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儿传 下部——冬日
冬日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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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洪家的一走,几个作陪的管家婆娘更没得形景儿起来,扯住了明哥儿又是敬酒又是好言奉承,所幸明哥儿喝的茶水,便由得她们闹去。

  其中一个姓陈的婆娘,一直用心巴结,这时便又端起酒来,笑道:"我再敬明哥儿一杯酒,还要求哥儿一件事情!"明哥儿道:"什么事婶子说就是了!"陈氏婆娘道:"请哥儿吃了这杯酒再说!"便一饮而尽,明哥儿也掂起茶杯略饮了一小口。

  陈氏婆娘方道:"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娘家亲侄儿,从前不知好歹,一再的得罪明哥儿,如今后悔的了不得,一听说明哥儿回到了府里,就赶着来求我跟明哥儿求个情,只求哥儿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记他的恨!"明哥儿一呆,道:"婶子说的这个人,是谁呢?"陈氏婆娘赔笑道:"他现就躲在后边,除非哥儿肯原谅他,才敢出来相见!"

  明哥儿咬着嘴唇不吭气,想了又想,方道:"也没有谁认真得罪过我啊?除非是姓汪的,其余都没什么的!"陈氏婆娘大喜,笑道:"我哪儿能有那么大个侄儿?自然不是姓汪的,若是他,我也没脸来求明哥儿原谅!"便回头喝道:"明哥儿已经答应原谅你了,还不快出来磕头?"

  便从厨房里边奔出一个小厮,低着头直到明哥儿面前,"卟嗵"跪倒,连连地扣着头,直道:"从前不懂事,一再的为难明哥儿,如今知道错了,还求明哥儿大人大量宽恕一回!"

  明哥儿一见竟是佩儿,忙起身拉他起来,见佩儿穿着一身素静的青布衣裳,比之从前在府里时候穿金戴玉的境况来自然大有不如,脸面也清瘦了些,从前的傲气与骄矜更不剩了半分,忙道:"这是干什么呢?你并没有认真得罪过我!大伙儿一起做事,能不有个摩擦?就是青茗,我也知道他是被逼的,也没认真恨过他,何况是你!只可恨当时我正昏着,爷发脾气我全不知道,若知道,怎么样也要替你们求个情的,后来清醒了,倒后悔得什么似的!如今你来了就好了,等我再去求一求爷,还让你回来书房伺候!"

  佩儿听他如此说话,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惭愧,禁不住流下泪来,道:"明哥儿能这样,真让我惭愧死了!从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真不该厚着面皮来求明哥儿!只是我从十三岁入府就一直在王爷身边伺候,今生今世,实不愿再去伺候别的人,其它事儿我又做不来,万般无奈,所以来求明哥儿原谅,若真能再回爷身边伺候,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明哥儿!"一边哭着说着,挣扎着又要往地上跪。

  明哥儿忙拉紧了不让他跪,道:"快别这样!你放心,就这两三天,一定可以让你再进来!其实你也知道,咱们爷是最重情重义的一个人,况且你在爷身边伺候了这几年,最懂爷心意的除了环儿就要数你了,你心又细,平时有爷想到的事,你先就赶着行动了;爷没想到的事,你也都帮爷提记着,这突然一走,爷竟是常常用着我们都不顺心!所以只要我在爷面前略提一提,爷一定会答应让你再进来!"

  佩儿听了,想说几句感恩的话又说不出来,从前的伶牙俐齿竟是一分也施展不出来了,心上感激,不由得又哭起来,反是明哥儿好言相劝了几句,方渐渐止了。小吉本来还记着他恨的,见他呜呜咽咽哭个不休,心里也软了,便也过来说几句宽慰的话。

  明哥儿将佩儿拉到一边,悄声问道:"青茗现在怎么样呢?听说我昏着的时候,爷发脾气很打了他一顿,其实他也是被逼的,我并不怪他,若我醒着,无论如何不会让爷打他,挨板子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大家都是奴才命,本该互相顾怜着些,有什么好争的呢?如今他过得好不好呢?若他还愿回来,我求求爷,让他也回来罢了!"

  佩儿听着,愈发又愧又悔,拉住了明哥儿的手,道:"明哥儿,怪道爷这般疼你,实在你值得人疼!这样的心胸气度,我们几辈子也赶不上!我从前瞎了眼睛,错把凤凰当成了乌鸡,从今儿起若我再有一丁点儿对不起你,天打雷劈,下辈子也不做人!"

