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炩风
炩风  发于:2009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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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在万籁俱寂的深夜。
一个小小的黑影自巷子口急急忙忙跑出来。
「再跑!抓到就打断你的狗腿!」紧跟著跑出来的是一名中年壮汉,抓著菜刀一路追打。
民宅屋顶,一道冷眼旁观著。
不过是个手脚不乾净,偷了两粒包子的偷儿罢了,贩子倒也欺人太甚。
踩在积雪的地上,脚程怎麽也快不了,还摔了个大筋斗,怀里的馒头滚飞掉落,持刀的贩子也追了上来,小偷儿为了保命,冲上去发狠一阵扭打,又踢又咬。
偷儿手臂被砍了一个大洞,贩子也占不了什麽便宜,不但被咬了好几个鲜红的牙印,连菜刀都被抢走,大腿也被砍了一刀。
小子脾气倒很硬......
捡起脏掉的馒头塞回怀里,趁人受伤加紧逃跑。
屋顶的黑影倏地起身。

终於跑回藏身的破屋,已经脏掉不再温热的包子,用手拍一拍,一样狼吞虎咽。
用白天捡来的树枝升了个小火团取暖,在不怎麽明亮的火光照明下,才看清是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全身不但瘦巴巴、脏兮兮还伤痕累累。
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孩。若说他唯一乾净的地方,就是那双清澈明亮的黑眸,透出的强烈求生意志。
黑影掠过,手上仅剩的半个包子不翼而飞。
「该死!」操起菜刀对著黑影飞劈过去。
凄烈的惨叫,断成两截的老鼠尸身连同包子落到地面。
拾起被老鼠咬过的包子两三口咽下,再捞起老鼠尸身熟练地剥了皮,串了树枝火烤了起来。
真要感谢这只不长眼的肥老鼠,今晚有香喷喷的烤肉加菜。
在最肮脏低贱的地方求生存,顽强的生存意志,正是他要找的人。
冷千寻观察他已经十日了。
十日来,他居无定所,偷食被逮到就以命相搏,只要能吃的,就算被踩到脚下含沙混泥的,他照啃。他打野食,不仅野鸡野兔,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是虫子也能生吞。
这样的人,只为了活下去。
一般来说十岁的孩子,即使没有谋生能力也可以卖身到大户人家当奴仆,求得温饱,可是他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
因为他身上的罪人烙印。
那是罪人之後的标记,一生只能为奴,任人当货物变卖、宰割。即使死了也和路边野草枯了一样,没人会多看一眼。
陆渐云,男孩的名字。
他不愿把人生交由别人操纵,任其折辱,毫无尊严。
所以他在被拍卖的那夜,逃了出来。
也许因为他还是个孩子,所以对他的戒备很松懈,逃脱计划很顺利。人是出来了,但手臂的奴隶烙印无法消除,接下来的生存才是真正痛苦的开始。
他一边躲避官兵和人口贩的追缉,一边为了活下去而战斗。
为了填饱肚子,除了打野食、啃野菜,偷食也成了主要的食物来源。陆渐云的偷食身手已经很不错了,但是运气却很差,连著两次都被逮个正著。这次,他更是倒楣地碰上六个拿棍棒的壮汉。
「打死他!」
「打死这个可恶的小偷!」
喊打声不断,狂挨棍子的陆渐云只痛苦的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吐血不止。
突然打在身上的棍棒都停了,喊打声也停了,陆渐云疑惑地抬起头来,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几个粗壮的男人全像小石子一样往四面八方飞出去,又重重地摔到石地上。
陆渐云用袖子抹抹嘴角的血渍,手肘撑著地想爬起来,眼前的光线却被挡住,雪白长袍和长靴挡在他跟前,猛地抬头,看见白色袍靴主人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削瘦硬挺的脸颊,肤色却是异常白皙,英气凌人中又有股隐约的柔美,冰冷的嘴角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像雪一般的男子。
陆渐云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受伤而视力模糊?不然他怎麽看见到这麽冰冷的美男子,漂亮的眼睛里好像有团火在烧?
1
秋水堂,没人知道它是什麽时候成立的,当江湖人注意到这个组织时,秋水堂已经壮大成黄河流域最具实力的组织。秋水堂打著正义的旗山,统合黄河流域一带游离派门,平定长期的纷争,黑白势力归於一统,也促成了几乎不可能的平和景象。
说到秋水堂的大堂主,那是人人都竖起大姆指赞誉英雄出少年,年方二十二的陆渐云,武艺、相貌、才智、气度、还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心肠、所有英雄该具备的能力和形象,他全有了。所以众家闺女无不编织著与其共谱鸳鸯的绮旎美梦,童蒙则将陆渐云视为心中最崇拜的偶像。
这所有事情的发生只有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
再说秋水堂二堂主,除了知道他的名字是冷千寻,男性外,长相和年纪都是一无所知。冷千寻惯穿雪一般的白袍,以白色纱帽遮面,而他的真面目,据说只有大堂主见过。冷千寻大都时间跟在大堂主身後,很少开口,基本上除了忠心耿耿的部属外,也很少人会去注意到他,因为所有光环都绕在鼎鼎大名的大堂主身上。

