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 (下)+番外——治水
治水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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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活着再次相见,现在暂时说「再见」吧。
***
他坐在窗边,轻摇着羽扇,望着已经逐渐消褪的夕阳余光,他还能坐在这里多久呢?
原本就是想藉由这个地方作踏脚石,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的,可是到了真正要放弃这里时,他却有些不舍起来,毕竟这个地方是他辛苦一手建立的,当然多少也靠点运气,可是三年来付出的心血,其实也足够另建一个基业了。
挥挥扇子,在这个地方,待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最后要整个放弃它,说真的还真舍不得。
这时候夕阳已经完全消失,而月尚未出现,他从窗子望出去一片黑暗,只有远远的灯火反而明亮起来,朦胧的光线映在围绕院落的花朵上,反射出一种如火焰般的幻光,使他着迷地凝视它们,许久不曾移开视线。
动乱的前一刻,总该特别平静。
即使他仓促离开了这里,飞花和叶怜……叶刚应该有办法安抚馆里众人,然后将每个人作最好的安排,疏散到其它地方去,然后他们两个也有各自要归去的地方,飞花大概会到某个地方去等女萝,叶刚跟着罗妲儿会回西方去,这儿似乎已经没有可以让他挂心的东西。
比较让他惊讶的是,他以为自己是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想不到当此刻,竟然还会有一点点不舍的感觉。
「觉得很舍不得吗?」
啪!整个黑暗的屋里,忽然点亮了一朵小小的火花,青白色妖异的狐火在空中飘摇不定,从一朵、两朵、小小的,无数个只有指尖大的火苗笼罩住一个小小的身子,同火焰一起飘在背后数尺的半空中,小小的人影睁开了一双金灿灿的眼瞳。
「你不待在你的摇篮里,出来做什么?」是谁说他耗费功力太多,要他整天照顾、整天躺在摇篮里装可爱的?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哼的一声,小人儿看到那个人转过头去,赌气般地说道:「我可不是为了让某个人称心如意才这么做的,是我高兴这么做的。」
噗嗤一笑,随即看到那个人用眼角余光瞪了自己一下,小人儿恭恭敬敬地向他一鞠躬。「长久以来感谢您的照顾……」
「你要离开了?」逝芳转过头,看着那个狐狸般的小人儿,这是第一次魁在他面前露出非人的姿态,因此他的声音里透出点惊讶,他还以为这小鬼会留下来………
魁摇摇头:「我在人世间待太久了,不回西方继续修练,一辈子只能当个小鬼头,我可不愿意活了七八百岁,还这样整天躺在摇篮里。」三年前,他为报扬方的救命之恩,不惜耗费了百年功力使他借尸还魂,付出的代价是扬方遗失了部分记忆,而他辛苦修炼的人形也倒退回幼儿状态,幸好逝芳够义气,三年来始终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现在他要回去了。
反正他留下来没用,人世间的事,总要人自己去解决的。
瞥了那个笑得人畜无害的小……老狐狸,逝芳明白他们之间相欠的早已还清,剩下的只是扯不断的丝丝情感,可是他就算舍得,也许还有人会难过。「我不是为了我自己留你,而是你这样走了,被你玩弄欺负的那小子怎么办?」
「我们会再见面的,有缘的话。」
「意思就是说,我跟你没有缘份了?」不会再见面了。
「唉呀~果然是我喜欢的那一类,听话听重点。」
「什么时候要走?」
「现在。」
「现在?」
眼睛眯起来,甜甜笑了:「不过再分开之前,再帮你一点点小忙。」
「是吗……」逝芳站起身,走到魁面前,第一次伸手拥住那个小小的身体,唇靠上对方的额头:「你保重。」
好温暖……魁眯起了眼睛……
跟那个时候,虽然很寂寞,却散发出温暖,让它忍不住想要帮他不再寂寞,但是三年前它来不及阻止扬方的死,这次,希望能挽得住什么……