  明哥儿忙道:"快别这样说,大家日后在一起,能和睦相处自然最好,偶尔有个摩擦,也都别放在心上!我原是个最不懂事的,行动得罪人,从前做错的事儿也不少,大家都别再斤斤计较了!"方又道:"青茗到底怎样?好不好呢?"佩儿悄声道:"不想他竟是个没志气的!上回挨了一场打,竟将爷素日的恩情都忘得干干净净的了,家去歇了几天,刚一好就去了戏班子唱戏,后来被一个有钱的财主看上,又从戏班子里跳出来,如今随着那财主到苏州去了。其实各大戏班也都来找过我,我想着终究我是王府出来的人,就为着王府的颜面,也不该沦落到去做相公,所以我一直没答应!可是我又不会做别的事,更不肯再去伺候别的人,既然伺候爷一场,一辈子都是爷的人!所以思前想后,才厚着脸皮来求明哥儿!"明哥儿听了,呆了半晌,方道:"竟是我害了他!"一笑又道:"你放心在家等个一两天,一定会有好消息!"

  佩儿听了,不免又说些感恩的话,方回到席上坐下,陈氏婆娘兴高采烈的忙着斟酒布菜。

  正说着话,忽然一个大丫头领着个小丫头进来,冷冷的往席面上一瞅,道:"姜嫂儿置酒席待客呢?"姜家的一见是翠儿,心上"咯噔"一跳,忙站起来,陪笑道:"是翠儿姑娘啊?快请坐!"几个管家婆子也都忙站起来,陪着笑招呼,心中各自惴惴的,都想:"被她看见了,回去必定不知道怎么跟太君面前告黑状,这可糟糕得很了!"

  只明哥儿如今哪里还放她在眼里,便仰着脸端坐不动,他带来的几个小厮见他不动,自然也都不动,佩儿想站起来,瞅瞅他脸色,也就未动。

  翠儿冷冷一笑,道:"嫂子请客呢,我不方便坐!太君吩咐晚上想吃点小米粥,熬得烂一些,其它看着做几个清淡易嚼的小菜,就罢了,太君还等着我回话呢,这就走了!"说完一甩手帕,扭身领着小丫头子去了。

  小吉心上不服,高声叫道:"姑娘走好,小心扭了脚,连太君面前也伺候不好,就没个指望了!不比我们明哥儿,有王爷百般疼爱着,一辈子诸事不愁!"明哥儿听了,瞪他一眼睛,道:"说这些没油盐的话干什么?"回头对一众婆子又道:"咱们吃咱们的,不用理他!"

  翠儿大怒,心上盘算来去,终究不能与明哥儿相争,也只得权当没听见,略停了一停,便喝骂着小丫头子出院门去了。

  回到太君屋里,瞅着四下无人之时,不免悄悄对太君道:"王爷把那个狐媚书童又接回府里来了,如今可嚣张得很,任谁不放在眼里,还在厨房里置办起酒席来,一伙管家婆子围着奉承呢!"

  太君听了,半天没吭声。自从因明哥儿的事同欧阳英悍闹了这几场,好不容易撵了明哥儿出去,原以为没了这个祸根,他们母子情分终会慢慢恢复的,谁知事与愿违!自从明哥儿离府,整整两三个月的时间,欧阳英悍竟再没来请过一次安,问过一声好,母子情更不剩了半分!太君心里既怪儿子不孝,更将明哥儿恨到了骨里。后来又听说明哥儿在外杀了人,欧阳英悍为了他竟不顾身份名节,先挡住官府不许用刑,又同太师府翻脸成仇,连皇上皇后都惊动了,闹得个天下知闻,太君自然更是气恨交迸!回头一想,早知这样,家丑不外扬,竟不如不撵明哥儿出府!所以这几日心上正不舒坦,每日饭不香睡不好,懒懒的没精神。此时听翠儿提起,良久方淡淡的道:"谁还没有个亲戚朋友的?偶尔在一起吃个酒也是平常事!素来我当你是个最懂事的丫头,如今看来,小蝶不吭不嗯的,反得了二爷许多疼爱,你倒该向她学一学,怎么用心伺候好王爷,免得他不爱见,才是正理,倒不用这么多事!"说着伸了伸腰,又道:"我也坐乏了,进去躺一躺,等晚饭的时候再叫醒我!"

