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起老树下的破败枯叶,打著旋儿落到别处,诺大的林子中,一时间北风呼啸,黄叶纷飞。
李大喜紧了紧身上有些单薄的衣服,他外面一件补丁摞补丁的大衣已经被他盖了筐子,那是为了防止筐里的落叶被风吹散而不得不盖上的。二叔得了病,他们没钱买药,听人说山上的枯杨叶子煎水喝能治这个病,所以他在拾柴禾的时候顺便捡了一筐叶子,单纯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二叔能够快点好起来。
直起身子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他露出一个憨憨的满足笑容,英俊纯朴的脸庞上,竟因为这抹笑而添了一抹亮色。到另一边挑起一捆柴禾,另一只手挽著柳条筐,哼著优美的乡间小调往家里走,想到表妹兰花一定是呼好了香喷喷的玉米饼子等著自己归来,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今年年景好,一亩地里多打了十几斤粮食,否则哪有玉米饼子吃。
三里屯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上上下下都算起来,也有一千多号人口,这屯子四面都临著碧青山,俗话说靠山吃山,加上如今天下太平,国富民安,论理说这日子也该过得不错,像李大喜这样忠厚老实肯干活的人,家里本不应沦落到连点药材都买不起的地步,之所以闹到这份儿上,全是因为这碧青山里有一股凶悍的土匪。
这些土匪的老巢究竟在哪里,谁也说不上,有人说这群土匪在这绵延数百里的碧青山上,有著几十个庞大巢穴。村民们只知道,附近方圆两三千里的地方,没有王法朝廷,全是这股土匪说了算,每家每户都要完成土匪们给下的任务,例如一年要贡献多少粮食,多少柴炭,多少鸡鸭鹅狗,等等等等,到了每月的二十号,就把这些东西挑到指定的地点由专门下山的土匪来接收,如此一来,弄得家家苦不堪言,一方面要缴税给朝廷,一面还要孝敬这些土匪。幸而这两年朝廷见不能灭去悍匪,索性不再派兵,只减少了老百姓的赋税,方让人喘过一口气儿来,否则真是连活路都没有了。
李大喜回到家里,将柴禾放到墙角,那里已经堆了小山般高的枯枝木柴,他咧开嘴笑了一下,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身後兰花不知道什麽时候过来了,也高兴笑道:"大喜哥,这些木柴足够上缴了,咱们还能剩下些自己用呢。"
李大喜点点头:"是啊,足够了。可惜大山都被封了,只有山脚下的林子让咱们去,否则哪至於就捡这麽点儿呢?那群该死的土匪,要不是顾忌著你和二叔,还有村里的大夥儿,俺就去和他们拼了,也好过受他们的窝囊气。"
兰花来到他面前,忙捂住他的嘴巴,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大喜哥,这话在家里偷偷说说还行,千万别叫外人听到了,俺听村东头的王大娘说,胡二麻子家里这两天忙的不亦乐乎,里里外外收拾了个遍,说是要迎接山上下来的大人物,大喜哥你想想,山上下来的人,可不就是那些土匪吗?所以你最近千万长个心眼儿,走路低头,别老拿那种仇人似的眼神去看人家,一旦碰上了他们可就惨了。"
李大喜点点头,兰花这才松开手,:"好了大喜哥,去吃饭吧,饼子早就呼好了,就等你呢。"两个人一前一後回了屋子,那个二叔正在炕上咳嗽,兰花道:"爹,大喜哥捡了些杨树叶子,今晚俺就给你煎水喝,看能不能有点用。"一边说一边在炕上摆下了桌子,端过饭菜,李大喜叫了一声:"啊,还有土豆条,还搁油了呢。"一边说一边吞了口唾沫,那垂涎三尺的样子把二叔和兰花都逗笑了。
日子不知不觉的过了几天,胡二麻子家里的客人早就到了,村里人这两天都在议论这个事儿,因为那几个客人里有一个少年实在太出色,那麽俊俏的外表是村民们连做梦都想不出来的,不过这少年的举手投足,眉眼稍动之间都带著一股浓厚的邪气,让人不寒而栗,只想退避三舍。
即使有这麽一个好看的少年在,村中人还是希望这群瘟神早点离开村子,这几天,大家在街上连话都不敢多说,唯恐一个不慎说了什麽惹祸的话,可惜那帮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惹人嫌,还住的有滋有味。