扣扣!敲门声响起。
狐火一下子全然灭去,整间房里复归黑暗,一个低低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公子,『客人』到了。」
逝芳闭上眼睛,抱着魁的手紧了一紧,然后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一双冷得如秋水般清澈的眼。
将魁抱进摇篮里躺好,逝芳落坐在一旁椅子上。
「嗤」地一声,羽扇尽开,掩住半边白玉般苍白的秀丽容颜。
「请他进来。」
一个蒙头盖脸的男子被女仆领着进来,,当女仆退出房外后,寒香馆之主一瞬也不瞬盯着他看,那眼神如同相中了猎物的雪豹,冷酷又犀利,还带着一丝极细微,但是足以让对方心惊的杀气。
蓦地,「你就是-----那天晚上发暗器伤人的人?」


第九章之三
这是一场骗局。
并不是手里拥有筹码,对方就会乖乖听话,但是一旦失去筹码,一定会受到对方的报复。
***
华灯初上,正是花街最热闹繁盛之时,照例今晚整个馆内充斥着莺啼婉转之声,来去倩影闪着如火焰般灿烂又明暗不定的幽微笑意,夜方正长。
「呀啊-----快来人啊---------」猛地一声尖叫传来,从最深的内院冲出一个人影。
正确地说,竟然是一个黑衣人,只见他手里挟着一个小孩儿,冲出内院后在众人面前跳出围墙,只听外面一声马嘶声,当院内的人跑出去时,只有见到一人骑马已经扬长而去。
然后逝芳公子从里面冲出来,神情慌乱地随便抓住一个身边的人,神色凄惶而急切地喊着:「人呢?那个人把魁带到哪里去呢?把那孩子带到哪里去了?」
「被……带走了………被一个……黑衣人…………」
「被抓……走了?」逝芳楞了一下,放开对方的手,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地扶住一边的柱子才勉强支持他站着。
在寒香馆内,有谁不知道逝芳公子唯一的心肝宝贝,就是自幼重病只能躺在摇篮里的魁少爷,从寒香馆开馆以来,魁少爷就是由公子一人亲手照料,呵护备至,对逝芳公子而言,温顺柔弱的魁少爷是他的命根子,但是却……
「怎会这样?寒香馆虽然今年开春以来事情不断,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呀………」
「要不要报官?」
「逝芳,逝芳你冷静点,我马上派人去报官!」飞花最先抢到逝芳身边,用袖子为他擦擦额头的冷汗,逝芳朝她勉强一笑,正待说些什么,此时只听得外面一声通报:
「公子,东方泰大爷来访了!」
「什么时候了谁管这个?」飞花厉声向通报的小厮喝道:「叫他们回去,姑奶奶今天不高兴见客!」她一甩袖子,就想扶着逝芳回房,可是逝芳却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前进。
「没关系,我还撑得住,请他们进来。」
东方泰领着一群人,来到苍白着脸的逝芳面前,脸上满是势在必得的笑意:「逝芳公子,您打定主意了吗?」故意看看逝芳青白交替的脸色,他才满意地缓声说道:「哦,发生了什么事吗?公子您脸色很不好啊!」
柳眉轻扬,「好说,刚刚馆内发生一点变故,让逝芳诸位见笑了。」
「好说好说。」东方泰摸着胡子,志在必得地笑道:「那不知道那件事……」
「到无月山庄作客是吧?」逝芳稳稳地立着,昂头面对东方泰一行,伸手接过飞花为他拿来的扇子,平静一笑:「在下接受便是。」
飞花抓住他的手腕。
逝芳看见她眼里一丝真诚无伪的,不舍。
柔声一笑,逝芳公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踏出了寒香馆。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
黑衣蒙面人带着魁回到灭日的根据地后,他抓着昏迷的奶娃恭敬地向南柯行礼:「头子,属下已经将人质抓回来了。」
南柯点点头,他走到与他差不多同高的汉子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嗯-----你做得很好-----」语声未落,忽然五指如爪抓向对方蒙头的头巾!
