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美人坊————11路公车
11路公车  发于:2009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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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身离开床沿,又坐回了那简易的椅子上。
在夜明珠单薄的惨白微光下,我们就这麽沈默著,直到外面响起一阵尖锐的哨声。
李言德站了起来,走向屋子的一角,轻轻一推,一个密门就打开了。
被他拉著走出黑暗的屋子,我看见了外面的景象。
已经不是我之前看见的混乱,眼前只有漫天的火光,明亮的火光来自於将士们手中的火把,他们静立著,脸上庄严而严肃的望向这边。
为首的,就是田岚。

20
在田岚的脚边,跪著两个人,五花大绑的林修,和钗横鬓乱的云妃。
"皇上,谋反逆贼现已生擒!"田岚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此时的他,站在将士之前,银袍闪亮,英姿飒爽,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幻?是真?竟让我恍惚起来。脚下稍稍踏前一步,踩上了红色的液体。究竟是贼人的罪有应得,还是宫人们的无辜?不知不觉,我竟被牵扯到最麻烦的境地之中。这麽多年的隐於市井功亏一篑,我只不过想要安安稳稳做生意,其它一切都可以不管不顾,可为什麽世界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人来破坏他人的生活?
原本打开大门做生意,得了个皇後的差事,还不错;後被李言德发觉身份,忍忍也就罢了;再被利用为其办事,面前可算是分内之事吃亏不大;可是,最後竟然遇到百年不遇的宫变!
我只是出租美人,不是出租军师。为什麽每一次都要把我算上去?事前找我也就罢了,但宫变之时竟也在算计著我,最後收拾残局,何苦又要拉上我!我从杨铭青变为青阳,最需要的是什麽,自称最了解我的李言德明白麽?他若是明白,现在为什麽还要让我出现在这不合时宜的地方?这就是他自以为是地喜欢!
他完全不理解我想要藏於幕後的心情,反而紧紧握住我的手,拉著我,向前走去。
"我不会放开你,我一定会让你知道......"耳边响起他轻微却坚定的声音,下一刻,就已经来到了林修面前。
"林修,你谋反大逆不道,你可知罪!"不同於石屋内诉说似的低沈柔和的声音,现在,是属於帝王的居高临下。
"我不服......我不服!!大将军田岚、户部尚书杨铭缘都有参与,为什麽,为什麽他们能居功站在那里!"林修猛地抬眼,眼中的反很直射过来。
这样的怨恨,是如此的熟悉,让我心悸......t
被握住的手上一紧,似是支撑,我虚弱地微微转头,却看见李言的目光炯炯,桀骜的看著林修:
"田岚和杨铭缘都是朕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的股掌之下!"
"什麽?!"林修大骇,脸极端的扭曲了。
"正是如此。"田岚轻蔑的瞟了林修一眼。
"林修,你的身份,只能调兵而已,想要攻城还差了点。朕借你田岚,让你能通过田岚带兵进城;借你杨铭缘,让你有户部支撑而无後顾之忧。又使时机成熟,让你下决心为之。最後,抽出两人回来,让你一败涂地。这招引蛇出洞,你说如何?"李言德没说一个字,林修脸上就更痛苦一分。最终,他被气得又红又白,直勾勾的瞪著李言德,似乎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才能解恨。
林修咬牙:"从头到尾都是看我的独角戏,找这麽多人配合我,多谢皇上了!"
"那麽,现在可以告诉朕了吗?"李言德微笑著,却令人寒得刺骨,"为什麽在这场内部脚本的戏里,我军会碰到并不应该存在的敌军?难道你从什麽不可告人的地方能调到军队?兵部尚书,本事不小啊......"
眼睛突然一睁,林修像被咬掉了舌头,嘴角不住地抽动,却哑然无声。
"说,你是哪国的奸细?"田岚的剑已贴上他的脖子。
林修痛苦得闭上眼,他已无路了。

