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眉如黛[更新番外]
眉如黛[更新番外]  发于:2009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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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尘看著他,表情有些错愕,萧青行也不知道他懂了还是没懂,冷著面孔,用力替他紧了紧那身裘袄,就是这半盏茶的功夫,正厅的大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撞开,凛冽寒风一下子刮在每个人脸上,吐气成白,人人都是瑟缩了一下。那门口处突兀的站著一个高大的人影,黑色长裘被卷在风里,浓如泼墨的发丝在风中散开,只有那脸是苍白的。
"弟弟。"萧青行看著他,脸上那抹淡淡的笑容也敛了。萧丹生却似看不见他,一步一步走进来,眼睛只看著端坐在座位上的唐尘,走到还差四五步路的时候才停下来,露出一个让人从心底温暖起来的笑容,低声说:"傻尘儿,还呆坐著干什麽,跟我回去了。"
萧青行斜睥他一眼,淡然重复道:"弟弟。"萧青行似乎没听到的样子,只是盯著唐尘看,声音越发柔和:"是不是我送的东西你不喜欢,是不是萧哥哥出去久了,你生我气了。你看,我也是万分不舍得离开尘儿的,事一办完就赶紧回来,往後我去哪里,统统带著你,好吗?"
萧青行有些不悦的站起身来,他此刻才发现,唐尘尽是一直低著头,直到此刻依然没有看萧丹生一眼,他皱著眉头,冷冷又唤了一句:"丹生......"萧丹生猛的抬头看著他,眼睛竟全是血丝,看他的时候,全是可怖的杀意,很快又转头死死的盯著唐尘,良久,才重新笑起来:"尘儿,为什麽不看我呢?"
萧丹生笑著一遍遍重复道:"你看著我呀。你抬头看看我呀。"萧青行心中微微一动,不禁将唐尘微微挡在身後。萧丹生连那消瘦落寞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嘴里还是那样闻声细语,可脸上的俊容却越发扭曲起来:"尘儿,尘儿,抬起头阿......"
萧青行伸手去拍他,这样的情况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丹生......"他正待宽慰几句,不料萧丹生一招孤鸿顾影朝他毫不容情的拍过去,萧青行一惊之下险险错开,见萧丹生又是两招月惊狂澜,云横秦岭朝他攻来,俊眉一蹙,一招童子礼佛隔挡住攻势,随即飞起一脚踢去,两人都是各自踉跄著退了半步,萧青行正要出声呵斥的时候,只听到那男人大吼了一句:"唐尘!"
他不禁随萧丹生的声音回头看去,唐尘的头还是那样低著,似乎毫不关心这边发生了什麽事情。萧丹生又朝他走了一步,大笑起来:"尘儿,你抬头看看我啊。这一路上,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这几个月里,你难道没有半分思念过我吗?"
唐尘低著头,白皙的手安安静静的放在膝盖上,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拘谨,又像是酣然午睡的小猫,在喧哗声里安然入梦。萧丹生轻声说:"他们都说我瘦了,尘儿,你来看看,看看我瘦了没有......"
他看著唐尘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力气被抽走一样,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轻笑起来:"我根本不知道我做错了什麽,尘儿,你朝我开过一扇门,你又把它关了,我会疯的,你这样我会疯的......"萧青行伫立一旁,见这一个痴,一个狂,似乎有些明白。他几次见唐尘,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都只印了一个人,可他现在连抬头看那人一眼都不肯,相思如疾,数月不见却要细品这前後落差,难怪萧丹生诸多怨言。
他想著,缓缓坐回主位,轻声道:"弟弟,此事非你所想。唐尘......尘儿在我这里这些日子,我见他虽然天姿聪颖,也识几个字,但不通典籍,不识音律,这样的资质多少是可惜了。说到武艺骑射,你是萧国翘楚,胜我半筹,可若论丹青,音律,玄白之道,你不如我。偏偏尘儿又想学这些,我也乐教,於是想问问你,可愿让他在我这里多逗留些时日,多则数月,少则月余,他就跟你回去,尘儿,还是你的尘儿。君子不夺人所好,你为我鞠躬马前,我怎会负......"
他从未一次说过这麽多话,但萧丹生似乎没听见一般,轻声打断道:"哥哥,你也喜欢他吗?"