  翠儿羞得满脸通红,也只得忍气吞声,陪着笑服侍太君进屋歇息。

  隔一日,明哥儿趁着王爷高兴,笑道:"书房里还差着一个人手,寻来寻去寻不到一个合适的,瑞儿又新进来,好些事情也生疏,倒是从前的佩儿最知爷的心思爱好的,我们几个,谁也不如他心细,莫如还让他进来吧?"欧阳英悍听了,斜着眼睛瞅着他,道:"他找你求情了?"明哥儿嘻嘻一笑,道:"前儿小的见了他一面,瞧他模样也可怜,况且他还说了,既然伺候爷一场,死活都是爷的人,就是穷死饿死,也不肯再去伺候别的人,小的倒佩服他的这份忠心!况且他从前也并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全是受人牵累,所以跟爷求个情,就为着他的这点子忠心,还是让他再进来吧,好不好呢?"

  欧阳英悍道:"你就是这么好心!从前他那样对你,一点儿不知道记恨,若让他再进来,再起心害你的时候,爷可不管!"明哥儿一听,知道他已经答应,喜得偎进他怀里,笑嘻嘻的道:"爷才不舍得不管我呢!"欧阳英悍亲亲他嘴,笑道:"真个儿越来越会恃宠生骄的了!"说的明哥儿嘻嘻而笑。

  欧阳英悍又道:"你在家里这几日,可闷得慌?"明哥儿忙道:"不闷!只要能在爷的身边,一辈子呆在屋里哪儿都不去,小的也不觉得闷!"欧阳英悍赞了一声"乖!"又道:"这几日爷有事忙,等忙完了,带你出门去走一走,散散心,你自己却不许随便出去,免得又惹事!"明哥儿喜不自禁,更腻在他怀里。

  温存了一阵,欧阳英悍方去前庭。王爷一走,明哥儿忙唤小吉去跟大管家林洪说一声,请他将佩儿找进来。林洪听说,知道不能怠慢,忙着人去佩儿家里找,当晚佩儿便回来书房。

  进了书房,跪下叩见王爷。欧阳英悍瞅了他两眼,道:"不是明儿替你求情,爷再想不起来用你,从今往后,再跟人争风斗势的,爷决不轻饶!"佩儿跪伏在地连连叩头道:"明哥儿宽宏大量,小的从此再有个对不住他的,天地也不能容!"欧阳英悍方点一点头,道:"出去吧,以后好生伺候着!"

  佩儿忙又磕头谢恩,方退了出去。心上既羞且愧,将从前的飞扬跋扈尽都收藏起来,谦言卑语的同一众小厮一一相见。一众小厮从前同他也没什么怨仇,又有明哥儿帮他说话,便也同他相好。独雨石免不了冷言嘲讽,佩儿自知都是从前种下的祸根,也只得处处忍让。雨石原是个最吃软不吃硬的,见他这样,也不好太过相欺,不顺心了几日,也就好了。连王爷见他老老实实的,比之从前伺候得愈发细致周到,渐渐也就恢复了从前的信任器重,偶尔出门,仍会带他一起出去。佩儿心里自然对明哥儿感恩戴德,此后对明哥儿忠心耿耿,第一倒要数他。

  原来冬月初五日乃是太君五十一岁生日,因明哥儿之事,太君与欧阳英悍大生隔阂,太君心里有气,坚不肯做寿,所有亲朋好友、大小官员所送寿礼一律原封退回。欧阳英悍心上也正较着劲儿,便也不理会。其它几个儿女,见长兄不肯出面主持,自然也只得作罢。

  到冬月初四日这一天,两个出嫁的女儿仍回到府里。小女儿英莲乃太君亲生,便私下里劝太君道:"明儿是母亲的正生日,大哥一定要进来给母亲磕头拜寿的,母亲顺水推舟说几句宽慰的话,这母子情份慢慢的也就挽回来了,万万不可又撵大哥出去,不肯受他的礼!"太君咬牙道:"他哪里还记得我的生日,他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个该死的狐媚书童!原是个不孝的畜牲!如今倒反要我去俯就他跟他说好话,我老太婆倒活回去了,竟是白养了一场儿!"

