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殇————米虫宝宝
米虫宝宝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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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一日,玄星在旁提及道:
"这大少爷和二少爷今次出门也有一段时日了,怎还不见回来?莫不是帝都的钱庄和商行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
帝都是皇的所在地,也是当时的经贸往来中心,离蔚府也就数日的脚程,而蔚府主要的经济命脉就在帝都。
蔚叶尘闻言,竟是浅浅一笑:"出问题?莫不是这‘蔚府'要倒了不成?......如此倒也甚好,省得见了那些个人烦心!"后一句由于是转为了轻声嘟囔,玄星听不真切,也便未去计较,可对于那前一句......
"少爷,这‘蔚府'怎么说也是老爷的一番心血,哪能说倒就倒了的?!这话可千万说不得呢!"玄星对他的妄言免不了是一阵唠叨。
"什么话说不得?"祁轩推门而入,跟着的玄月端着水灵的果盆随之入内。
"说这蔚府要是哪天倒了,师父你可就得养我一辈子了呢!"蔚叶尘笑得随意。
"哎呀,我的少爷,叫你别说你怎么反倒说上瘾了?"玄星急急地跑去掩上了房门。
"那又如何?倒就倒呗,与我和干?只是你们少爷我当不成‘少爷'了......"
"胡说。"玄月轻轻打掉蔚叶尘正欲拿果子的手,却又在一旁细细地剥了个橘子,塞了一瓤到蔚叶尘的嘴里。
"就是就是。少爷你不心疼这家业,老爷可心疼着呢!老爷一心疼,姨娘跟着心疼。到头来,看你是心疼不心疼......"玄星碎碎念的功夫简直绕得屋里的人头晕。
"这原本就都是些个身外之物嘛。"蔚叶尘撇撇嘴,嘟嘟囔囔。没说出口的话是:本就不是少爷我的东西,乐见得许臻那婆娘到时候哭死去!
蔚叶尘的本性并不冷血阴鸷,只是秉持着"人欺我一寸,休想我敬他一尺"罢了。
"那尘儿在乎什么呢?"祁轩微笑着从背后拥住蔚叶尘,将下巴靠上他的肩窝,轻缓地蹭蹭。一旁的玄月玄星对这两人间的亲密举动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掩了嘴笑嘻嘻地相互挤眉弄眼。
"你明明都知道的,少在这儿装模作样!"蔚叶尘皱皱鼻子,却仍是乖乖回答道,"尘儿只要爹娘能永远安康,玄月玄星能永远快乐,还有......永远和师父在一起......"
"就跟那曲里唱的,‘白首莫相离'是不?嘻嘻,少爷你可真不害臊呢!"玄星呵呵取笑道。
"就你爱碎嘴!"玄月点点玄星的脑袋,虽是啐道却仍难掩笑意。
"爱笑就尽管笑去吧,少爷我大人大量,才不和你们计较呢!"蔚叶尘轻哼一声,头一撇,俨然一个赌气的孩子样儿。
祁轩揉揉蔚叶尘的发顶,哑然失笑。
若时光就此流去,滑向迟暮终老,该有多好!
可所有的一切,都按着即定的不可逆转的轨迹行进着,纵然日后种种悔不当初......
夜色暗沉。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没错。"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够久了。"
"值得?"
"只要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那么所有的一切又怎会不值得?"
"即使毁去信任?"
"......"
"当真不改?"
"不!我决不会改变这计划!你应当明白,这么多年了,那仇恨就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我的脑中,从来未曾有过一刻的停歇!"
"......不要后悔。"
"后悔?......至少今日,我不觉后悔......"
......