这天李大喜照例打完柴回家,刚到了巷子口,就见一群衣衫华丽的人围成一个圈子,知道是那些土匪,心里不齿,转身就想避开他们,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叫,他听得真切,那正是兰花的声音,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放下柴禾,拿起扁担就赶了过去。
上前一看,果然,正是兰花被围在当中,她面前站著一个俊逸非凡的少年,正流里流气的调笑著。李大喜气的青筋都蹦出来了,两边膀子一用力就挤了进去,护在兰花身前,对那个少年怒吼道:"你干什麽?赶紧给俺滚开,否则俺对你不客气。"
那个少年正得意间,冷不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斜著眼睛上下打量了李大喜一番,冷笑道:"从哪儿钻出的土包子,敢管小爷的事儿。小爷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去去去,你赶紧给小爷滚开,留你一条命。"
兰花拼命扯著李大喜,悄声道:"大喜哥,别......别得罪他们......他们......是那群人......"可惜李大喜心里一股怨气已经憋了许久,哪听得进去她的话,何况这种情形,如果不想让兰花落入魔爪,得罪这帮龟孙子是肯定的了。因此李大喜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瞪著那少年道:"呸,兰花让你看上是她的晦气才对,就算你长得好,哪个好闺女愿意给你们这帮子土匪啊?"他刚说完,少年身边跟著的那些长成歪瓜裂枣样的跟班就捋起袖子呼喝起来:"嘿,妈的,这土包子感情不想要命了。""娘的,敢骂我们当家的,劈了他。"
少年一挥手,制止住手下众狗的乱吠,玩味的眸子对上李大喜燃烧著仇恨戒备不甘的眼神,心里"咯!"一下,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暗道:"这男人长得还行,就是太土了,否则倒对我的胃口。"再望望身後兰花闪烁躲避的怯懦样子,兴趣就有些低落下来,不过现在若撤了,不是明显让这小子以为自己是怕了他吗?这个面子可不能丢。不但不能丢,还要好好给这憨小子一个教训,看他还敢不敢用这种眼神来看自己。恩,等等,今天嘛,先到这里,以後再好好玩玩他就是了。
"哼,小子,你会为你今天的鲁莽後悔的。"少年冷笑一声,转身对他身後的众多狗腿子道:"我们走。"
"什......什麽?当家的,这就放过他们?"一帮狗腿子被主子前所未有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善良举动惊呆了,半天才跟上去,七嘴八舌的问。然後就看到他们主子的嘴边露出一抹优雅冷酷邪恶的笑容:"怎麽可能?放心,我有更好的法子来治他,包管三天後让他登门给我磕头道歉,呵呵。"
即便这样,深深了解主人性情的恶奴们也敏感的察觉到,主子这次的惩罚实在太轻了,竟然只要那个土包子登门磕头道歉就完事儿,如果换作平常,不把人整到生不如死,彻底崩溃,他是不会罢手的,这一次是怎麽的了。不过主子的心思他们哪敢问,反正知道这一次那个小子交了好运,只登门谢罪就能逃过一劫。
这里李大喜和兰花看著他们走远,兰花方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埋怨他道:"大喜哥,俺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别压不住火,咱们得罪不起他们啊,你怎麽就是不听呢?"李大喜也生气的说:"得罪不起也得得罪,没看他们刚才那样子,俺要是不来,还不知道出什麽事儿了呢,不是告诉你这几天留在家里,别随便出来吗?你怎麽就是不听。"
兰花低了头,诺诺道:"阿五哥的娘病了,俺想去看看,谁知回来的时候就遇见他们了。"小妮子说到这里,,脸上便有些儿发烧,李大喜不由得笑了,他知道兰花和村西头的阿五暗中相好,虽然因为两家贫穷,还未正式提亲,但是二叔和阿五的娘却都心知肚明,两个老人也喜欢这门亲事,所以都没有反对,阿五和兰花更是把对方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一般往来照顾。难怪这小妮子冒险出了屋呢,原来是阿五他娘病了。
"那老人家有没有事儿啊?二叔今天的咳嗽强了吗?"兄妹两个边说话,边将柴禾套上扁担往回走。仿佛知道李大喜的命运从今天就要改变一般,这天的夕阳如血般豔红无比。
□□□自□由□自□在□□□
