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故事————幸福的苹果树[下]
幸福的苹果树[下]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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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机场巨大的空间,柏原心里暗暗叫苦。记得新机场刚落成的时候,他和季扬还来采访过。那时候他俩都热情洋溢地赞扬广州的新机场气派宏伟,现在却恨死了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遥远。就算只是走到登机口,都是他无法承受的距离。
柏原几乎是拖着小包在走。那个小小的旅行包并不重,可是却一次次从肩上滑到手臂上,从手臂上滑到地上,只剩下一条带子抓在柏原的手里。他只好把包半拖在地上,拎起来走几步,就放在地上拖几步,绕了好几个弯,才来到登机大厅。
一股虚软自打小腹处开始,慢慢地向全身漫延。可奇怪的是没觉得全身重得动弹不了,整个人却轻飘飘地像要浮起来。脚下像有弹簧一样,每一步都踩在机关上,踩得整个世界左摆一下右晃一下,像正在走过一个巨大的摇晃的荡桥。身体和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不真实的幻觉。
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了,可后背上却感觉里衣被自己的冷汗重新打湿。他很想坐下来,环顾一周,发现没有一个坐位可以坐下来。他就想,找个地方扶一下也好,这时他看见了传送带。他心里有一瞬间糊涂的高兴,觉得那真是个好玩意儿,多么省力。
等踏上那条传送带,他才后悔地发现,那上面一点不省力,但是退回来已经来不及了。自动扶手带着他的身体往前走,让本来就头重脚轻的他更找不到平衡,身体不断想往前栽倒或往后仰倒,只好费力地按着扶手不让自己摔跤。不一会儿,那种感觉就变得无法控制,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转盘里,心里面恶心得要吐,但是身体又没办法静止下来。
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柏原把上身整个靠在扶手上。没想到这一截自动传送带已经到头,他没办法及时反应过来,就被扶手往前一带,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飞跑过来的杨宁,也没来得及扶住他。
杨宁翻过柏原的身体,看见他灰白如死的脸。触手的皮肤,烫得像火。
相信
65 杨宁
我愿相信 你永远是我背影 守护我心情
我更相信 这样对你不公平
你还是我生命一部份 是我坚强原因
我依赖的有点太任性(《相信》)
柏原醒来的时候,还在杨宁的怀里。柏原的眼光在杨宁脸上飘浮,移来移去的老对不准焦距,只得又疲倦地闭上了。他有一刻以为自己在做梦,"季扬......"他不确定地轻轻喊了一声,马上又意识到这个怀抱不是季扬的。季扬还没有这样亲密地抱过他,他们从来没有尝试过如此亲密的姿势。
想到季扬,心里的委屈终于成千上万倍地发作起来。眼泪哗哗地流下来。顾不上想身边是谁,他只有一种想法,就是尽情地哭一场。哭着哭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不是医院,身体里的不适好像减轻了很多。身上只是没有力气,软软的动弹不了,但好歹是躺上床上,不需要看着那漫无尽头的路,一直走,一直走,就算抬不起脚步,还是得一直走下去。虽然有点糊涂,却觉得很放心。
季扬......他又想哭了,但是随着病痛消退,理智也逐渐回归他的身体里,让他知道此刻不是可以肆意流泪的时候。
"好些了吗?"身边有个浑厚的声音。
"哦,杨大哥?"柏原头脑里完全搭错了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杨宁在一起。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应该在机场。"我怎么会在这儿?"问完了他自己想打自己的嘴巴,意识到自己说的是废话。
"这是我家。你病得很严重,我不敢让你独自呆在家里。而且,我想你也许希望醒来的时候,是在舒服的家里,而不是在冷冰冰的医院里。"
柏原用力地想撑起身体,这样麻烦一个没有太深关系的外人,让他觉得不安。他想说"我还是先回去吧不麻烦你了",可是身体却一阵乱晃,软得像不是自己的,眼前也冒出了好多黑星星。幸亏杨宁扶住,不然说不定得一头栽下地去。