  英莲忙陪笑道:"母亲你老人家大人大量,何苦跟做儿女的一般见识呢?况且这一回咱们家里虽不待客,姨妈明儿一早是一定会过来的,咱们母子间当着姨妈的面闹起生分来,姨妈见了心里也不舒坦,也有失你老人家的身份!再有,我说句话母亲你别生气,这事儿实在也不能全怪大哥!现如今哪一家大户人家的子弟不在家里养一两个美貌孩儿疼的?原是男人的心胸,当世的风气!大哥并非圣人,自然未能免俗。咱们做女人的,既不懂得,又何苦去理会这些个闲事?倘若不理不问,不过是各自家务事,并没碍着害着谁!大哥如今正年轻,有这几份风流性儿也是难免,等过得一年两年,自然也就撂开了手。偏是那几个媳妇子小心眼等不得,把这事儿成日翻来覆去地念叨,想方设法的阻挠陷害,三从四德倒忘得干干净净的了,大哥的事情,也是她们能管得的?也是母亲耳朵软,听了她们这些话,原该拘着她们些,偏还要替她们出头撑腰,结果闹来闹去,倒闹得个天下知闻!母子情份也淡了,大哥在那书童身上倒更用心了!何苦呢?如今闹腾得连皇上皇后也都惊动了,也没见说起大哥一句不是,母亲又何必如此认真计较呢?母亲如今年纪也大了,儿女的事竟是少操些心,任他们闹腾去,你只管享你老人家的清福,心里反舒坦!如今世上的老人家,能像母亲这样洪福无边的,有几个呢?母亲何必自寻烦恼,实在不值的!"太君听了,心上原已有些后悔的,更愈发的脸上没意思起来,便道:"算了,你也不用这么长篇大论的,这会儿我也乏了,你去找你姊妹们说话去,我倒要歇着了!"

  英莲听了,也只得出来,过去将军府找她二嫂子说话去了。

  到第二日一早,明哥儿一再催促,好说歹说,道:"今儿是太君的正日子,爷身为长子,理该早早的领着爷奶奶们给太君拜寿,爷若去得晚了,太君心上生气,合家人也没个主张,更要着落小的一身罪过,爷你只当是疼着小的,赶快起去是正经!"

  欧阳英悍将他从怀里一把推开,骂道:"你这儿子越来越放肆,爷心里难道没个主张?倒要你教训起来了!爷为了你什么都顾不得,你倒生怕担起罪过来,即是怕,趁早滚离得爷远远的!"明哥儿忙陪着笑重新偎进他怀里,撒着娇道:"爷心里自然有主张,全是小的瞎操心!有爷护着,小的还能怕什么呢?天塌下来也不怕,爷就是小的天!小的不过是生怕连累的爷不好做人罢了,爷即然有主张,小的也不讨嫌,索性陪爷多睡一会儿!"一边说着,趴在欧阳英悍胸脯上亲吻欧阳英悍丰厚的嘴唇。

  温存了一阵儿,明哥儿方下床穿好了衣服,又服侍王爷穿衣起床。

  几个小厮涌了进来,环儿服侍洗了脸,雨石服侍擦了牙,佩儿服侍梳了头。侍剑小吉瑞儿服侍明哥儿梳洗完毕,欧阳英悍就当着一众小厮的面捉住明哥儿亲了亲嘴,方进内院去了。

  一众兄弟姊妹早都等在院门口,看见欧阳英悍出来,方都松了口气,由欧阳英悍领着,到太君屋里磕头拜寿。

  欧阳太君见他多早晚才进来,明知他还赌着气,心上自也不舒坦,幸得昨儿听了英莲解劝,一晚上思来想去,自想自解,也只得强忍下了不愉快,和颜悦色宽慰几句。

  随后男男女女大大小小一家子都给太君磕了头,发了赏。安国侯府的何姨妈果然赶了过来,各自行了礼,客套一回,一家子方团团圆圆入了正席。

  欧阳英悍见母亲回心转意,心里倒过意不去,忙斟满了一杯酒,请太君上座,就在席面上端端正正的跪下了,举着酒杯道:"儿子不懂事,惹母亲生了这么长时间的气,如今母亲大人大量宽恕了儿子,儿子心里倒觉得太对不起母亲,请母亲饮了这杯酒,再狠狠责罚儿子!"

  太君听他这样说,当着妹子的面,脸上方回了些光彩,便道:"论理,你如今贵为王爷,多少国家大事也处置的妥妥当当的,还有个要我操心的?实是你父亲死得早,怕你失了管教,所以我老婆子才唠叨些,从此后我再不说你,我只管享我的清福,只是你万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才好!"欧阳英悍忙应了,跪上前献上酒,太君接过喝了,转脸笑道:"快起来吧,这么大的人了,又是王爷的身份,这么大一截儿的跪在那儿,也惹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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