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忙凑前道:"太君,依着我说,罪魁祸首倒是那个叫明哥儿的狐媚书童!王爷本来是一个最孝顺的,从前哪一天不是一大早的就赶过来给太君请安?就因了这个狐媚子,闹得太君跟王爷母子两个起了生分,先还迟一天早一天的总还过来走走面情,后来索性竟是不来了。如今倒好,干脆躲了出去,连照面都不打一个,太君就想再说他一句两句都见不到他的人!所以我说,这个狐媚书童,才是最该治死的!"
这番话正说到太君心坎上,脸上越发阴沉起来,只不吭声。李嬷嬷又道:"太君,依我说这也未必全是坏事,莫如趁着这个机会,先除去了那个书童,王爷如今有了新欢,自然不会认真计较,没了这个祸根,王爷自然慢慢回心转意,这母子情分终究是拆不开的!"
太君听说,沉吟良久方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说,抓他一个错儿也难,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治死了他,下边奴才们岂有个不胡乱猜测的?传了出去反而不好,却也不能随便的冤枉了他!"
那翠儿因明哥儿之故,虽名份上做了王爷屋里人,其实难得王爷宠幸,最恨明哥儿入骨的第一倒要数她!便上前道:"太君,竟不用冤枉他,这个小畜牲同我家里原是邻居,从小认识的,他自小的手脚不干净,专爱偷鸡摸狗占小便宜,就进了王府,这毛病只怕未必能改!前儿我老娘进府里探我,说起他家里最近居然盖起了一所大院子,他家里一直穷得揭不开锅,怎么突然就发达了呢?只怕这里边就有问题!听说他过年的时候家去过一趟,带回去好些东西,焉知没有偷着带走的?不然,凭王爷怎么宠爱,也不能即刻花几千两银子买地盖屋!"
太君皱眉道:"这事儿可是真的?你不要道听人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翠儿急忙跪下,道:"婢子不敢乱讲,他家里最近的的确确花几千两银子新盖起了一幢大屋,从前也的的确确穷得吃上顿没下顿的,连我家里虽然也不是很宽裕,见着可怜,还经常接济他家呢!"
周妃一拍手,道:"翠儿这话倒提醒了我!小王爷身上的那块祖母绿的玉牌丢了这几日,丫头们的箱柜包袱我都搜过了,遍寻都不见!小王爷这会子老爱偷溜出去找他玩,会不会......?"
太君愈发皱紧了眉头,道:"少华喜欢去找他玩的么?那不是个好东西,岂不教坏了小孩子?你怎么不管一管?"周妃忙道:"妾身如何没管?正因管得紧了,小王爷才会偷着背着溜出去找他,就回来了,也不肯跟我说真话!上一次为了一个蜜瓜,他还把小王爷推了一跤,头上跌起个大包几天才好,我满以为小王爷必定不爱见他了,谁知居然愈发的喜欢溜出去找他,竟不知这个小畜牲究竟有什么好!"
太君一听大怒,道:"这还了得!迷了老的,连小的他也不放过,那八九岁的孩儿能懂得个什么?自然更对他言听计从的了!你们也是不当心,早知那不是一个好东西,少华溜出去找他,就该严加管束,如今出了事故,才晓得狠!看起来真要治死他才行!"
一边说着,便一迭连声叫"来人!"周妃一转念,急忙上前对太君道:"太君暂请息怒,依我说先不要声张,这大天白日的,王爷得信儿快,倘赶着回来阻拦,就不好了。再有,那小畜牲耳目多,倘或得了信儿,随手把赃物转移了,我们到哪儿抓他的错儿去?莫如先等一等,到得晚上,前后门一锁,内外院的通道也栓上,来个里外不通风,一点儿风声不露!就以搜查玉牌为名,就从那小畜牲那儿搜起,若搜出玉牌正好以此罪名治他,若搜不出来,依着翠儿的话,小畜牲果然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必然还藏有其它赃物,一样可以治他个死罪!索性连外院其它的奴才们也都搜一搜,我想着手脚不干净的奴才未必只他一个,若能多搜出一两个偷儿来,就连着同小畜牲一道裁治,即封了奴才们的嘴,连王爷也无话可说,就传了出去也是太君治家严谨,没得其它闲话!倘若那奴才竟是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太君心慈,也只好暂且放过了他,待以后慢慢再想法子治他!"