前日陆渐云受邀参加武林盟主的长子的大喜婚宴,离开数日,堂内大小事就交由冷千寻发落,即便陆渐云留在秋水堂的时日,大部份事务仍是冷千寻在处理,不同的只是对外公布或发令的人不同罢了。
在那神秘的外表下,拥有比常人更敏锐、睿智、深沉的心。
从白天到夜晚,他都待在书房里著手处理著从各游离派门接手过来的各产业的诸多事务。
「启禀二堂主,大堂主已经归来,正在前厅,请二堂主前往。」
冷千寻停下手中的工作,微微抬起眼。
「这路上可有听说大堂主发生什麽事?」
「回二堂主,弟兄们刚踏进门,就在谈论著,路经峒山时,大堂主出手救了两名遭不明人士暗算的峒山弟子,回程时可能是天乾物燥,一处民宅的厨房突然起火,大堂主两道掌风就将火势灭了,免於有人受害。」
「嗯。」这都在计算内。
「还有还有,大堂主带回了名姑娘,听说是遭逢盗贼,巧遇大堂主伸出援手,好心收留。」
姑娘......
纱帽下的双眉皱了皱,右手大拇指来回磨擦著食、中两指。这是冷千寻思忖时的习惯动作。

冷千寻来到前厅,见到了陆渐云与随从人员,白色纱帽下的眼睛盯著人人称羡的大英雄好一会,发现陆渐云身边多了个女人时,虽然早有了底,平静的眼底还是多了点讶异。
这是不曾见过的女人,是个不属於秋水堂的女人。至少今天之前不是。
陆渐云的态度倒是热络,俊俏的脸盘上挂著浅笑替两人引见,「二堂主,这位是函仙颖函姑娘。函姑娘孤身无亲无戚,我便将人带回暂时安置,你意下如何?」
「大堂主既已决定便是了。」
「那就劳二堂主安排,函姑娘你就安心住下吧。」
「仙颖谢过大堂主、二堂主。」形象秀丽,端庄优雅的女子福了一福。
冷千寻表面没意见,并不代表真的没意见。
来路不明的女人,她的底细,大堂主都调查清楚了吗?
秋水堂内虽也有女子,但全是投效而来有一定本事的江湖女杰,像这种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大堂主亲自带回的还是头一遭。
这代表什麽?
2
接下来陆渐云又问些了自己不在时秋水堂的近况,由於没有大事发生,便将众人遣散了。
冷千寻问明了函仙颖的身家背景,便将人安排在南厢房中,那是特地区隔出供堂内女流的居所,除非要事,否则平日是男子止步。
安置好函仙颖後,冷千寻信步来到庭院。
「飞影。」
一道自屋檐落下的黑影,恭恭敬敬单膝跪地。
「速去建康,探查是否曾有锦绣布庄?主事者是否为函姓,祖籍何处?死因及死於何时何地,有几名子女?子女的名字、岁数及下落,越详细越好。」
「是。」
一声落下,庭院又归於平静。
夜里风寒露重,冷千寻轻咳一声。这一声极为不自然,像是在提醒著什麽人。
梁柱之後缓行出一道傲伟挺拔的身影。
「为何还要派人去查她的背景?」
「为防万一。」飘然转过身,正视迎面而来,似是前来兴师问罪的陆大堂主。
「你不信任我带回的人?」一对浓长的剑眉微蹙。
「非也,凡事谨慎有益无害。」
「你应该看得出来,函姑娘连武功都不会。」
「不会武功的女人才是最可怕的。」语重深长。
「你就如此多疑。」陆渐云最受不了他凡事猜忌的个性。
「别忘了,你可是个英雄,树大招风。」他亲手塑造出来的英雄......冷千寻微微垂首,看了会儿自己的双掌,而後又抬头盯住陆渐云,「还有你统合黄河流域时,得罪了多少人?连你自己也算不清吧。」
陆渐云被堵得无言。
「我不会为难函姑娘的,只要她所言都属实。」
「在证明她所言属实之前呢?」
「没证据,我一样不会为难她。」冷千寻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堂主一路风尘朴朴,也该早点歇息。」
陆渐云甩袖回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最近几日有安排吗?」
「堂主想表演什麽吗?」
「哼!」比方才更明显的甩袖,「没有最好,我图个清静。」