头巾被猛得掀开,一个青黄瘦长脸的汉子赫然出现,无神的双眼一阵愕然:「头子?」
「你是谁?」
「我是蜂尾针张青。」
那个青黄脸的汉子一脸莫名其妙,他伸手搔搔自己的脸颊,南柯记得这的确是张青紧张时的动作,才收回手。
「没什么,你干得很好!把这个小鬼照料好,他是我们很重要的人质!」
「我们要用他来作什么?」
「换回那被东方璾拘禁的人,还有,他是一张王牌。」他太失策了,想不到那座山馆里竟然别有机关,十几个精挑细选的属下有去无回,幸好东方泰说他们好象只是被关起来,而东方璾也受了伤,严重得必须被迫回山庄休养。
唯今之计,只能用逝芳最重视的这个小鬼来交换那十几个人了,南柯面对这个压力,想出了这条对策,利用逝芳威胁他交人到他面前道歉,反而抓走逝芳最重视的侄儿,逝芳为了魁,一定会尽力想办法找出放出那十几个人的方法,甚至说动东方璾放了他们。
如果那十几个人不被放回,女萝公子不知道已经在这段期间放了多少高手潜到东方伺机而动,灭日眼下的高手几乎只剩一半,若是哪家伙在寒泉山庄还拥有一半……不,只要三分之力的力量……灭日将是一场面对硬仗!
何必搅局?不管是宋女萝或东方璾,他都没兴趣继续招惹,南柯考虑到这点后,转念一想,既然这样就让逝芳应付那个发情的东方璾,然后东方泰假如有幸或有可能鼓动族人让他取而代之的话就当送他的吧,反正那个笨蛋迟早会把无月山庄败光,他收回那十几名高手后假如立刻出海,从海路回东南方港口,就可以回寒泉山庄夺取大权。
只要他掌握了全部的寒泉山庄,宋女萝就回不得南方,他再把当年东方璾死于寒泉山庄杀手一事透露给东方家知道,不管是东方璾或东方泰都一定会找宋女萝开刀以立威信,这样一来他就安全无虞了。
所以南柯必须抓紧东方泰和逝芳这两个人,东方泰还好控制,现在他应该已经去找逝芳,逼逝芳去见东方璾了吧?而他扣了魁在这里,逝芳那家伙纵然是心思难测,毕竟被他踩着痛处,只要这张王牌。他压根不相信逝芳会真心真意的帮他们,那个人永远是让人猜不着他心里在想什么,所以他才会使出这招。
逝芳是一个聪明人,相信他很快就会想清这一切的利害关系,只要他小心保住这张王牌,等到他回南方之后,那个人就有天大本事也拿他束手无策了。
南柯冷冷一笑,怎么能让那小子永远高高在上,姜毕竟是老的辣。
「头子,接下来要作什么?」
南柯看了张青一眼:「你不用知道,下去吧。」
***
「你们看,真的是本人耶,好漂亮啊!」
「真的像传说一样俊美迷人,真迷人,不要说是庄主,连我也被迷上了。」
「我倒觉得是好可爱,而且他坐在那里的样子,真的和扬方少爷好象喔!」
「不过他居然住在扬方少爷的故居呢!嘻嘻……」
「我倒是觉得差多了。」一个冷冷的声音,插进这些躲在门外的婢女之中,只见一个娇艳少女站在她们之后,一双杏眼毫无笑意地瞪着这些不务正业的女孩子们。
一见到是东方云,婢女们吃吃笑着一哄而散,东方云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拄着下巴,正坐在房里往窗外发呆的人好一会儿,这才重重地踏了进去。
「喂!」
那个正在朝着外面发呆的人好不容易回神过来,只见一个少女满面不高兴地重重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前方,一双杏儿般的美目正狠狠地瞪着自己。
东方云看那个人终于注意到自己后,才缓慢地对自己露出一抹傻笑,心里忍不住有气,她可以原谅璾哥太过思念扬方哥哥,但是……但是……她和飞轻都觉得,不管这个人再怎么好,居然让他住到扬方故居,这实在是………
这实在是太过份了!扬方哥哥的地位怎么可以被取代呢?尽管原本对逝芳有一点好感,可是东方云此时却转化为敌意,不管东方璾怎么想啦!她、她绝对、绝对不会答应的~扬方哥哥的地方居然让这个外人给住了!