太君听说,想了一想,方点一点头,道:"也罢,只能这样了,我虽恨他,却不愿诬陷冤枉人,翠儿说得果真是实话,自然他罪有应得,若不是这样,我回头再问你们!这就办着去吧,明儿早上再来回我,真抓出了偷儿,也不能私下处死,明儿一早待审问清楚了再治他不迟!"
周妃忙道:"足见太君心胸坦荡,思虑周全!如此先审后罚,一则让下边的奴才们不敢胡乱猜疑;再则也可起到‘以儆效尤'之功;三则更让王爷没得话说了!"
太君微微一叹,淡淡的道:"我倒没考虑这么多!我想着这件事还是春花带同几个管家婆娘去办,终不成让她们年轻的姑娘媳妇去搜这些男人们的东西!这就商量着办去吧,我也乏了!"李嬷嬷忙道:"太君只管好生养息,一切都在奴才身上,保管妥妥贴贴不出丝毫差错!"
太君点一点头,向后靠进椅背闭上眼睛养神,翠儿忙站到后边轻轻捏肩,小蝶守在外边,见李嬷嬷周妃出来,方进去给太君捶腿。李嬷嬷周妃两个自去细细的策划安排不提。
却说王爷一连十数日不曾回过王府,明哥儿日日望眼欲穿。这一日,没望见王爷,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秦炯!
明哥儿请秦炯在屋里坐了,因心里有事,又本来同秦炯没什么话说,奉上一杯茶之后,便相对无语。良久,终是明哥儿先开了口,道:"秦大爷今儿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秦炯勉强一笑,道:"我就想来见你一面,以后只怕也见不着了!"明哥儿一惊,这才发现他今儿与从前大不一样:整个人都清瘦了,脸上闷闷的淡淡的,不像从前之含情带笑,顾盼生姿;身上穿着也朴素,不像从前鲜艳明亮,悉心妆扮;两只脉脉有情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显得空洞茫然。
明哥儿吓了一跳,忙起身问道:"秦大爷,你......是怎么的啦?"秦炯又是一笑,道:"好事呢!家里给我定下了一门亲,等过了年就要成亲的,你说这是不是好事?"明哥儿只觉他笑得似乎比哭还伤心,脱口道:"那怎么好?你喜欢才是好事,你不喜欢那算是什么好事?"秦炯微微一震,瞅着他良久无语,明哥儿红一红脸,讷讷的又道:"我......我随口胡说,秦大爷你别在意!"秦炯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了他手,道:"我一见你就当你是个知音,果然我没看错人!我是绝不会娶亲的,任凭他们怎么逼我,大不了还有一死!我今儿来跟你说句真心话:老天无眼,生了我一个男儿身,却又给了我一颗女儿心,我若再去同个女儿成亲,分明是在害人!况且我心里已经有了我大哥,死活都是他的人了,不管他男人女人,除了我大哥谁也不能沾我的身!所以谁嫁给我都是守活寡的命!我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老天爷要如此惩罚我,这辈子我若再害人,连下辈子都不得好儿!我不像云兄,一边心里明明爱着高大哥,一边又拿着女孩儿的情谊作法,据说一回到南方就要娶亲呢!把人女孩儿的命拴在他身上一辈子跟他当遮羞布,所以我瞧不起他!我知道你心里跟我是一样的,所以一见你就当你是个知音,你今儿若也同其它人一样劝着我娶,我就不会同你说这番话了!我已是命不久长,今儿终于有个人知道了我的心意明白我受的冤屈,这番话说出来,就是死,我也瞑目了!"
明哥儿听他这样讲,不由得呆了,这几天正有心事的,将他话细一琢磨,不由得也跟着伤心,道:"秦大爷,你快别这么想,事情总会有办法的,你......有没有跟何大爷商量商量呢?"秦炯摇头道:"他原是个俗人,不能明白我的这份心意!他倒好笑,想着我早点儿娶了亲,有了个遮掩,以后跟我好起来更方便呢!他竟是妄想!慢说我绝不会娶,真要娶了人,我就绝不能让他再沾我!我一个冰清玉洁的身子,放着让一男一女两个人辍弄,我还能算是人么?老天更要罚我了!"