杨宁托着他的背,很快就从床上拿了一个巨大的靠枕,塞在他背后,然后扶他半躺在靠枕上。柏原这才舒服地吐了一口气,忍不住闭了闭双眼,又懒懒地睁开,茫然地打量起四周来。
他这副表情让杨宁恨不得能吞他入腹,太诱惑人了。杨宁阅人无数,他觉得此时柏原身上暴露无遗的虚弱,有一种丝毫不做作的坦诚。眼前的柏原,和他所知道的开朗快乐的那个阳光男孩儿截然不同。平时那具阳光明媚的外壳,可能是柏原花费了巨大的努力撑起来的,那具硬撑的外壳下面,还有着不为他人所知的痛苦和牺牲。想到这些,杨宁心里就有些刺痛和麻痹。他还记得春游的时候,柏原拍着他的肩膀叫他杨大哥。他回拍过去,那具身体健康而强壮,挺直有力像一棵健美的白杨。一年过去了,这身体触手却全都是硌手的骨头。
柏原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眩晕起来。他闭上眼养了会儿神,才再次抬起眼来看杨宁:"杨大哥,我这会儿也不知道上哪儿好了。我说要回家,你肯定不会答应。"
杨宁笑着说:"知道我不会答应,就不要说了。"j
"那就不好意思,只能在您这儿麻烦你几天了......"柏原勉强地牵了牵嘴角,算是笑过了,看得杨宁心里一阵发抖。
"亏你还叫我一声杨大哥,怎么突然和我这么客气起来。"杨宁也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柏原又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我......有件事想求杨大哥。"他咬了咬下唇,迟疑不决的说。
"嗯?"杨宁用眼光鼓励着柏原。他不敢乱说话,觉得自己随便说错一个字,都会让柏原闭嘴不语了。
"我......生病的事儿,不要告诉......别人好吗?杨大哥,我想......安静地休息几天......"柏原说这些话的时候,很窘迫,欲言又止地开了几次口才说完。
杨宁看他迟疑地把季扬的名字吞掉,觉得眼前的男孩子又可怜又可爱。他昏迷的时候,大概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喊"季扬"了,自己还惘然不知,以为心事藏匿得很好,不会被别人发现。有些地方心思细密周到得让人惊讶,有些时候却单纯天真到让人心疼。
杨宁在他身边坐下,帮他拢了拢被子,"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单位那边我也替你请了假,你就放心养病吧。你身体太虚了,当心年纪青青的,就落下病根儿。你自己想想,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生了几场大病,年青的小伙子谁会像你这样?"然后他站起来往外面走,"我去让他们把炖好的粥送上来。"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柏原又睡着了。他叹了口气,把厨子精心炖了好几个小时的燕窝粥放在床头柜上,俯下身仔细看柏原睡着的样子。柏原侧着身子,像孩子一样蜷成个弓形侧躺在靠枕上。他的身体在巨大的靠枕里,有一种很奇怪的反差效果,显得格外瘦弱和单薄。他的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露在外面的只是一小半,还几乎被轻轻交握的双手全挡住了。脸色已经不像重病的时候那么灰败,但仍然苍白,灯光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细细的绒毛,带着些打动人心的娇嫩,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它入怀。
柏原是圈内有名的美男子。集中了英挺、俊逸、秀美、文雅等一系列优点。初次调查过柏原以后,杨宁有很长的时间没再听人提到过他。再听人说起他,是和几个地产界的同业在一起闲聊的时候,其中两三个人都用不屑的语调提起他,话说得很不堪。
杨宁可以从里面听出几分吃不到葡萄才会有的酸味儿,不禁没有让他对柏原产生什么恶感,反而更感兴趣了。后来几次见面,他不得不承认,柏原那种个性让他颇为欣赏。他既不显迂腐又不觉轻佻,一方面周旋众人不失圆滑,一方面又是圈内少有的不随便的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杨宁也拷问过自己的内心,最初他的确是因为柏原出了名的难以征服,才有了接近他的好奇心,随着了解愈多,他发现自己确实为这个冰雪聪明的男孩子所吸引。
可是越聪明的人,越容易在感情上跌跟头。杨宁听闻他为爱情所做的那些事情后,深刻地被震惊了。这个男孩子傻得可以的举动,自己以为很悲壮,其实根本于事无补,等同于飞蛾扑火。聪明如他也可以如此地义无反顾,杨宁觉得匪夷所思,同时更加深了对这个男孩子的好奇心。