第二天傍晚,李大喜回到家中,却意外看见小小的屋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村里的财主胡二麻子。他向来嫌恶这些吸人血剥人皮的豺狼,因此一声不响的就要到院子里。却被那胡二麻子叫住,笑眯眯对他道:"怎麽了大喜,见著俺连声招呼都不打?你以为俺又是来收税的啊?也不打听打听,俺今儿可是来给你们家报喜的。"
李大喜心里说你这只黄鼠狼还能报喜?指不定又看上我们家什麽东西了呢。但是想起二叔和兰花,日後还要和这豺狼应付著,只好压下怒气,勉强笑了一笑道:"啊,是吗?那真是麻烦胡老爷跑这一趟了。"
胡二麻子嘿嘿笑了一声:"大喜,你这句话可生分的紧啊,敢情你还不相信是吧?俺真的是来给你们道喜的,山上那位当家的看上了你们家兰花,要讨过去做妾,怎麽样?这可是你们家八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啊。"说完得意喝了一口水,又接著道:"恩,嫁妆嘛,过几天就送来,哎呀,从此以後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哈哈哈。"
李大喜早听得呆了,半天才大叫一声,冲上来揪住胡二麻子的衣领吼道:"你说什麽?谁看上了兰花?是昨天傍晚那个混蛋是不是?妈的,俺去和他拼了,他想娶兰花做小,等下辈子吧。"说完一手揪著胡二麻子,一手拿起放在屋角的锄头就要奔出去。他力气也大,那胡二麻子每日里养尊处优,哪是他的对手,被他拽的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才直著脖子喊道:"老......老李,你......不......管管你侄子......你们全家不想活了是不是?"
李大喜的二叔也被这突来的变故吓蒙了,听见胡二麻子的喊声,才想起来,忙著急喊道:"大喜......咳咳咳......你......你给我......咳咳咳......住手......咳咳咳,大喜......"他一边说一边咳嗽,李大喜听见了,心里虽愤恨难平,但到底牵挂著二叔,只好忿忿松开了胡二麻子,过来替他二叔拍背,一边气愤的道:"二叔,兰花不能嫁给土匪啊,别说是做小,就是做大的也不行,二叔,俺去找那个混蛋理论......"
"大喜,你住口。"李二叔猛然大喝一声,把李大喜和胡二麻子都吓了一跳,他又咳嗽了几声,平静下来方道:"当家的看上兰花,这是......咱们家的......福气,大喜你不许......干傻事,这事儿你也不许插手。"老人说著转过头去,显然这些话都是违心之语。可李大喜是个实心眼儿的,还以为他二叔当真是为了钱就想把兰花推进火坑,脸红脖子粗的就要理论,冷不防李二叔又大喝道:"好了,这事儿就这麽定了,大喜不许多嘴,送胡老爷回去吧。"
李大喜满心的愤怒,却说不出口,瞪了他二叔半天,才一跺脚气呼呼的走了出去,胡二麻子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冷哼了一声道:"老李,不是俺说你,你这个侄儿著实要好好的管教管教了,昨天傍晚儿在大街上就敢对俺们当家的大呼小叫,若不是俺们当家的心情好,当时就得把他给揍到脑袋开花,今天又对俺大打出手,哼哼,这样下去他迟早得吃大亏。"说完也悻悻去了。
来到大门口,看见李大喜狠狠的盯著自己,他气的指著李大喜数落道;"看看看看,嘿,就你这样子,怎麽从来就学不会一点儿乖。我老实告诉你,若不是昨天傍晚你对俺们当家的不敬,他调戏你们兰花两句也就罢了,说句实在的,你以为当家的就成日里在山上转悠啊,那世面见了多了去了,就你们兰花这样的,虽说在村子里头数一数二,但送到山寨里,烧火的丫头也比她强,俺们当家的肯要她吗?都是你,激得当家的生了气,这才让我来提亲,嘿嘿,我跟你说小子,那兰花上了山,就情等著受气吧,还指望著当家的真拿她当小妾啊,说不定一高兴,赏给个别偏远地方的兄弟,这也都是有的。"
这番话只听的李大喜目眦欲裂,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捏的骨节嘎嘎作响,胡二麻子见势不好,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俺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忙咳了一声,抬腿就走。这里李大喜大喘了几口粗气,方把火压下来,扭头回到屋里,只见兰花正哭得满脸是泪,对他爹说:"爹,俺死也不会嫁给那个土匪头子的,爹,俺不嫁啊,呜呜呜......"