丹青劫36[3P]

萧青行愕然笑道:"不。"
萧丹生抬头看他,似乎第一次认识他,眼神陌生而疏离,轻声说:"我总记得你第一次进萧家大门的那天,老头子说过,萧家从此马入狭道,不能回头,从进往後,就是兄弟,必须是兄弟,携手则生,阋墙则死。"他笑了一下,挑高嘴角:"你习帝王策,我修兵法道,这些年并肩而战,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总有些许情谊。哥哥,要成大事,总要有人替你领兵谋反,九部兵符尽归我手,只等你一句号令,就会出生入死。可是,哥,莫说你不喜欢他,就算你喜欢他,我也是一万个不答应。我丑话说在前头,别等到到时候四面楚歌,才怪我不顾情谊。"
萧青行开始只是不满的皱了眉头,不该听的,全被那孩子听见了,听到後来,却是一股无名邪火上了心头,可还在秋水不惊的笑:"论到情谊,我替你又遮挡了多少丑事?你想要的东西,哪次我没帮著你?从小到大,哪次我没让著你?打宣州城的时候,若非我替你挡下那一剑,你早被......"
管家听得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大人!"
两人默默凝望一会,这次交锋,彼此都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萧丹生慢慢握紧拳头,又咬著牙松开,一字一字的低声道:"总之一事归一事。尘儿不跟我走,可以,我不强求他,我不求他。可如果是你要用兵符,就先得把我的人还我,我见著了他,才认你这个哥哥,到时候一切好说。就算你要撕破脸,我也还是这句话。"
"哥,求你放过我们。"他说著,又看了一眼唐尘,裹紧裘衣,掉头就走。萧青行手中慢慢用力,茶盅一下子碎在他掌心,碧绿色的茶水在空中绽放开来。萧青行轻笑起来:"意外啊意外,唐尘,让我猜猜你的计划实现了多少,十之一二,十之三四,还是一半?总之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开端吧。"
他用力把唐尘一直低垂的头抬起来,看著少年空洞的表情,猜不出他究竟是在哭泣还是微笑。老管家双膝跪地,声嘶力竭道:"大人,这人留不得。"萧青行低笑起来:"好,好,那我就不留了。"
唐尘直到此时,才露出一丝惊愕的表情,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拉住萧青行的袖袍。萧青行静静的看著他,微冷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年的脸,嘴角是清冷的笑意:"很惊讶吗?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了,‘你要自己去解释,我弟弟若是执意不肯,我绝不会和他翻脸,更不会有一丝半毫的不舍。'没想到你从未把我说过的话放在心上。不过也没什麽,我现在便把你送回去,我弟弟喜出望外感激涕零,从此马首是瞻,也不算是坏事。"
老管家以头贴地,低声道:"大人英明。"
萧青行用力把袖子从唐尘越拽余越紧的手里抽出来,轻声道:"只是可怜你了,大概需要花费不少功夫跟他解释,你为什麽不跟他回去,为什麽不看他,是不是变心了......"唐尘颤抖了一下,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他。萧青行把头低下来,凑到他耳边说:"呵,看来你猜对了,我原本就没打算留著你,小庙哪里容得下你这尊大佛。我最怕就是祸起萧墙。"
唐尘几乎是惊惧的抬起头来,颤抖的抱紧男人,萧青行皱了皱眉头,倒也没有急於挣开他,轻声道:"我只是有些好奇......我那可怜的弟弟此时心里在想些什麽。──为什麽尘儿不跟我回去呢,不是说好在一起的吗?不是说好一生一世的吗?他为什麽骗我,把我当成什麽了?他怎麽敢骗我?"
他看著唐尘苍白的脸色,轻轻抚摸著他的头颅,低笑起来:"你也觉得他会这麽想,是不是?"