都说了树大招风,当英雄是件苦差事,清静自是不可能。
方过两日,即有人送上战帖。
陆渐云连看都没看,便将战帖收进衣袖中。
反正看与不看皆无异。
陆渐云收了战帖,就起身离开了议事堂。
在回书房的廊道上碰见了迎面而来的冷千寻,两人相偕进入书房,关上雕花大门。
「帖子交予你了。」
约战日是十五日之後,下帖人无梦楼楼主,此人擅耍双刀,尚挤得进一流高手之列,不易对付。而且同为一方之霸,此战的另层意义还包括了地盘的分划。
近来找上门的名号越来越大,可代表著秋水堂陆渐云的名号在江湖中越来越响亮。
冷千寻陷入思忖中,大概盘算著怎麽去对付这次下帖的人,陆渐云则挑了本书,无趣地翻了几页,又将书搁回桌上,拿了佩剑站起身。
「我们很久没过招了,陪我拆几招吧。」
近来陆渐云的脾性似乎有越来越沉不住气的倾向。
这可不是好现象,冷千寻的眉心深深凹陷著。
「请堂主稍待,我交待事项後便可与堂主切磋。」
冷千寻微一躬身,而後便唤来流影与夜影两人,在两人耳边交待了数句,待两人前去执行任务後,冷千寻便与陆渐云施展轻功前往後山竹林。

从一动身就是比拼的开始。
轻功,是冷千寻的长项。和他的比试,陆渐云从来未在此项上尝过甜头。
领在前头的冷千寻停下了步伐,回头,「你为何心不静?」
「像你一样才叫静吗?」跟著停下。
「你心烦什麽?」
「你不是很聪明?看不出来我心烦什麽吗?」带刺的。
冷千寻静静看著他,许久。
「你让流影和夜影做什麽去?」
「查无梦楼楼主的底细,有机会的话再探其刀招。」
「就这样?」
「就这样。」第一步就这样,接下来的当然就视查到的内容而动了。
压根不信冷千寻的答案,抽出无尘剑,划破虚空。
冷千寻则以随身携带腰间的紫笛为武器迎战。
两条争斗不休的身影,一蓝一白在绿林中来回穿梭,一来一往中互有消长。
3
激烈的打斗引来护院的观视,一看清是两名堂主,个个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
发现有第三人观战,冷千寻被灌入真气的紫笛往黄土地面一指,卷起漫天风沙,将两人所在的战圈围绕住,遮蔽众人视线。