属于男子间的低语在细风中轻轻传动,拂过安谧的夜,四散在沉沉的暗色之中。
有伤痛,有执拗,有无奈......满是压抑的飘零不堪的情绪。


一朝天变色
一切似乎是发生在一瞬之间,猝然到蔚叶尘错觉是不是自己的一语成谶。
是无心亦或是诅咒?......都不重要了。
偌大的蔚府,真的就倾于旦夕之间。帝都接连传来钱庄倒闭,商铺易主,甚至是酒楼遭官府查封的消息,堪称如若雷霆之势,连贵为宫中宠妃的蔚家长女--蔚雪岚也是急急休书一封,前来询问事由。
蔚府同官家平素交好,一朝莫名被弃,也只不过是凭添众人几日的口舌,猜测是非感慨命途变幻多舛罢了。于局外人如是,而局内人......无能为力,除了无能为力还是无能为力。
蔚御书同蔚莫遥快马加鞭地赶回府中,满身的风尘与憔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许臻一番暴跳如雷之后也只能是面若槁木死灰。倒是蔚浩,十余年家业毁于一旦,竟只是长叹一声"因果报应"便再无其他。相较之下,素槿与蔚叶尘母子俩在初时的惊愕之后显得平静淡然如昔--生活于他们而言,似乎并无甚变化。
但是,这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生活,早已回不去最初的曾经......
如今,"蔚府"剩下的,只有一块依旧鲜亮的匾额,同一座空落落的大宅罢了。
如是几日之后--
突兀的,那金粉雕饰的"蔚府"匾额被人摘下,取而代之的却是龙飞凤舞的"祁府"二字。那字迹,熟悉得叫蔚叶尘感到一阵莫名的颤栗与心寒。
玄衣的男子金冠束发,英挺宛如天神降临,梦里也见过千万遍的脸庞少了温文与宠溺,却一反常态地在唇角擎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师......父......?"蔚叶尘攒起眉心,小心翼翼地吐出这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
"‘师父'?"蔚浩听到小儿子的"称呼",猛然一惊,却恍若有幡然了悟之感。
厅堂中,除了在深宫中的岚妃,蔚家人倒使难得地聚了个齐全,这下更是齐齐地望向甫迈入门槛的祁轩,眸中有诧异,有疑惑,甚至有仇视......
"祁家小子,你这是要做什么?"蔚老太爷却是声若洪钟,浑身也不见些许颓靡之色。
祁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
"祁轩只是来替我祁家讨回该得的东西罢了。你蔚府欠我祁家的,我想,世伯和伯母该是理应再清楚不过的了吧?风光逍遥了十多年,算算也是该还债的时候了。"祁轩阴恻恻一笑,"血债......血偿!蔚世伯,您以为如何?"
蔚叶尘被怔住了,愣愣地望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顿觉五味涌上心头,混乱异常。素槿环住儿子细瘦的肩头,一脸愁郁。
"浩儿?......你们......你们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是说我这个一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就管不了事了?"蔚老太爷涨红了老脸,盛怒之下一掌下去,上好的梨木茶几竟碎作两半。
"爹,我......"蔚浩为人一向直爽快语,此次竟一反常态,支支吾吾起来。
"老太爷,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我看这事情蔚世伯定然是说不出口的了,不如让晚辈来告诉您,可好?您可还记得十二年前震动江湖朝野的‘九龙谱'?"祁轩冷冷一笑:什么生死世交?什么过命兄弟?在权势名位面前,也无非统统是草芥罢了!
"九龙祥瑞,天降盛世,九龙图谱,天命归一?"蔚老太爷喃喃,思绪似是飘回了那满是腥风血雨的过往。
"世人寻觅良久却不可得的东西,甚至连存在与否都是成秘的东西,其实不过是人人追求的一个权位的象征物罢了,认为它是,它便就是了......"哀伤的讥诮堆满祁轩的脸庞,"就因为这么个‘莫须有'的东西,我祁家上下共计三百一十九条人命一夜间被屠杀殆尽!先皇更是以‘意图谋反'的罪名反将我祁家划为乱党,替自己的杀戮寻了个开脱。我祁家虽区区江湖草莽,却也世代忠良,不想竟要在死后背上这乱臣贼子的骂名!何其无辜!......"