丹青劫37[3P]

他并非看不出来,唐尘眼睛里不但有惊惧,祈求,还有怎麽也遮掩不了的恨意。萧青行看了他好一会,才轻声嘱咐道:"去收拾他的行李,我送他回去。"
管家连连应声,躬身退下。萧青行怀里是少年冰凉的身体,萧青行嘲笑似的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将他推开,低笑道:"也许我会记得你,你在床上的时候......"萧青行并没有说下去,一幕幕片断不合时宜的在他脑海里闪过,湿润的眼眸,鲜红的唇色,无声的喘息和迎合,如同融化一般销魂蚀骨的快感,他轻轻摇了摇头,将一切置之脑後。
门外已经备好了暖轿,唐尘拿到行李之後,就一直缩进轿子的角落里,萧青行不时的打量著少年,似乎觉得这孩子随时都会逃跑,只恨嗅不到半点迹象,他伸手放下轿帘,轿身微微摇晃著离了地,这几个月无时无刻不防备著明枪暗箭,此刻眼看著要舒一口气了,他却越发的绷紧神经,不苟言笑起来。
唐尘的发丝微微落了一束在颊边,随著轿身波动,不停的晃。郊外是行人渐渐明朗起来的吆喝推攘声,还有厚底靴子踏进泥地里吱吱的轻响,汇成一片异常刺耳,但萧青行总觉得听不分明了,密闭的轿中,眼前只能看见唐尘颊边的那缕乱发,静静的晃,静静地擦过如血的唇瓣。他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替少年将发丝挽到耳後,无论情绪如何起伏,他的声音总是清清冷冷的,像没有绿意的冰原,没有游鱼的寒溪:"等你回去後......"
唐尘眼睑微微颤抖著,耳畔是萧青行难得迟疑的话语:"如果他肯原谅你,就别再出府了。我那弟弟,确实爱你至深。"他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也许他自己也没发现,那口气多少带著怜悯,甚至是怜惜,所幸停了片刻,他又恢复了正常的口气,漫不经心地轻笑道:"无论你信或不信,我已经是手下留情。无论你现在在打算什麽,我都劝你放弃,这鸠酒亲者痛仇者快,不是你品的起的。"
唐尘有些惘然的看了他一眼,萧青行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猜错了,萧青行不禁又是低笑起来:"你骗不了我的。"唐尘看著他,突然笑了一下,在萧青行摊开的右手上写了几个字。萧青行大笑起来:"你凭什麽以为我会答应?"
唐尘只是静静看著他,萧青行与他对视良久,才轻笑起来:"好,那就听你的,吃过晚饭再回去。"他朝轿夫打了个招呼,轿子转向最近的酒楼,两人一前一後下了暖轿,酒楼前扑鼻而来的酒香饭香,在寒风里汇成温暖的错觉,大堂明明红烛,照著各桌大口喝酒暖胃的客人,一杯又一杯,欢歌永无尽,却偏偏觉得形单影只。
萧青行带著唐尘上了二楼,半斤黄酒,一小碟茴香豆,一小碟牛肉,很快摆上了桌子。萧青行滴酒不沾,只看到唐尘捧著杯子咕噜咕噜的喝酒,心中居然有化不开的滋味,等到酒尽杯倾,少年已是泪流满面。萧青行第一次认真看他哭的样子,眼睛里蒙蒙的水气,嘴角却是上翘的,像是强作欢颜一般,格外让人心疼。萧青行不禁放下手中筷箸,良久才说:"後悔了?我早就劝过你,是你硬要和我斗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说完,却有些後悔自己说重了,犹豫了很久,还是用袖子替他拭去泪迹,轻声说:"说起来,还是你我第一次在一起吃饭。既然以後再见不到面了,有些话相识一场,我不妨摊明了和你说。你怕回去,谁都看得出来,可你得知道,你今日负他一分,尚且无脸归家,若等你日後负他千分万分的时候,‘从此萧郎是路人'也好,反目成仇也好,再想回去,早已回去不了了。你应该谢谢我让你悬崖勒马。"
萧青行说著,看著唐尘杯中残酒,缓缓倒在桌上,淡淡笑道:"唐尘,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覆水难收。我不知道你的情况究竟糟糕到了哪一步,不过还是要劝你一声,即便你失去了很多东西又如何,你不是在挽回,你是在毁去你仅有的。"
唐尘醉的迷迷糊糊的,看著桌上慢慢蔓延的酒迹,伸手沾了一点放在嘴里。萧青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自己那番话,只能轻笑一声,临别在即,他只有此刻才稍稍卸下心防。付过酒钱,领著少年重新回来寒风之中,两人沈默著步行走出好远,才到了萧王府院外,此时已是繁星满天,萧青行看著少年被人簇拥著进了府门,才轻笑起来,站在门外,听门里突然响起的喧哗,看院内一层一层院子点燃的灯笼。
老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後,将厚重的披风盖上他的肩膀,口里笑道:"大人恩威并施,果然神机妙算。"萧青行笑了一下,接过披风,自己系好,摇头轻声道:"我已经分不清我在算计他,还是他在算计我了。"
"大人......"