大家都紧盯著穷途末路的林修,他冲动著嘴角,满脸是汗。周围寂静无声,林修却猛然睁开眼睛,大声吼道:"就现在!"
这是个信号。
久经战场的人都动了起来,却是无序的。
谁也不知道攻击会从何而来,只能向第一反应的地方戒备。而田岚也几乎同时的,护在李言德面前。
但是,也在同时,我看见了真正的攻击。
是云妃。
娇弱的云妃早已不复当时宠妃的声势,以致失魂落魄的趴跪在地。田岚也许是因为知道她是被设计行刺的,不认为她有什麽危险性,并没有捆绑她。
而现在,云妃的手上却拿著一只凤钗,钗子上闪著蓝幽幽的暗光。
她向我扑来。
我动弹不得。
不但是因为手上被李言德攥得死紧,更因为立於血泊之中。
血......
我麻木了,也僵住了,讨厌的情绪一涌而上。即使不祥的蓝光已经近在眼前,我能做的也只有皱了下眉。
"不──!"
一个巨大的声音,直炸得让我耳痛。是的,不知道是进宫之後的第几次耳痛了。
但这一声却是两个声音的重叠,一个是李言德,一个是,林修。
被人的身体压住,我跌倒了,重重的。
血腥味让我作呕,身上也很痛。
"为什麽!我说过最後刺杀皇帝,为什麽是皇後!"林修的暴怒连耳鸣的我也听得一清二楚。
"爹!我是女人啊!是她,是她害了我!我恨的只有她,只有她!她终於死了......哈哈!!"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不是矫揉造作後的声音,原来也不全是媚与嗲,也清丽得很。
"呵......呵呵......"林修自嘲的笑声慢慢散去了,他,恐怕是累了吧......
很痛,心里也很难受。我是不是傻了,当时竟会答应这麽危险的生意。真亏本,真累......
早就过了半夜了吧?
难怪......我累了。

"真是的......就知道你撑不住了,没有钱的支持你就完全是一幅死样子......"耳边轻叹著的,是李言德的声音。
我眨眨眼,眼前是明黄色,却跟我身上的不一样,金丝绣的花纹......是不一样的。
"皇上!"田岚小鬼的声音又惊又恐。处乱不惊的基本功都不到位,还学人演戏呢......我心中小小的嗤笑一下。
身上一轻,那抹明黄被人挪开,我又看见了火光。缓缓爬起来,看见了被众人围住的明黄色。
"想衣!你成功了,成功了!哈哈!"
我回过头去,看见林修笑得近乎疯狂。
"啊──"云妃叫得凄厉。
嚣张的大笑在耳边回荡。然後,我看见田岚提著剑走过去,血红著眼睛,手起刀落,林修就永远的没了声。
我拨开人群,走进去。
蹲下来,看见那黄衣上面渗著黑血。
"想衣......"我喃喃的念著。
"她叫林想衣。‘云想衣裳花想容',朕并不是不学无术呢,青阳......"他微笑著,却完全不似之前的那样寒冷,倒显得透明。
"你用的是什麽毒药!"一个声音大声的吼著,我回过头,看见云妃哭丧著脸,被官兵架著,还被一个男人歇斯底里的质问。
那个人......
"不是我,是你们──是你们栽赃给我的──"云妃哭喊。

越毒的越好......