"这......这都是陈年往事了,况且这又与我蔚府何干?"
"哼!当年若不是世伯与伯母的‘殷勤关照',高高在上的先皇怎有空‘关切'到我微不足道的祁家来?若不是两位的‘忠心谄媚',那三百一十九口人命又怎会去得如此莫名?"祁轩赤红的眼中迸出浓烈的恨意,再不多加掩饰的恨意,"我的祖父、祖母,我的爹娘兄姐,甚至连我那刚出生未满周岁的幼弟......若不是我当年学艺未归,或许你蔚府倒当真要一世逍遥了!"
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蔚叶尘难以置信地摇头。
一直知道人心有多么丑陋,但蔚祁两府不是数代的交情了吗?爹怎么可能是这种卖友求荣的人呢?师父......师父又为什么从不曾向自己透露出分毫呢?......
为什么不告诉他?难道不相信自己会永远站在他这一边吗?还是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已拟定好了一盘棋局?......不,自己这小小的棋子又有什么用呢?蔚叶尘啊蔚叶尘,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吧?
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还是师父最宠爱的"尘儿"么?......
乱了,全都乱了......
"......什么?......浩......浩儿?......"蔚老太爷哆哆嗦嗦地举起拄拐,指向蔚浩问道。
"爷爷,您可别听祁轩那厮的胡言乱语!爹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呢?"蔚御书急急道。
"就是!爷爷,您哪能就这么听个外人在这边诋毁爹的清誉......"蔚莫遥恨恨地睨了祁轩一眼。
"浩儿?"
"蔚世伯蔚大侠!您还当真有什么‘清誉'么?"
蔚浩的脸上闪过百般颜色,一咬牙,竟是供认不讳。曾经的一时糊涂,造就了自己十余年的愧恨,他早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为这一天,他也已经等得够久了!如果他死了就能赎罪的话......不,他死了也换不回那三百一十九条人命......罪,就是罪!生生世世的罪业......
"老太爷可教出了个好儿子呢!这叫什么?卖友求荣?两面三刀?......哦,还有你的好儿媳!"冰刃一样的犀利目光投向呆立于一旁的许臻,让后者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实在是因为蔚浩将一切承认的过于爽快,害得许臻连反驳推脱的机会也没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两眼一眨竟是落下泪来,哭哭啼啼的样子好不可怜。想来她也是明白只剩下采取"柔情攻势"了,或许还有些回旋的余地。
祁轩冷哼一声,别过眼去,似乎嫌多看一眼也会觉得不舒服。
"你......你们......"蔚老太爷得悉多年知交原来竟是如此枉死,顿觉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直直地就倒了下去。
"爹!"
"爷爷!"
......
蔚家连遭变故,众人立时乱作一团,手忙脚乱地将蔚老太爷抬进内室。
忙乱之中,谁也无暇顾及厅堂中尚留下了两人,久久相对无言。
蔚叶尘的眼中眨过千百种思绪,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该追问些什么。几番开口却终究都没有发出一个音来。
良久,终是将所有都化作了一声沙哑的叫唤:"师父......"
那声音竟让祁轩感到莫名的震撼,平淡无波的沉静面具背后有一瞬的颤动,但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望着......
"为什么不说话了?这些都是师父你十年前就已经知晓了的么?"
"啊,我是凶手的儿子呢!因为这样你才来做我师父的么?"说"不"啊!告诉我"不是"啊!
蔚叶尘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酸楚。
"可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孩子又有什么利用价值呢?一点点价值都没有不是么?......"是呢,我只是一片叶子,一粒尘土罢了。
"或者,只是想让爹他们觉得难堪?蔚家的......妓女生的不要脸的儿子......"