"记得年初的时候吗,伽叶寺的和尚说我抽的是下下签。我当时就在想,也许那位置,有人在挡著我呢?後来我又觉得,也许不是一个人在挡著,好多人都在挡著呢。若是天下人都挡著我,我该怎麽做呢?"
"大人......"
"我跟丹生吵过之後,突然觉得好累。"天气这麽冷,那麽多的人手心是暖的,却一个不敢握著。
──"也许我会记得你。"
谁能料得竟一语成谶,墨染一般的茫茫苍穹,天幕如盘,群星作子,风起云涌因缘际会,却已经统统看不清了。

丹青劫38[3P]

几个下人簇拥著唐尘向里走去,但更多的下人站在旁边压低了声音议论著。唐尘身上还有未散的酒味,他似乎也知道此时狼狈,看到院井旁搁著盆子,就摇摇晃晃的走到跟前,用手掬满清水,仔细地洗了脸,蘸著井水将乱发理到耳後。他何曾像这样在意过皮像,但此刻就是害怕那个人看到蓬头垢面的自己。冬日的井水冰冷入骨,扑在脸上就是一阵颤抖,顷刻间酒也散了,人也醒了。但是胸口还是闷的,几滴水珠还在顺著脖子滑进余温残存的裘袄里,搜刮仅剩的温度。就这样冻了很久,那口屏在胸膛里的浊气,才能缓缓吐出来。
下人见他梳洗完毕,才将他领入内厅,诺大的饭桌还是照常摆著,桌上只余一盏豆火,照亮倒在地上的两张椅子,桌上残羹剩饭,杯盘狼藉的惨状。那下人低声多了句嘴:"本来这桌酒宴,是王爷晌午想和唐少爷一起吃的,後来您不肯回来,王爷就一直在这里一个人坐著,不肯下箸,谁劝都不听,直到天黑才撤了酒筵的,我猜,王爷大概还是想等。"
唐尘还是没听到的样子,只是把椅子扶了起来,在酒桌旁坐下,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该做的位置上,他伸手扶正了自己身前的碗碟,又在桌下找到了一双筷子。下人有些看不下去,不禁说:"菜都凉透了,先热一热您再吃吧。"唐尘摇了摇头,夹了一块糯米红枣放在碗里,想了想,又把旁边的那个碗扶正了,替那个碗夹了一筷子。
往日这张饭桌前的絮絮叨叨不合时宜的在耳边不停的回响著。
"这勺水晶虾仁是特意为你做的,尝一口看看。"
"这芙蓉醉鸡味道如何,料酒换成了花雕,你吃多了会醉的。"
"别喝那麽快,汤还是热的,用勺子,别捧著喝。"
那麽多话,在耳边轰鸣著,缠绵如网,细腻如丝,温柔如茧,可不能想不能看不能听,唐尘捂著耳朵,好一会,又看到了旁边只放了一筷糯米红枣的碗,似乎对碗里的空空荡荡很不满意,唐尘歪著头,又往那个碗里夹了好几筷子,直到满的像小山一般。
"萧哥哥也吃,多吃点。"
站在旁边正在打盹的下人微微一惊,是他听错了吗,总觉得听到有人说话了,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另一个又是哑巴。唐尘还在满不在乎的夹著菜,冷饭难入口,但每吃一口,都会记起热腾腾的味道,明明酒意已经散了,唐尘却觉得自己越来越醉,最後瘫软在桌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那下人一愣,正准备背他去内室的时候,内厅的门吱呀的开了,那人见是萧丹生,连忙行礼道:"大人,你不是已经睡下了?"萧丹生轻声说:"我怎麽可能睡的著,管家说他被送回来了,我来看看。"他说著,看见桌上那两个饭碗,目光渐渐柔和,弯下腰将唐尘横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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