明哥儿听着不由得对他起了感佩之心,暗悔从前错看了他,便反过来握住了他手,道:"可惜我身份低微,不能帮你什么忙,你若有用得上我的,尽管跟我说,拼着一死,我也会帮你!"秦炯道:"有你这一句话,就不枉了我看重你一场!可是你能帮我什么呢?你也有无穷的烦恼在后边!并肩王如今虽然宠你,可他也逃不过是个俗人,你倒要早做打算为好!"明哥儿正有心事,一听这话,道:"你说的是!我们都是一般的苦命人!"说着忍不住的落下泪来。
秦炯也跟着流泪,相对哭了一场,秦炯方起身离去。明哥儿看着他的背影,细想一想自己前程,也一样是个没着没落、多苦多灾的,不由得又伤心一回。
当晚睡下,一时心绪繁杂,叫了小吉进来打地铺睡在床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直过了三更,方有些朦胧之意,小吉早在床下睡熟。忽听得外边人声吵嚷的起来,明哥儿一惊清醒,便有些心惊肉跳的,忙叫醒了小吉,叫他出去看看。
旁边耳房里雨石侍剑青茗几个也刚睡着,忽听得"啪啪"打门之声,外边守夜的小厮忙开了院门,便见一群老婆子气势汹汹直扑进来,喝道:"都站住了,不许动!"
雨石等人忙上前请问缘故。领头的李嬷嬷道:"小王爷身上的一块翡翠玉牌丢了,既没人出头承认,少不得搜查搜查,大家去疑!"此话一说,别人还罢了,雨石先叫道:"小王爷身上的东西丢了,就该搜内院的丫头们,怎么搜到我们外院来了?纵要搜,也该先从二爷三爷的奴才们搜起,凭什么先搜我们?"
李嬷嬷冷笑道:"你这话只好问太君去!我只奉太君的令行事,谁若不服,先捆起来,等事定了再回太君定夺!"一边说着,便喝令一众婆子翻箱倒柜的搜检。那一群二三等的奴才们箱包里边倒没什么,不过一些旧的扇套、荷包、弹子、铜板等物,只侍剑雨石青茗三个人的箱子里,却搜出来一堆诸如玉坠檀扇、金箔银碎等物,看得一众婆娘眼馋不已,纷纷嚷道:"这就是赃!且不要动,回明了太君再说!"
雨石冷笑道:"这正是赃呢,我们几个都是窝主!这个还是杜尚书给的赃,这一样又是卓驸马给的赃,统统都是赃!有本事,拿了这几位做贼的来,细细审审,才叫好看呢!"侍剑赔笑道:"这些东西有些是王爷赏的,有些是外边的大官进府里来拜见王爷时随手打赏的,还有一些是随王爷出门时得的,妈妈们若不信,尽可以先收着,等回明了王爷就知道了!"
李嬷嬷有些没趣儿,便道:"怎么只得你们三个,还有人呢?"侍剑忙道:"佩儿环儿两个随着王爷在外边没回来,明哥儿因是在王爷身边伺候的,王爷有时候半夜要茶要水什么的,所以安排了在那边屏风里边儿睡!"雨石冷笑道:"这三个更是贼头儿,箱柜里边赃物更多,有本事,砸了他们的锁头掀开来细搜一搜!"
李嬷嬷大怒,却不愿耽搁了大事,便暂且忍着不发,只喝令众婆子去拍书房的门。
侍剑一见李嬷嬷领头进来,连汪安媳妇也掺和在众婆子里边,便知必是冲着明哥儿来的,见她们冲过去打门,忙阻拦道:"李奶奶,这明哥儿最老实的,况且他的箱子里边连王爷也时常地往里放东西,实在是不好搜的!"李嬷嬷道:"休拿王爷压我,我只听太君的指令!"便喝令婆子们动手。
汪安媳妇那里等得,早当先奔了过去,举手就往门上猛拍--原来因着几个贴身小厮晚上服侍了王爷休息,早上又一早进去服侍王爷起身,所以那里间的门惯例是不栓的。所以才用力一拍,那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一条大缝,汪安婆娘当先抢入。只见迎头一个小厮举着烛火过来,嘀咕道:"什么事呢?半夜三更的吵人!"