"尘儿!住嘴!"祁轩受不了他的自我厌弃,他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那师父爱我吗?师父你告诉尘儿好不好?"蔚叶尘灿若星子的眼中满是浓浓的企望。
祁轩默默地垂下了头,不发一语。
蔚叶尘惨淡一笑:"为什么不说呢?是爱亦或者是不爱......为什么都不说呢?"
"这‘蔚府'的兴亡从始至终便与我无关,师父你要尽管拿去便是!可你知道的,你当知晓尘儿在乎的是什么......你当知晓的......"我要你的信任,我要你的爱恋!求你,莫要伤我负我弃我!求你,莫要不在乎我的在乎!
"我不会来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有仇报仇本就是地义天经,更何况,只要是师父所做的一切,哪怕背尽世人,尘儿也决计不会说一句错!"因为你就是我的世界啊!"一尘一叶一世界",没有"世界",你叫那尘那叶寻何依托?
"师父......你......过来抱抱尘儿好不好?......"所有的卑微,只因为眼前那相缠十年的男人。可连这卑微也是成了笑话了呢!
"师父......"蔚叶尘苍白的脸上透着一股执拗,咬得失了血色的双唇微微颤抖着,长衫下的细瘦身躯无助宛如风里扶柳。
祁轩失神地望着他,一时间也是心乱如麻。
十年来的相伴仿佛已经是刻入骨髓的理所当然的存在,在乎与宠爱的付出也早已分不清是作假抑或真心,甚至不明白那是否就是尘儿口中日日倾诉的"爱恋",甚至连他祁家传下的玉佩都一并送了出去......这样的自己,早已违背了当初誓将蔚府之人赶尽杀绝的诺言......
但此刻,这乱作一团的情感,他又当如何对尘儿讲明?连他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情感,叫他又如何能道得明?
心底无端升起一股歉疚:是对当日诺言难以信守的歉疚?还是对眼前那泫然欲泣的人儿的歉疚?
想,走上前去伸出双臂紧紧拥他入怀;想,抹去他脸上所有的伤痛哀戚。
可双脚竟如同生了根似的,不能稍稍动弹。
混乱。
蔚叶尘的左手掌心升腾起一股奇异的灼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欲从骨血从经脉中冲薄而出。
他收紧五指,死命地掐住掌心。
祁轩猛然一闭眼,再睁开时已然回复清明:如今自己要做的,是冷静......与报仇!那情感......日后总会明白的......
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半,他转身离去,坚毅非常,甚至......未再多看呆立不动的蔚叶尘一眼。
如果,如果此刻他再回头看上一眼,一切,是否会大不相同?日后的种种痛苦悔恨纠结,是否,会就此终止?
可命运的齿轮,终有它自己转动的方向。
蔚叶尘的唇角缓缓逸出一汩血丝。
待再也看不到祁轩的身影后,他终于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满掌鲜红!
轻轻擦去血迹,他淡淡一笑:摊开的左手掌心上,赫然有一小片殷红!--那是七叶莲的花瓣显现。
莲叶初放!
"啊,真是不妙呢!"蔚叶尘自嘲地笑道,"蔚叶尘,你怎么就那么没用呢?"
"相信他!相信此生他必定不会负你!"
"......"
"师父,尘儿会坚强的......尘儿相信你!师父......尘儿会等的......"
呢喃的声声爱语,低婉如泣,除了空房一室,再不会有人知晓......


囚鸟笼中泪
蔚叶尘独自一人呆坐在小院的门槛上,本就清冷的院落此刻更是寂静得可怕。
平日里只要一回来,玄月玄星总会笑意盈盈地候出来,絮叨个不停,而今日,两个丫鬟却不知是去了何处,竟是从一大早开始便不见了踪影。按理说,这蔚府出了如此大事,她们应当是怎么也不会有心情外出的啊......
孤零零的被抛弃的感觉倏忽袭上心头,蔚叶尘蜷起身子,双臂环膝倚上门框。
漂亮的大眼睛定定地望向前方--那是通向院里来的小径,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素槿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蔚叶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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