柏原高烧后的嘴唇,带有一层娇艳的红色,像一颗饱含汁水的草莓。很漂亮,病态的漂亮。杨宁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亲吻上去。
□□□自□由□自□在□□□
DIDAR
66 季扬
不要偷看你一秒,
是害怕突然会偷笑,
不要听见你心跳,
是害怕突然你醒了。
你自然说太夜了,
你定然必须走了。(《DIDAR》)
屋外的树叶突然发出哗哗的声音,带来一阵炎夏的感觉,虽然严格地说这会儿还是春天,可是季节就这样不可逆转地改变了,完全是那种广州特有的突然从十度以下上升到二十五度以上的分不清春夏的天气。
季扬有点吃惊地看向屋外。那种声音就和第一次他守在张达身边,屋外哗哗的雨声一模一样。风声过后,树叶哗哗地相互碰撞,愉快地唱着无字的歌,那声音让季扬有一种回到当年的错觉。他有想哭的冲动,如果真的可以回到当初就好了,如果那样,他不会离开张达,不会让张达受到这样的苦。
床上的张达突然动了一下,季扬心里一阵狂喜。他凑近张达的脸,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无力地抖了几下,禁不住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张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很轻,感觉不到一丝自己的体重,仿佛轻轻跃,就能够飘上半空。不过手上熟悉的一握,终于让他有了一点存在的真实感,帮助他从恍惚中恢复了一小部分感觉和知觉。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了很久,终于看清楚了季扬毛乎乎凌乱的头。和他每一次大病醒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
张达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闭眼休息了片刻,才吃力地吐出了几个字:"......季扬......真的是你吗?......"季扬用力地点头、用力地握紧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张达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他又积累了一点力气,才接着说:"好可怕,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和你分手了,只有我一个人,发生了好多......可怕的事情......"说着说着,张达的脸轻轻地侧向一边,下巴顶在自己的肩胛骨上,声音越来越小,变得几乎低不可闻,"真好,那不过是场梦......"两道眼泪从张达的眼里流出来,无声地没入他脸旁的枕头里。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季扬凑近他,轻轻叫了他几声,没有反应。张达又昏睡过去了。
季扬觉得自己的心里开始翻滚着滔天巨浪。他在脑海里一句句地逼问自己: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看看,你到底造了什么孽?他逼着自己回答这种自我诘问,用无声的语言描述他心里的内疚和愧悔,一直到自己被逼问得体无完肤。
随着张达的身体慢慢转好,天气也越来越暖。季扬彻底地辞职了。他对台长说,他必须请一段很长时间的假,虽然他的年假已经全都休完了。如果台里不同意,他只能辞职。他把辞职报告放在台长的桌上,就离开了。台长很愤怒地叫他站住,可季扬没停下。
柏原生病请假,季扬辞职,顶梁柱的节目一下子失去了两员大将,几乎陷入瘫痪。
回到病房的时候,季扬发现张达竟然不在病床上。他下意识地四顾,看见张达独自在阳台上的躺椅里,对着外面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重重很忧郁的样子。窗帘都拉得很严实,病房里显得有有些阴暗,屋外的光线和屋里的黑暗形成了很大的反差,以至于光线从阳台的门打进来,形成一条直挺挺的光柱。光柱里有微小的颗粒飘浮着,看上去像张颜色很厚很重的油画。阳台上张达的身体只能看到一半,他上半身整个笼罩在光线中,成为画面的中心。
张达一直是静止不动的,他的侧影在强光的中央,有一些眩目,反而显得不太真实。季扬着了魔一般地走过去,想看清楚他。这明明是他最熟悉的身体,此时竟有些陌生之感。张达原来就十分纤细的身影,此时更透露着一股虚弱无力。特别是看着他从鬼门关走过来,在季扬的眼里,他更是纤瘦脆弱,仿佛风一吹便会消失的幻影。
