吟着说:“似乎是炮声,从北晋驻营的地方传来的。”
有一个副将说:“难道他们要袭营,怎么不见人马啊,再说探子也没发现他们的踪迹。这是怎么回事
?”
云霄摇头:“不会。如果是偷袭就不会放炮;如果是进攻,他们方才放的又不是三声进攻的令号。”
隐隐的,我心头有一个念头飞快的滑过,不待我细想,它就悉数悉数的滑了过去,我不敢转念,紧跟
着这个念头问了一句:“你们有没有主意方才一共响了几声炮响?”
大伙都摇头,云霄不确定的说了一句:“七、八,八声?”
“九声!”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是丰姿。大家都扭头看他,他却浑不在意,自然而然的流露
出一股子自信于肯定,又重复的说了一遍:“是九声,我一直数着,不会错。”
我在大家的脸上读出一抹惊讶和佩服,可是此时我没有心情去研究大家的念头,紧跟着说:“如果是
九声炮响,那么又意味着什么?”我问他们。
他们全部都摇头,等待着我的结论,我叹口气,静静的说道:“恐怕是北晋王到了。”
听了我的结论,大家都露出怀疑的表情。
我没有更多的证据来说服他们,可是我知道,我的推论是正确的,而且接下来马上要开始准备。一个
副将说:“云将军,我们还是派出最伶俐的探子问个明白才好。”言外之意,就是不信我的话。
云霄尚在沉吟之中,丰姿却忽然向前走了两步:“蒙云将军于危难处得以援手,无以为报。就让丰姿
去北晋营中冲杀一番,探个虚实好了。”说完,一个伶俐的起落,就跃上一匹战马。
暮色苍茫,在最后的余晖中,我看到他的嘴角始终噙了一朵微笑,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自胯下的马囊
上解下一张硬木银翎弓斜跨在自己的身上,长长黑发在风中微微扬起。
这算什么,难道我们西蜀的将士就是只知道让探马去探听消息的懦夫?眼看着这样一个俊朗的少年把
他们的尊严践踏在地上,我狠狠的把指甲掐进自己的手心,向另一匹战马跑上两步,你们不去,我去!
!
不想有另外一个人从我身边飞掠而过,宛如一支利箭一样滑过丰姿的身畔,从他的腰上抽出战刀后,
一个飞身就跳上另一匹战马,同时手起刀落的隔断缰绳,纵马前行,“这位小哥,且等片刻,这个头功
让我钱鹞子占先吧,等我回来再向你谢酒赔罪!”远远的声音不断传来,直至踪影不见。
终于,丰姿的脸上掠过一丝讶意。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在马上露出一个无谓的微笑,伶俐的跳下
马来,“是我多事了,西蜀边陲人才济济,怎能用我出头。方才之事还望各位大人包涵。”
众人无语,脸上终于露出些讪讪的表情来。丰姿眼睛一转,接着问:“不知道方才那位好汉是……?
”
众人相互望望,最后一起看向云霄。云霄只好看我。我见他们都看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个人似
乎是范大彪的结义兄弟之一,可是,可是我——。于是我只好看向范大彪,范大彪连忙单膝给云霄跪下
:“小人是凤校尉的新进侍卫,方才那人是小人的兄弟,钱德力。”
云霄连忙扶起范大彪:“好汉子,不用多礼。怎么,你兄弟一个人成么,要不要我派出一支人马去接
应他?”
范大彪摇头:“回将军的话,我这个兄弟原是生在关外的,从小就长在马背上,轻功也是一流的好,
因此有个诨号叫做钱鹞子。请将军放心,他定能自万人军中回来,请将军备下热酒一盏,用酒香将他引
回。”
丰姿听了这话,眉角似乎隐隐一动。可是云霄却立刻让人抬出一瓮好酒,架起在炉火之上,慢慢煎熬
。不多时,酒香伴着热气飘出,愈传愈浓。
马蹄声响起,大伙都抻着脖子看向那边。
此时,夕阳中最后的余晖已经隐没在西山之后,浓重的暮色中我们只能听见那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
丰姿面容冷冷的自身上摘下那张银翎弓,搭上一只箭,瞄准马蹄声响的地方。
就着营火,那匹战马从浓重的夜色中穿出。
马上无人?!马上怎会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