哼!哼!喜欢是一回事,可是扬方哥哥若被璾哥忘了,这是绝对不可以原谅的!他们四人都是被扬方亲手照料长大的,对扬方的怀念也特别深,对他们而言,东方璾迷恋逝芳他们可以体谅,但是若是这个人想取代扬方哥哥的地位,即使是扬烈叫她不要在意,她绝对会抗争到底!
这小妮子是怎么啦?上次瞥见她在寒香馆外探头探脑的时候,她还没这么不友善的脸色,当时他就觉得这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很可爱,脸上一抹笑意红扑扑的有如蔷薇一样俏丽,今天却一副火气高涨的样子,叫逝芳一头雾水。
她提高声音,不怀好意地说道:「怎么?从你来到这里已经整整一个晚上了,有什么感觉?觉得很怀念吗?」
青年楞了一下,「怀念?」
「我可是先说丑话在先,当初是说了房间可以任你挑,可是我就是不喜欢你住这间!」她真后悔当初客气地问逝芳想住哪儿,逝芳随手一指竟然就指了这间,顿时全山庄的人脸色都变得很古怪,偏偏在主堂里养伤的璾哥交代说一切都任逝芳高兴,叫她哑巴吃黄连。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东方云望窗外一望:「这里是『那个人』的房间,我不喜欢有其它人在这里!这个房间,是那个人的………」
那个人死后,她才第一次进到这房里来,站在窗前,看着那个人每天看出去的景色,在那之前她总是站在门外,从还是个小女孩时看到那个人再也没回来为止,总是一直看着扬方坐在窗前的样子,尽管那个人一次也没转过头来,她还是……不容许任何人来侵占他的位置。
逝芳却轻笑起来,还打开扇子遮住他的笑脸,欲盖弥彰地让东方云竖起了柳眉儿,横眉瞪眼地朝着逝芳嗔道:「笑什么?」
「妳……很重视曾经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
一句话如一把箭戳进对方心口,东方云像被蜂螫到一样跳离逝芳三步远,俏脸胀红如锅底的螃蟹,张嘴了好几次这才勉强说道:「你你你你你……………你这个家伙胡说什么?」
逝芳眨眨眼,无辜地歪着头:「不是吗?」他说了什么吗?
「当、当然不是啦!你少胡说,我我要先走了!」东方云狼狈地吼道,然后转身匆匆忙忙地飞逃离去,还踢翻了一边的椅子,也没精神去理会,就这样落荒而逃。
笑叹一声,他自言自语道:「都长大了呢……」每一个人都长大了呢……
今天可以说是在兵荒马乱中度过的,傍晚魁在寒香馆被人抓走后,他几乎是被人强迫地「请」到无月山庄作客,一进无月山庄两排人站得直直一双双眼睛都在打量他这个大概已经(臭)声名远播的妓院老板,然后他随便指了不远处层层叠叠的楼阁其中一间说想先休息,然后又看到由扬清夫妇为首一群人看着他的怪异眼神。
终究是回到了这里。
无数楼阁组合而成的壮丽建筑,迎接他时已经点上了万盏灯火,黑夜中宛如传说中的海市蜃楼一样,莹莹地在空中发散着近乎魔幻的光芒,东方的至极荣耀,东方的明珠,每一个人都得抬头仰望的霸主宫殿,所有人都想得到的--------
想取某个人而代之的---------
那,那个「某个人」,现在不知道在何处偷笑?
也该是时候去见他了,是吗?
步到房外,尽管今天被自己闹得鸡飞狗跳的,但是月早已西斜,但是微弱的光辉依旧在他面前,撒出一条铺着银光的路,长长地延伸到某一端去。
抬头往上、往左、往右张望,幽微的暗夜,连风拂过耳鬓的声音,都是那么清晰,曾经多少个无眠的夜最深处,他就这样站在长廊上,像在等什么一样地,只是站着?
风轻轻地吹过,无月山庄地势高,风也特别得急,但是站在风里,他不觉得冷。
那风声,那闪着波光粼粼的的大湖,那摇曳的灯火,每一根经过的柱子,每一间经过的房间或楼阁,每一株花草树木,还有经过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梦里清晰了起来,盈盈笑着,对他说:
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别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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