季扬屏住呼吸,害怕自己的气息会吵醒他,或者把他吹散。走近张达,看见他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的,领口很松,把小半个胸脯都露在外面。季扬盯着那细弱的锁骨,想象着他曾经触摸到的感觉,思忖着不知道现在摸起来,会不会觉得硌手。
张达终于被季扬的脚步惊醒。他转头看着季扬,眼里突然就这样慢慢湿润起来。他的睫毛扫向下睑,挡住了眼睛里全部的心事。良久,才低声说:"原来那不是梦,全都是真的......"话语间,眼泪轻轻滑下脸庞。
季扬缓缓走近他,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张达瘦了太多,脸越发的小得可怜,原先的漂亮飘逸几乎看不到一点踪影了,只有刺人心的憔悴和苍白。两手一托,那脸庞就已经掌握在手心里,只需要移动两只大拇指,就可以同时擦去他两边脸上的泪。可是季扬越擦,张达的眼泪流得越快,慢慢地张达开始觉得鼻腔被堵塞住了,只好时不时地改用口来呼吸,哽咽的声音变得破碎而没有规律,身体也凌乱地抖动起来。季扬又心疼又担心,他轻拍着张达的后背说:"达达,别这样,这样对身体不好。别哭了,好吗?"
随后张达剧烈地咳嗽起来,越想用力止住,越是咳得厉害,终于憋得满面通红,身体也软软地向下滑。季扬连忙用力帮他稳住身体,让他全身放松地靠在自己身上。半天张达才缓和下来,搭在季扬肩膀上喘气,哭泣也停止了。季扬不由分说,一把把他抱起来,放回到病床上,拉过背子,小心替张达盖好。
张达的肺部被折断的肋骨刺穿,流了大量的血。手术以后恢复得还不错。但是肺部就变得很弱,有时候一点点微小的刺激就能让张达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季扬变得特别谨小慎微,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紧密监控,既怕保暖不足病人着凉,又怕保暖太过,出了汗没及时清理导致病人感冒。
"这种时候,你还跑到外面去吹风,万一感冒了,小命还想不想要?"季扬一边小心地掖着被角,一边带点抱怨地对张达嘟囔着。张达还没从刚才的情绪出完全解脱出来,就显得有点呆呆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如果那些日子只是场梦,该多好啊......那些日子,真是太可怕了......"张达答非所问,微弱地自语着。季扬俯下身去,温柔地吻着张达的额头、脸颊和嘴唇,"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永远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永远都不会。"季扬好像在下着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手上也用力地握紧张达的胳膊。他感觉到在被子下面的身体一僵。季扬索性把整个上身都趴在张达的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听了半天才说:"这里面有生命的声音,真好!达达,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是联在一起,如果你丢了它,我也会死的。"
张达吓得一颤抖,用力推他。季扬抬起身体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张达才说:"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那天晚上在手术室外面我就做过决定了。该死的,再这样吓我,我说不定会比你还要先死......"季扬再次趴到张达身上。
"傻瓜!快起来,怪重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流浪者之歌
67 柏原
不爱便自由
想高飞远走
没人值得回首
在心中一早拥有
再出山行走
会有新的他可扶手(《流浪者之歌》)
杨宁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先到柏原的房间里看了看。他以为柏原还没有醒来,可推开门一看,却发现他靠在床头上,正在看书,听到门的动静,抬起头来正好和杨宁的眼神撞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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