汪安家的一看正是小吉,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冲上去就是一个大巴掌,叫道:"这也不是个好人,先捆起他来!"小吉被打得一个趔趄,才要喊叫,早被两个肥婆子上前左右拉住,只急得挣扎着大声叫嚷:"明哥儿!明哥儿!不好了!"
明哥儿听见人声噪杂,赶忙坐起,刚问了一句:"做什么呢?"汪安家的不搜箱柜,先奔到他的床前,一把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下死命在他身上掐了两把,掐的明哥儿"哎哟"唤痛,叫道:"你们干什么?我又惹着谁了?"汪安家的咬牙道:"你就是个祸根!快捆起来!"
早有一个婆娘上去拉开一个柜门,侍剑追了上来,急道:"不能动!那里边全是王爷的东西!"那婆娘吓了一个突,忙又合上柜门。雨石奔上去从地上扶起明哥儿,道:"事还不清白,干什么要捆他们两个?捆起来容易放开来难,等王爷回来,谁捆的谁去向王爷交待!"
李嬷嬷冷笑道:"休拿王爷吓人!老实跟你说,今儿就是冲着这个小畜牲来的!这个畜牲偷了小王爷的玉牌,有人亲眼看见的,哪一个箱子是他的?快打开来搜!若搜出来,别说捆他,治他个死也容易!"
雨石冷笑道:"天大的笑话!王爷怎样待明哥儿,人人看得见,便要天上的星星也不出奇,会稀罕小小一块玉牌?明明是诬陷冤枉人罢了!"李嬷嬷大怒,道:"你这话竟不是顶撞我,竟是顶撞太君了!把他也给我捆起来,回明了太君,再治他的罪!"
早有两个老婆子冲上去要拉雨石。雨石是随着王爷练过武功的,那两个婆子哪里拉得住他?早被他一左一右推了开去!侍剑喝道:"雨石,你真要造反了!"雨石一听,明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得忍气吞声,由得两个婆子捉住他双手反背起来捆了,口里兀自冷笑道:"捆得好!除非王爷再不回来,等回来的一天,自然要清算的!"
李嬷嬷见两个婆子将雨石捆了个结实,便不再理会他,只道:"哪一个箱子是小畜牲的?快打开来!"明哥儿眼见雨石也被捆了,侍剑也不敢说话,小吉也挨了打,明知大势不好,只得战战兢兢的开了箱子,委委屈屈的道:"多半是王爷赏的,还有些是外边进府里来拜望王爷的大官们赏的!"
汪安家的一把将他推开,抓住箱子底往桌上一抖,"哗啦"一声,顿时耀眼生花,黄的是金,白的是银,更有些珍珠玛瑙、翡翠宝石,只看得众婆子眼花缭乱,啧啧连声!李嬷嬷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岂能就这么容易得这许多宝贝?自然都是偷的!"侍剑忙陪笑道:"委实都是王爷还有一些大官儿赏他的!他素常连门都不出的,就是偷,也得有个地方偷去!"
李嬷嬷且不理他,用手在桌上一堆金珠玉器中一拨拉,早抓出一只祖母绿的玉佩来,冷笑道:"这个东西是哪儿来的?"明哥儿擦擦眼睛,凑近仔细一看,惊道:"这个......并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我的箱子里呢?"
李嬷嬷冷笑道:"你不知道,我却知道!这个玉牌正是小王爷前儿丢的那块,自然是小王爷来找你玩耍的时候被你偷了的!还站着干什么?还不把他给我捆起来!把这些东西连同箱子一起装上,明儿一早再回太君,谁敢阻拦,一并捆了!"指着小吉又道:"这个是他的心腹同党,也捆起来!"
明哥儿大叫"冤枉!"早被按在地上捆了个死紧!小吉也被捆了起来,侍剑不敢多说,只得心里暗暗焦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