李二叔叹了一口气,也哽咽著道:"孩子啊,这就是命啊,你若不去,或是去寻死,那些土匪能把咱们全村人都杀了,他们是没有良心的啊,孩子,听爹的话,就......就把眼泪吞进......肚子里吧,孩子,爹没有用,是爹没有用啊,咳咳咳......"
李大喜听到这里,方明白了二叔是为了怕连累别人,他再也听不下去,叫道:"二叔,兰花,你们放心吧,祸是俺闯的,俺自己去了结,哪怕就是死了,也不能让兰花进火坑。"说完转身就走,李二叔和兰花在後面一迭声的叫他,哪叫得住,等兰花追出来,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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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越走越气,李大喜心里道:那个小王八羔子,看著面相倒不错,谁想到心这麽黑呢,就为了几句话,便要把好好一个清白闺女推进火坑里去,呸,俺要是找到他,他还不答应放过兰花,俺就豁出这条命去,把他脑袋砸个稀巴烂,先除了这个祸害再说。他一边想一边走,一门心思的奔著胡二麻子家去,却没看到就在前方不远处,被他称为小王八羔子的少年沈千里正悠哉悠哉倚著墙根儿站在那里,深秋的夕阳笼罩著他全身,衬的本就出色非凡的他更加耀眼。
"大喜是吧?呵呵,这麽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是要来找我拼命吗?"见李大喜红著眼睛从身边走过,却是看都没看这边一眼,沈千里暗笑他真是够迟钝的同时,一把拉住他衣襟将他拽到自己面前,李大喜没有防备之下,险些摔了个趔趄,连忙直起身来,等看清了沈千里,满嘴中的牙齿被磨的咯咯作响:"好小子,俺就是要去找你,你倒躲在这儿。"一边说著,他抡起拳头就向沈千里砸下去。
"啧啧,还真是个爱冲动的性格。"沈千里悠然摇著头,一只形状优美的手只轻轻一挡,就将李大喜的拳头握在五指中,也不知他用的什麽武功,李大喜的拳头被他握住了便抽不回来,自然也砸不下去,他惊叫一声,大喊道:"你......你会邪术?"
沈千里握著那只拳头,也不松开,嗤笑一声道:"土包子,这是武功,什麽邪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就相信鬼神邪说。"说完放开了他,冷笑道:"算了,不和你兜圈子,说,是不是为了兰花的事儿来找的我?你打算怎麽办呢?恩?"话音刚落,李大喜就又虎吼一声:"呸,你个小王八羔子还敢提这事儿,你今天要是不肯放过兰花,俺就和你拼了。"他作势又要扑上去,却在转眼间被沈千里捏住了下巴,全身在瞬间都动弹不得,只好拿一双眼睛瞪著对方。
沈千里见那双清澈倔强的眸子在这一刻转过了惊诧,恐惧,愤恨,不甘等种种表情,心里不由痒痒起来,暗道这样热烈的眼神,不知道什麽时候才会黯淡下来,在床上被人压著的时候能不能黯下来呢?脑子里想到了色色的画面,那只捏住李大喜下巴的手也就不安分起来,轻轻的摩挲著,一边呵呵笑道:"呀,这里还只有微微的一点绒毛,还没长出胡子来呢,恩,不错,还是不要长出来的好,如果长出了,就该及时的清理掉。"一番话气的李大喜晕头转向,想打掉那只手,可心有余力不足,他气的张口就要大骂,却见沈千里收了手,冷冷道:"好了,不逗你这个土包子了,说,想不想救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