当时的话语浮上心头,我震惊的望著李言德,想说什麽,却开不了口。
"朕说过......朕会让你知道的......"他攥著我的袖子,攥得死紧,直到他不支的晕过去。
宫人们抬著他,拥簇著远去,不知什麽时候出现的老御医跟在後面急匆匆地跑著,一边擦汗,一边气喘吁吁地喊:"药房太医院有!药虽毒,还有救。快!快找人去拿药!"
袖子被拉住,我被拽著踉跄了两步。然後,袖子脱开来,我就完全落到人群之外了。
夜风清凉,我吹了一阵,觉得累。
开始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挪动著,我......没我的事了......我只是装装样子的、外人......现在,似乎应该是我回那俗气的百花殿的时候了吧......?
茫然地走了几步,一只手却捞过了我的身子,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姐!你是皇後!"田岚的声音近在耳边。
我抬头看见他的笑,牙齿雪白雪白的,慎死人了。看了一会儿,我也笑了:
"岚岚小弟,我有点累呢。乖弟弟,就拜托你了!"
田岚的脸扭曲了一阵,咕哝著:"......算了!谁叫我是弟弟呢......"认命的架起我。
不需要我费太大力,就能够轻松的前行了。这个晚上实在是耗费了我太大的心力,在这种时候,有个小弟其实也还不错呢。
不要我睁眼,就知道那个目的地到了。众人的喧闹、哭喊声越来越大。一睁眼,前面空地上跪了一片的朝臣。
前方就是,皇帝寝宫。

田岚跪在了外面,我则走进了里面。
望著室内忙乱的御医们,和苍白的李言德,我无所事事的站在卧房的外间,却总也压抑不下阵阵的恶心。
毒是自家的,但解起来仍很困难。御医们表情凝重,满头大汗,他们力保的却是在场所有人的性命。
几天前,那开玩笑似的计划明现在仿佛在嘲笑著我。又或者,是李言德别扭的固执,让他遭受这种折磨。
他说他会让我知道,让我知道的,就是这个吗?