日落西山时刻,才见陆渐云回到秋水堂。
「大堂主,你怎满身汗?」
「方才和二堂主到後山转转,一时兴起切磋切磋。」陆渐云带著淡淡的微笑,轻描淡写地说。
这个云淡风清的一时兴起,却明显让陆渐云大动真气,打出了真火。
当然不会有人傻到去问切搓的结果谁胜谁负,毕竟两名主事者都得罪不起。
不过私下的谈论可就少不了。结果八成猜胜者是路大堂主,原因不外乎没看到是大堂主先回来的吗?而且脸上还挂著浅浅的笑意,而且若是冷千寻胜出,那正副堂主之位岂不易位?再者陆渐云在过往公开的比斗中,至今战无不克,未尝败绩,正一步一步堆砌著武林高手共同的目标,却是无人能真正达到的......不败的传说。
听闻大堂主已回,函仙颖适时出现送上备好的茶水。
「堂主,晚膳已经备好了,你要不要先行用膳?」
「嗯。」陆渐云细细凝望这细致可人的脸蛋,脸上的浅笑不自觉加深了些。
在她靠近时,可以嗅到女子独有的清香,淡淡地飘在空气中,很舒服也很迷人。
「一道去吧。」
函仙颖以恰到好处的微笑代替了回答。

冷千寻随後踏进了门,因为罩著头纱的缘故,没人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如何?
一名护院上前招呼他前往用膳,冷千寻轻应一声,抬脚就走,却不是往饭堂方向,而是独自走向书房。
「看样子秋水堂好事近了,你说是吧?二堂主。」甜腻得化不开的嗓音在背後响起。
冷千寻停下了脚步,紫笛隔开那只由背後向自己肩膀靠近的纤纤玉手。
「二堂主还是那样冷漠......」
「如果你只是要说废话,那就滚吧。」冷千寻仍是冷冷地,连头也没回。
「你要像大堂主一样,可就有趣多了......」瞧那路堂主待人多好,豪情又近人。
「大堂主带回的那丫头......可真是楚楚可怜的动人,难怪我们路大堂主疼她疼得紧......方才经过饭堂时,两人有说有笑,感情可好得很......这未来的堂主夫人大概没人能跟这小丫头争了吧。」
「你可以开始想该准备什麽贺礼了。」冷千寻讥诮,不打算继续这无趣的对话。
朱璘衣不以为意耸耸玉肩,一个转身踏步扬起火红霓裳下摆,转瞬已挡住冷千寻的去路,朱唇微微扬起一个迷人的笑容,「我们的约定在此刻算数吗?」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当然,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那现在行吗?」
「你可真会把握机会。」
「得罪了。」银铃般的笑声呵呵响起,当是一笑百媚生。
堂里正传著两位堂主在後山绿林从上午到方才,「切磋」了一整日。姑且不论胜负,此时正是他力尽气虚之时,发白的指节还有比平日稍急促的呼吸,证明他真气大量耗损。
每个投效秋水堂的人都有各自的动机和目的。朱璘衣的动机是最单纯也是最匪夷所思的。
她想一窥白色神秘头纱下的真貌。
越是神秘的事物越引人好奇。
尤其是江湖嘛......自古至今的铁则,面纱下的面容都是极端的......极端的美丽或是极度的丑陋。
她好奇......是前者还是後者?又或者更惊於两者之外?
她不预设立场,只希望不会是平庸到让人失望就好。是呀......要是没特殊之处,装什麽神秘吊人胃口?
所以加入的第一天,朱璘衣就与冷千寻做下一个约定,只要朱璘衣能打败冷千寻,就能得偿所愿一探头纱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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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朱璘衣拖延了不少时间,已是子丑交替之时,原本打算先到书房的冷千寻直接改道转回了他独栋的楼。
他手一碰到房门时,就知道里头已经有人,而敢擅闯此处的也只有一人。
冷千寻推门进入,顺手点了油灯,「怎不点灯?」
里头的人沏了壶茶,坐在椅上,剑眉深锁。
「听说,你今天回来时心情还不错。」冷千寻手劲一扬,袖风掩上房门。「何故又板著脸?」
「难道要我哭丧著脸,昭告天下秋水堂主陆渐云败给了二堂主冷千寻了吗?」
对近来口头总是带枪带剑的陆渐云,他逐渐习惯也知如何应付,「你只是没接下最後一招罢了。」
一掌拍到桌面,「那和输有何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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