21
一个人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在以前那无忧无虑的时光中,父亲是爱我的,他费尽心思找到了异色水晶,只是为了那个能护身的传说,但是他却终究没能保护我到最後。他的死,反而给了伤害我的人以契机。
哥哥也说他是爱我的,他的宠爱甚至世人皆知。他亲手将水晶链子挂在我的脖子上,但是当面对暴怒的母亲时,他还是松开了手。
即使是父亲在世时,即使是我集三千宠爱於一身之时,母亲让我看的永远是她蹙起的蛾眉,再多点,就是她高高扬起的手腕。
洁白的手腕从宽大华丽的袖口处裸露出来,像白玉似的好看。腕上的金镯子,金灿灿的,耀眼得夺人心魄。然後,就是母亲清丽的声音穿过了空气。
"贱人!你根本不配做杨家的人!"
接下来,随著"啪"的一声,母亲细嫩的手掌就贴上了我的脸颊。每次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养尊处优的手的细腻触感。
哥哥总是没有办法拒绝母亲。所以在父亲怒吼著为我争执的时候,他只能怨恨的敲打著树干,落下一地残红。
但事後,总是他揉著我的脸,一遍又一遍,细细的揉著,然後他就叹气。
他愁苦著,我知道。所以我仍然是喜欢他的。也许他是自责自己在家里无法保护我,在外面,他总是紧张得过了头。
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直到有一天,父亲终於不能一直保护我了。当他死的时候,我只感受到母亲投在我脸上的扎人目光。
"娘......娘......为什麽?我是你的儿子啊......"
每一次,我都想这样问,最後,我终於悲苦的问了出来,而那时,我却连看都看不太清楚了。
我依稀只看见母亲染血的脸庞依旧精致,却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得开心:
"你说什麽呀!你这个讨厌的私生子,你是什麽身份?你才不是我的孩子呢。你这个杨家的污点,我终於要消灭掉了!"
她的笑容就像她手上的刀子一样锋利,也是那麽的充满生机。
在我住的小院里,我是最小的,其他的佣人都是看著我长大的。所以,当母亲的刀子明晃晃的反射著太阳的光线的时候,他们都惊恐的扑上来保护我。而我,只嗅到了他们血液的味道。
我软软的无力的倒在地上,手无力的垂下,指尖就接触到了湿湿的东西。那是他们,保护我的人。
但是,这些都是无能为力的。母亲的刀子已经插进了我的肩膀,我重重地吐了口血,却呛进了喉咙里。血腥味让我想呕吐,可是,我已经吐不出来了。
"母亲!"这是哥哥的声音。
於是母亲丢下了刀子,离开了我。
"阿缘,看!杨家没有污点了!"她开心的声音像飞舞的蝴蝶,轻轻巧巧的充满了快乐。
"母亲!他是弟弟!"
"不是。"我能感觉到她的声音沈了下来,"他是下贱的私生子。阿缘,现在是你当家了,你应该知道家里的一切。现在娘已经给她喂了毒,也刺伤了他,看,他已经死了。来,把他身上属於杨家的东西拿下来,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杨家的丑闻。然後,我们就又是完美的一家人了!"
我已经有点意识不明了。我想,当时母亲说的也许不错,我是应该已经死了的。但是那个时候,我还差了一口气,苟延残喘。
於是,我能听见哥哥的脚步声,无措的脚步声。他搂上我的肩膀,手颤抖著,然後,他伸向我的脖子,解下了他亲手戴上的链子。
"阿青,异色水晶会保护你哦!"
当时的他们都笑著告诉我。
现在,你要收回你的保护了吗?
"母......母亲......"
"阿缘,太好了,这个水晶和你最配了。我早就知道这应该是你的......那个东西,就把他扔出去吧!"
细细簌簌的声音,是脚步声。再没有听到哥哥的声音,他们都走了。
我气若游丝。
我呼吸微弱。
我想,细细的吊著一口气的我,哥哥恐怕是没有发现吧。就算是发现,他也知道,与其让我在疯狂的母亲手下半死不活的煎熬,比起那未知的更痛苦的灾难,现在让我死去会更加幸福吧。
因为他,总是无法拒绝母亲。
就这样,我被丢在了阴暗的小巷子里。我已经什麽都看不见了,只听见零星的脚步声。
父亲、哥哥、链子,都保护不了我。我不该依赖他们的。最喜欢我的哥哥,不是仍然放手了吗?感情是最容易被背叛的,因为人的性格是那麽的顽固。
母亲执著与仇视我,而哥哥又无法拒绝母亲,在他们不会动摇的这种性格下,给牺牲的注定是对我的小小感情了。
我想我就要死了。
周围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就在我以为我已经死了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个说话声。
"哎?一个小孩子呢。"声音充满了好奇。
"主子,我们来是有正事要办。"一个冷然的声音。
"我知道。但是,这个孩子中的毒好厉害啊,是少有的毒呢。嗯......有意思,我要救他。"玩笑似的话语中,却是不容否定的强势。
於是我残破的身体被抱起,不知何时,我睁开了眼,一切都不一样了。
救了我的神秘人,行事匆匆,不久就要离开京城。但是,作为他最成功作品的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於是他问我想要在这里干什麽。
我沈吟。
世界上没有什麽能相信的,也没有什麽可依赖的,身份什麽的更是一个笑话。我想,世界上唯一能让人类实现愿望又不会背叛的,就只有真金白银了吧。
母亲说过,我身份低贱,我不配。可是,我就是要扮演任何身份。我要在任何人生中如鱼得水随心所欲。不再拘泥於一种身份,不再一心一意地看著特定的人,不再小心翼翼的维持著一份情感,我要让别人都求著我,都随著我的心意喜怒哀乐!
"那麽,你有没有兴趣当老板?"他笑著。
我迷茫著眼,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他走了,我留下了。
杨铭青死了,青阳诞生了。
在这个城市都在哀叹著神童杨铭青的早夭之时,青阳那间神秘的美人坊开张了。
日後,美人坊就像当时的杨铭青一样,一代传说,天下知!

22
"醒了!皇上醒了!"
惊喜的叫声一个接著一个,也不知道是真心高兴,还是喜於保住了自身的性命。外面的"万岁"之声不绝於耳。
我沈醉於久远的回忆之中,已经八年了吧,为什麽今天又想起了呢?
摇摇头,把注意力放在里间,医者们已经散去,只留下体虚病人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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